要允许小手指头喊疼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人间三角 （ID：dongyazixun01），作者：西坡，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我在之前的文章中说：在公共政策的讨论中，细节丰满的个案是最有冲击力，但不是最理性的。我想说的是，公共治理要基于长期的理性，而不是瞬时的激情。

但公共治理的理性，显然不同于科学研究的理性。科学研究的对象是冷冰冰的客观事物，公共治理的适用对象则是活生生的人，人都有情绪、情感。不能妥善应对公众情感的政策，不是好的政策。

公共治理无法一事一议，但公共治理必须听见并回应典型个案激发的群体呼声。

司马迁在屈原列传中说，“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喊天喊父母，都不能消除疼痛，但却是人之常情。喊疼是正常人的本能，喊疼也是正常社会的本能。

今天，上海东方医院官网披露了一桩悲剧。该院护士周盛妮，3月23日在家中哮喘发作，用药后无法缓解。19时许，家属驾车送其到自己工作的医院就诊。然而该院急诊部因疫情防控需要，正暂时关闭，家属遂将病人送到其他医院。23时许，周盛妮因抢救无效去世。

有博主评论道：“我自己就是哮喘病人，一想到她在这四处辗转的四个小时中一点点被憋死，而家人只能绝望地目睹这一切发生，这种愤怒（是的，愤怒，不只是伤心）……”

网上广泛流传的一个说法称，“周护士以为是本院职工可以进去求救，保安恪尽职守没让他们进去”。

这件事让无数人感到亲临现场似的疼痛。如果说医院是一个身体，周护士只是一个小手指头。小手指头生病了，身体本来可以拯救它，但身体正忙于更紧要的任务，所以小手指头死去了，带着身体对它的迟到的赞扬，“周盛妮同志工作勤恳，任劳任怨，是一名优秀的白衣天使。”

如果说中国社会是一个身体，那么在疫情防控中被严重影响生计乃至生命的人群，就是一个小手指头。身体的其他部位多少也受到了影响，但只有小手指头受到的影响是致命的。还有极少部位非但没有受损反而是得利的。更多的身体部位基本上仍可以正常运转，只是感到疲惫、憋闷，不时被捅一下。

我们当然要歌颂小手指头的奉献、牺牲，但更重要的是，允许小手指头喊疼。

身体能够感受到小手指头的疼痛，才是正常的身体。

不能让嘴巴对小手指头的歌颂掩盖小手指头的疼痛。

不能责怪喊疼的小手指头是不顾大局。

不能幻想小手指头断掉之后还能像壁虎的尾巴一样重新长出来。

不该害怕小手指头喊起疼来，头脑就会不知所措。

当小手指头哭起来的时候，不要挑剔它的姿势不优雅，声音不美妙，它哭，只是因为疼得再也受不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人间三角 （ID：dongyazixun01），作者：西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