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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沧海一土狗 (ID:canghaiyitugou),作者:沧海一土狗,原文标题:《证实偏差与种群利益》,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引子
我还清楚地记得,上学那会儿,学校会教两种讲道理的方法:一种叫举例,另一种叫引用名人名言。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直到我开始学习数理统计方面的内容。
这时我就有个疑问,那不就是证实偏差吗?为什么我们要先挨个学生荼毒一遍,然后,再给每个人解毒呢?那些文科生该怎么办呢?
踏入社会之后,我发现了这个领域的更多奇葩现象。主要有两类,一类是人群聚合现象,另一类是成功学流行现象。
人群聚合现象指的是不同的人群彼此撕裂,知道彼此的存在,但不知道对方如此庞大。
关于债市牛市,有两大波人,一波人觉得快完蛋了,另一波人觉得还能抻很久;关于股票风格,也有两大波人,一波言必称赛道,另一波天天骂赛道。
每个人都知道有反对声音,但都不知道它如此之大。
成功学流行现象指的是四处流传的都是一些个别的成功案例,字里行间洋溢着一句话——我的成功你可以复制。
我所在的各种金融群基本上都是这个路数:一个人讲xx年买了白酒,拿了多少年,翻了多少遍,其他人肃然起敬。
越简单越基本的东西越容易复制,反之,越难。
无论是人群聚合现象,还是成功学,都在干同样一件事情:期待不具备普遍性的东西具备普遍性,期待不可重复的东西重复。
事实上,这都是在犯证实偏差的错误。一些人同意你不代表你获得了普遍同意;一个事情发生了一次或几次不代表它还会发生。
真正吊诡的是:证实主义行为如此错误,但却如此流行。
我们不得不问一个问题,既然成功学那么不利于个体生存,为什么那么流行?
换言之,既然相互吹牛有害,为什么我们这个爱吹牛的物种却蓬勃发展?
行为经济学上的解释
事实上,这个问题让我困惑了很久,一个有害的行为模式却极度流行。
最开始打动我的解释是行为经济学上的解释,最为典型的是丹尼尔-卡尼曼在《思考,快与慢》中的双回路解释,人类的证实偏差系统属于一个直觉式、启发式的系统,这套系统的好处是快捷、迅速。相反,理性推理系统则运行缓慢,耗费资源。
乍一看,这套解释没什么问题:a系统快但没那么准,b系统准但没那么快。
致命的诘问出在演化上:为什么在漫长的演化史上我们没看到b的膨胀和a的萎缩呢?
到底是什么东西阻止了b的膨胀,给a留了喘息之机?时间不够是一个答案,但不够好。这是因为a系统不仅仅有喘息之机,而且活得极其滋润。
演化上的解释
第一次看罗闻全的《适应性市场》,就觉得这位作者真不得了,叹为观止、惊为天人。
在这本书里他做了一个更进一步的尝试:解释为什么证实偏差系统活得那么滋润?
他从人类的一种名叫“概率匹配”的奇怪行为模式出发。那么,什么是概率匹配呢?我们先看一个小游戏:
电脑上随机出现字母A或B,被试去猜出现在屏幕上的字母是什么,猜对了有奖励。
最优的策略当然是始终猜更频繁出现在电脑屏幕上的字母——确定性策略。
然而,现实中人们更倾向于随机化。随机地选择A或B,并且以与字母出现的频率相同的概率进行选择(ps:概率匹配的出处)。
也就是说,如果出现了70%的A与30%的B,人们倾向于以70%的概率猜A,30%的概率猜B。
对个体来说,这很不理性!但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倾向。
但是,对群体来说,确定性策略显然是一个找死的策略,因为它回避不了团灭的风险。
罗闻全在这本书里构造了一种叫“毛毛球”的假想生物,并设计环境,以及生物的直觉法则。
他发现,原来“概率匹配”直觉法是在具备系统性风险的环境下最优的增长直觉法。
也就是说,生物的“概率匹配倾向”所代表的是物种利益。
为了更清楚地展现他的思想,我们可以用微环境的相关性来代表系统风险。
如果微环境a和微环境b独立同分布,那么,这个系统不具备系统风险,个体a和个体b不会演化出概率匹配的倾向,反而会一致性地采取确定性策略。
也就是说,系统性风险的缺失使得生物多样性消亡。
相反,微环境a和微环境b彼此之间有强烈的正相关性,这个系统具备极强的风险,个体a和个体b一定会演化出概率匹配的倾向,他们需要多样性来对抗系统性风险。
也就是说,环境中系统性风险强,概率匹配的倾向强;反之,较弱。
因此,作者在整本书中反复强调一点:
笨蛋,重要的是环境!
物种和个体利益之间的张力
在漫长的演化史上,人类遭遇了无数次系统性风险;我们之所以能剩下来,还是因为冗余,因为多样性。多样性使得大灾之下总有漏网之鱼。
所以,在我们的生命中会优先运行一种叫做“概率匹配”的程序——或者叫它“证实主义”也没毛病。这个优先运行的默认程序,保证了整个物种的存在性。
落实到每一个个体上,我们总要挤出一部分资源来优先维护物种利益。
事实上,这种物种利益和个体利益的张力很普遍。
譬如,我们每个人都很关注公平,甚至到了疯魔的地步,并且,会为了公平做出很多不理性的选择。这实际上是典型的物种利益凌驾于个体利益的案例。
出于个体利益,理性的选择并不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但是,如果每个人都“不关注公平”,整个物种就垮掉了,因此,进化的选择是“强制每个个体执行公平程序”。
我们每个人都在乎公平,并会为此做出很多过激行为。
在这时候,讨论自由和自由意志是一件极其诡异的事情:明明是自发程序要你这么做的,你却把它当成一种真实的情感。
事实上,这种现象在道德心理学里极其普遍,我们大脑中有许多道德模块,都是先天的、被基因预先设计好的。在这里推荐乔纳森-海特的《正义之心》。
也就是说,物种利益凌驾个体利益到什么程度呢?根本不经过你同意,默认运行了很多程序。我们很难搞清楚这里面有多少“我”,又有多少“它”。
那个“它”是存在的,因为默认运行,所以,平时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罢了。
在神作《哥德尔、埃舍尔、巴赫——集异壁之大成》中,侯世达写了一个有趣的篇章——《蚂蚁赋格》,里面有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对话:
食蚁兽说有一个蚂蚁个体之上的存在叫“马姨”,“马姨”会经常请食蚁兽去它家串门、聊天,并送一些“蚂蚁”给食蚁兽吃。
“马姨”永远存在,但“蚂蚁”却不一定。
从这个角度来讲,不加内省的自由主义一定是肤浅的自由主义,如果无法跟“马姨”对话,一只蚂蚁就无法知晓自己的“默认设置”,无法知晓自己的“默认设置”,谈何选择呢?
当你沿着某个方向走下去,你所感受到的一定是荒诞。
人类总有一种天真的幻觉,把跟有形群体的对抗等价于自由。譬如,我们总是在战争与和平之间跳来跳去,忙得不亦乐乎。
然而,让我们真正自由一些的并不是这些冲突和对抗,而是那些科学家和思想家。
结束语
有一种叫证实主义的幽灵程序贯穿了我们每个人生命的始终,它所代表的是人类物种的核心利益。
所以,沉迷于成功学的人往往失败,但并不妨碍成功学流行,因为它们对“人类”有利,“人类”需要一些奇葩的人来维持多样性。
个体需要效率,“人类”却不需要那么高的效率,它只需要安安稳稳地存在,并一直存在下去。
只要这个世界时不时地会冒出一些系统性风险,“人类”就会让每一个个体花大量的资源去保留某些冗余。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即便我们经历了科学革命,我们仍然要扛着a系统前行。
我已经搞不清楚了:这是一种悲哀,还是一种无奈。
回到更加世俗的投资领域,坏消息是,这个领域太新了,我们还处于一个蒙昧的阶段,未经历科学革命(ps:参照库恩的《科学革命的结构》);好消息是,大家都在玩证实偏差,谁也没比谁强多少。
一些人喜欢盯着M个显性因素说一些股票的价格被低估了,市场是个神经病;他们并不清楚看到N-M个因素的人有多少,即便遇到,也会觉得这些人不可理喻,都是些蠢货。
然而,市场并不存在一个客观的价格,市场价格就是由相互瞧着不顺眼的几波人共同决定的。
所以,投资最大的障碍是傲慢,我们只知道自己那一小撮人咋想的,并不清楚剩余的庞大群体的想法。
即便这一小搓人被全世界抛弃了,他们也一定是不知道的,因为我们的物种要求我们更加在意我们看得到的东西,我们看不到的那些东西由“人类”掌管。
参考文献
1、《思考,快与慢》 丹尼尔-卡尼曼
2、《适应性市场》 罗闻全
3、《正义之心》乔纳森-海特
4、《科学革命的结构》托马斯-库恩
5、《哥德尔、埃舍尔、巴赫——集异壁之大成》 侯世达
6、《利他之心》戴维-斯隆-威尔逊
7、《社会生物学》爱德华-威尔逊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沧海一土狗 (ID:canghaiyitugou),作者:沧海一土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