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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人间theLivings (ID:thelivings),作者:曲港跳鱼,编辑:牛嘉宇,原文标题:《入职基层医院的医学生:我的工作和医学关系不大 | 人间 · Z世代》,头图来自:《春风十里,不如你》
今年的毕业季令人忌惮,还有1年才研究生毕业的我,提前开始盘算就业方向。一次聊天时,室友林圆讲起了自己之前的就业经历。我俩同是中医临床基础学研二的学生,她是2019年的本科毕业生,在老家温州的一个街道卫生服务中心工作了1年后,决定放弃事业编制来读研。
起初我对她的选择很费解:医生的收入,除了基础工资和绩效之外,还与资历紧紧挂钩,那份街道卫生中心的工作每月工资均下来5000多块,而同年浙江省中医院“规培生”的薪资才3000元左右。这样的“初始待遇”,对于还没拿到执业医师资格证的应届毕业生来说,完全符合“事少、钱多、离家近”的理想情况。一个街道卫生服务中心的活儿,还能比省级中医院里的多吗?
但等林圆讲完她那1年的生活,我明白她为什么要离开了。
一
2019年春天,马上要从浙江中医药大学毕业的林圆点开微信,对着联系好的硕导的对话框,再字斟句酌,也想不出体面的措辞。
早在大三上学期的伤寒课上,林圆就动了在本校读研的心思。这门课的任课老师思维清晰,能辨证地看待中西医治疗方式的结合,还在课上旁征博引各种哲学观点,将中医经典理论讲得深入浅出,在学校一众“吃老本”的老师中间显得极为闪亮。借着上课,近水楼台,林圆努力“套磁儿”,加了老师微信,积极表示对老师手下课题的兴趣,老师也介绍她认识了不少研究生师兄师姐。打听到这个老师指导学生认真又上心,也愿意给学生各种表现的机会,更让林圆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研究生初试后,林圆早早进入课题组打杂。老师也表示,只要她过了录取线,自己的研究生名额非她莫属。然而,成绩出来后,一向逢考必过的林圆都傻了,完全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考出来的分数,她甚至向学院提出复核成绩的申请,但是结果并没有任何改变——这个分数,连调剂都没机会。
林圆无颜面对导师,微信里的文字几番编辑后,最终删除。她想,还是发邮件吧,不仅郑重些,也少了直接面对老师的局促和羞愧。
按照医学生普遍的培养道路,考研失败后,还可以直接考各医院的“规培生”(规范化培训),在医院接受3年科室轮转的临床训练,相比考研简单多了。但“规培生”总是被分配至医院的住院部,每天对病人采用的是西医治疗手段,一心想用中医理法方药治病救人的林圆,不想去接受“荼毒”。况且,即便考入一个省属三甲医院规培,3年后同样要面临就业抉择,与其这样,林圆想,不如珍惜自己的应届生身份,选定一个医院,直接工作。
于是,大五的她一边在医院实习,一边开始留心各类招聘。
3月下旬,辅导员提前在群里发布了“春招”的单位信息。家在温州的林圆本想优先选留在杭州的工作,可细细浏览招聘信息后,她失望地发现:杭州市区医院放出的中医师招聘,都要求至少研究生学历,她完全不具备竞争资格。要是想留在杭州,她只能考虑一些专门招收中医本科生作为保健医生的民营企业。林圆自认医术平平,想去中医氛围更浓厚的工作环境中接受熏陶——那就只有一两家和母校关系密切才接受本科生的医馆可以选了,可是它们的位置离市区又实在太远,和去下级县城没什么区别。
“为什么医学生都想考研?”“因为本科毕业只能去县里工作。”
林圆终于体会到了这个问答的残酷。她感慨,还是学针灸、推拿专业好,明明学的都是一样的基础课程,但人家的临床技能培训,能帮学生一毕业就在市里的医院找份“正经”工作。
林圆接受现实,放弃留在杭州的期待,选择了自认为“力所能及”的几家县医院,开始了面试之旅。
二
林圆的首选是温州青田县中医院。这所二甲医院招收中医专业的本科生,离她家也不远。林圆还有另一层考虑:拥有“中国房价第一县”“金融十强县”“外汇第一县”等称号的青田,是远近闻名的“华侨县”,经济实力应该不会太落后,有利于她这样的年轻人扎根做长远规划。
招聘会当天,林圆带着精心“粉饰”过的简历奔到现场,发现青田县中医院的招聘位上竟没有一个工作人员。看时间,自己并未迟到,她不禁猜测:是不是人家已经招够了人提前离场了?她不知该找谁询问情况,又不想浪费其他机会,只好转而争取其他岗位。
她先来到了宁波一家区级医院的招聘位,排队递上简历入座后,面试官开门见山:“你是哪里人?”
“温州人。”
“那你会在宁波长久待下去么?”
面对这么单刀直入的问话,没有太多求职经验、也未提前准备话术的林圆当场愣住。她私心里当然是更想待在杭州,也不准备谋一份长久差事,只想去医院历练一番后去医馆工作。犹豫几秒后,林圆实话实说:“可能会。”
后面的问题,她已经没有印象,她清楚地感受到,整场面试中最关键的,就是这个问题,而自己的回答显然不是令对方满意的答案。最后,工作人员流程化地收下她的简历,说有机会的话后续会打电话通知她。
林圆有些惆怅,她漫无目的地在招聘会上继续闲逛,无意中看到了方太集团正在招聘中医师。方太对国学的推崇,林圆略有耳闻,听说不仅安排职工学习传统文化,还专门设立了一个“中医学院”,同时承担中医教学和企业医疗工作。招聘现场的宣传单上写着,公司会为中医技术岗提供3年的学习培训,然后再正式上岗执业。中医学院最资深的教学老师,是一个盲人师傅,听说之前曾到终南山拜师学艺了十几年。林圆当场百度了一下“高人”的资料,能够找到的具体信息虽然很少,但看上去都“不明觉厉”。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林圆也留下了简历。当天现场没有面试,工作人员只让她回去等电话。又随意投递了几份简历之后,林圆就离开了招聘会。
在等待“后续电话通知”的漫长日子里,林圆一边在医院实习,一边关注着各个平台的招聘信息、投简历。可是看来看去,不是她瞧不上工作,就是工作瞧不上她。需要落实“就业率”的辅导员每天在群里不停催促,对找工作略感灰心的林圆甚至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回家复习1年再“二战”?
林圆闷闷不乐的状态也让父亲记挂着。4月,消息灵通的父亲给她发来了家乡医疗卫生单位的招聘信息,其中有个卫生院招收中医专业本科生。林圆仔细回想了一下,那是家附近的一个街道卫生服务中心,在当地名声一直不错,她以前还去那里看过病,听说相熟的医生说,工资待遇不错。作为求职以来唯一一个各方面“平均分”都比较高的医院,她迅速把目标转向这里。
林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在线上报了名。5月11日,她向实习医院的带教老师请了假,坐了3个多小时的高铁,回家参加了当地卫建委组织的招聘考试。考试项目只有中医学基础知识和职业能力倾向测试两项,对认真复习过考研科目的林圆来说不在话下。考完后,她回到杭州的实习医院,完成毕业前最后的任务。
回来没几天,林圆接到了方太中医学院的通知,在通过了两轮线上面试的提前筛选后,她进入了正式的面试环节。当天,她一大早便奔赴集团考点——在宁波余姚的一个郊外工业区,下了高铁后坐了1个多小时的车才到,好在公司给面试者报销一部分车费和住宿费用。下车后,林圆感觉来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营地,环境是真的好,但它的偏远也让林圆心生退意。
排队等电梯时,林圆听到走廊另一头传来诵读古文的声音。进入面试的房间,她惊讶地发现,面试官居然就是那位盲眼“高人”。简单的自我介绍后,“高人”直接问林圆的未来计划。因为面试前已经对公司和岗位做了全盘调研,林圆这次十分“上道”,说自己计划好好钻研《伤寒论》,并在此基础上向《内经》《金匮要略》以及温病学拓展学习,继承好中医传统。
师父听后一脸恬静地说:“这么喜欢《伤寒论》的话,那背个条文吧,再讲讲理解。”
林圆选了每个中医学生都倒背如流的第12条“桂枝汤证”,又按教科书的讲解角度谈了几点理解。从师父的反馈来看,林圆感到整个面试并不成功,自己似乎不是公司需要的人。
果然,在方太的面试没了下文。好在5月23日,家那边的考试成绩公布了,林圆是中医内科岗位考生中的笔试第一名。街道卫生中心并未组织面试,在体检和政审通过后,林圆就算是被录用了。
林圆这几个月一直悬着的心安定了些。亏了最后出现的这家卫生服务中心兜底,她才好歹有了着落,给求职之路画上了个不太过难看的句号。这几个月的诸番波折已让林圆身心俱疲,她详细罗列了这份工作的优点,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躺平”:这份工作是正规编制;应聘的是中医师岗位,专业对口;离家不远,骑电动车只需要15分钟,环境相对熟悉;社区医院,不会像大医院那么忙,应该会有双休……最重要的是,这里的医师“规培”后能直接回到本院,有能力的就能独立门诊出诊,不需要像大型三甲医院一样先去病房苦熬5年以上,再考主治,才有可能去门诊。
唯一令林园不太满意的是:街道卫生服务中心只是城市医疗机构的最基层单位,接触到的病人肯定多是慢性病患者,病种也会相对单一,这种环境对年轻中医精进技艺不算友好,反而更适合学有所成的中医。
不过目之所及,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反正去任何医院,对于“中医新人”都是一个学习机会——这样安慰着自己,6月毕业后,林圆安心回到了家乡。
三
许是看到林圆家住址距离医院很近,主管人事又老谋深算的副院长,在3个新人中独独联系了林圆,让她提前来报到。副院长说,医院目前缺人手,“希望”她能来帮忙——但林圆分明听出了“要求”的意思。考虑到今后的发展,林圆只得以临时工的身份提前入职。阅历尚欠的她,甚至连这期间的薪酬待遇都没问。
街道卫生服务中心坐落在老城区内,辖区包含街道下属的18个社区,院内设有行政、门诊、公共卫生和妇幼保健4个部门,在卫生局对市里25所社区医院的年度业务考核中成绩稳居前4——能够取得这样的佳绩,除了地理位置的优势,更得益于院长有一颗“勇争第一”的心。
社区医院,院区不大,只有3栋小楼:行政楼包括院长、人事部、后勤、宣传、医务科等行政办公室。4层的门诊楼,1楼是内科,门诊有2位中医骨伤科医师、5位内科中医师和2位西医内科医师,其中1位西医主修儿科;2楼和3楼是妇科和皮肤科;4楼是公共卫生科,专门负责社区居民的日常健康管理。门诊楼旁的小楼里,是妇幼保健科。
医院有1位党委书记和4位院长,1位正院长(女)统筹全局;1位副院长(女)主管各科室人事调度,把控任务完成进度;1位副院长(男)负责后勤物资保障;另有1位副院长(男)管理医院的对外事项,比如新院建设、宣传等。根据那位女副院长的说辞,林圆的正式岗位要等她“规培”后才能确定,但是——她需要先在本单位就职1年,才能够被单位外派去上一级医院进行“规培”。而这1年中,林圆的具体岗位,这位副院长也要“考虑”一下再做安排。
8月初,林圆坐上了导诊台“迎来送往”,回复患者们的咨询,帮忙指路。每天除了刚上班那阵儿问询的病人多,其余时间倒也相对清闲,临下班前还能有1小时左右完整的空闲时间看看书,然后到点下班。毕竟是暂时性的工作,林圆也不觉得“屈才”,权当提前熟悉工作环境了。
但没清闲几天,找林圆“帮忙”的科室就蜂拥而至。
8月末,医务科的同事要林圆帮忙整理4楼公共卫生科的材料,说已经取得过院长同意了。闻言,作为新人的林圆也只得答应,内心却默默吐槽:前两天才帮信息科核对了医保的数据,怎么这么快又来一个需要帮忙的科室?
随后,公共卫生科的科长拿着一堆名单出现在导诊台,让林圆挨个给名单上的患者打电话,核实名字、住址、工作单位、婚姻状态、有无搬家、搬到哪个社区等基础身份信息,再重点询问他们是否有高血压、糖尿病等慢性病、家里亲属的患病史、药物过敏史等。
林圆一边导诊,一边打电话采集信息。本来这种询问私人信息的电话就惹人怀疑,即便林圆开门见山地介绍自己是社区医院的工作人员,但谁能不带一点戒备心呢?要问的问题又多,问到最后,患者都会很不耐烦。
这份采集信息的工作远比想象中困难,不仅琐碎,而且存在着很大的沟通障碍——林圆打电话时会常常提及到人名、专业术语、工作单位的念法,很多上了年纪的老年患者,只会说温州本地的方言,但林圆的方言并不好,确认起来很是吃力,只能发微信向父母求助,几乎天天都在重温儿时牙牙学语的感觉。有些老人以前的工作单位,她从没听过,即便对方重复几遍,她也依旧一头雾水,又不好让老人家一直复述。
之前的清闲一去不复返,林圆每天看到导诊台上的电话名单就发怵——一次电话沟通,起码要15分钟,为了兼顾导诊的“本职工作”,她一天里能完成的有效信息采集,只有7到10人。更尴尬的是,有时电话刚讲到一半,正赶上来医院的患者过来咨询,无论让哪一边稍等一下,都会落下埋怨。谁都不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不时遭遇到患者的恶劣态度,让林圆难受,她每打一个电话,都要鼓足勇气,做足心理建设。
林圆从没想过,一个电话信息采集会这么难。支撑她继续这份工作的原因只有一个——副院长说过,这都只是“暂时”的。打电话的工作量好歹可以折算绩效,这样自我安慰着,林圆才挨过了那段日子。
林圆说,坐导诊台的唯一收获,是通过和楼下缴费处、药房同事们的八卦,掌握了一个重要信息:儿童保健和预防接种的工作都比公共卫生科轻松些,不会太累。如果将来定岗时能被安排到那两个科室就好了——然而,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到时一切能否如自己所愿,完全是未知数。
打电话的工作持续了2周多,但对林圆来说,那段时间实在太过漫长。9月初,和她同期考入卫生服务中心的新同事也来入职了。新同事考的是西医医师岗位,更偏向公共卫生科的管辖范围,于是一入职便“喜提”走了打电话的艰巨任务。看着那个懵懂女孩,林圆就像看到了救星。
做好工作移交后,林圆立刻接到女副院长的通知:在“规培”之前的1年,她到儿童保健科工作。
四
妇幼保健科,涵盖妇女保健、儿童保健和预防接种3个办公室,各科室分工明确:“妇保”医生定期随访孕妇的健康状况,教授相关健康知识,直到胎儿分娩;等孩子出生后,“儿保”医师会定期随访新生儿健康状况,直到孩子3岁;预防接种科室则主要负责定期给适龄孩童接种所需疫苗。
儿保科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儿童体检,每天早上进行,形式很像普通儿科门诊,挂号费用由政府承担。医生要给规定月龄的小朋友定期体检,检查他们的身高、体重、骨骼发育等有无达到正常标准。有时候还需要抽血,观察其是否有贫血倾向,若发现异常,须及时提醒家长注意,或是将孩子转到上级医院就医。
对于社区医院的儿保科医生,可以额外计算“绩效”的项目有10种:月龄儿童按时体检人次、贫血类儿童的定期随访次数、月龄儿童中医药服务的人次(6、12、18、24、30、36月)、月龄儿童抽血化验的人次、乙肝儿童的规定随访次数、新生儿的家访规定次数、死亡儿童的记录人次、社区内幼儿园督导、定期儿童宣讲课堂次数、规定月龄儿童发育筛查人次。
这些项目都有电脑系统或对应文件存档,半年度和年度考核时,妇幼保健院负责这个辖区的医生,会到科室里来按项查阅,看资料是否齐全完善。检查时,还会随机抽取一些儿童体检的档案,打电话给家长,以核对体检时间和检查信息、体检率、健康率(如肥胖率、近视率、贫血率)是否达到规定标准。
这些项目里,基数大的常规项目(如体检、随访)的“绩效”稍低些,基数小的项目(如帮助抽血、督导幼儿园、新生儿家访)计入的“绩效”高一些。“绩效”每月月末由科室统一上报结算,再由全科室工作人员平分。每天下午,医生们都会打电话提醒辖区内的父母带着孩子准时来体检,同时也需要打电话跟进去往上级医院体检的孩子的身体情况,而后在电脑里录入相关数据——对林圆他们来说,只有等到辖区的儿童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体检并录入数据,才能计为一次“工作合格”,每人次计入的“绩效”在0.5到3元不等。
林圆来之前,儿保科已有2名医生:一位是大林圆几岁的年轻医师蓓蓓,科室的中坚力量,也是“元老”;另一位是再过2年就要退休的医师阿丹。
为了避免把同事喊老,林圆一视同仁地称呼她们“姐”。但很快,她就觉察到了两个前辈之间的关系微妙。
听医院里的老同事说,起初,儿保科只有蓓蓓一人,工作任务实在太重,她便向领导请求加派人手,于是领导从妇保科调来了阿丹。可阿丹上了年纪,不会操作电脑,平时只能帮忙体检和打电话,录入数据的工作还是只能蓓蓓干。两人平摊科室的“绩效”,但一直是蓓蓓在多干活,她自然不乐意。
在林圆来之前,蓓蓓多次劝说阿丹,多少学一点电脑操作,好独立录入数据。可阿丹是抱着养老的心态转来儿保科的,老是被逼着学电脑,心里自然不痛快,所以时不时还会教训蓓蓓一句“年轻人就该多干一些”。
感受着科室里的工作氛围,林圆猜想,蓓蓓和阿丹很可能曾闹到过撕破脸皮、影响工作的地步,所以在很多部门都缺人手的情况下,副院长才把她“安插”到俩人中间缓和矛盾。
很快,林圆有了另一个重要发现:蓓蓓和她一样,当初考进医院的时候,报考的也是中医全科医生。这让她顿悟——在基层医院里,你考进来的岗位是什么并不重要,自己想当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领导觉得哪里需要人,你才会被安排到哪里。如今,自己就是“革命的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果然,在儿保科待了3周之后,她就又被搬走了。
五
由于以前很少接触儿科的东西,进了儿保科,很多医学知识和具体操作,林圆都要从头学起。9月底工作刚刚上手,副院长又来找林圆了,要她同时帮忙分担预防接种科的工作。
副院长说,儿保科上午的体检,有蓓蓓和阿丹顶着就够了,她让林圆每天上午去预防接种科帮忙,下午再回儿保科处理数据,“绩效”同时跟两个科室的同事们平分,收入会略有增加。对于频繁的工作变动,林圆有些不快,但也只得应下。说实话,她更希望直接被调入预防接种科,毕竟夹在两个有矛盾的前辈中间,日子并不好过。
两天后的周日,休假中的林圆收到了预防接种科科长发来的疫苗接种规范。这直接浇灭了林圆继续学儿保科知识的热情——既然早上不用帮孩子体检了,儿科知识也基本无用武之地了。她得赶快遵照科长的嘱咐,提前熟悉预防接种流程:几个月大的孩子应该打什么针、什么情况下不能接种疫苗、进口和国产的同种疫苗的区别、疫苗的价格、每个疫苗的接种禁忌、灭活疫苗和减毒疫苗的区别、接种后的注意事项……内容详细而琐碎。
社区医院有2个预防接种的登记口,每个登记口一上午会对接约100个孩子,负责给孩子接种疫苗的医师,业务必须精熟,要全面准确掌握不同月龄的孩子所需要接种的疫苗情况,否则在高强度的工作里很容易“卡壳”,轻则影响工作效率,一旦出现登记错误,修改校正也相对繁琐。
需要迅速背诵掌握的内容巨多,但留给林圆的学习时间却很短。她只坐在科长身边看了3天资料,在第4天副院来巡视工作的时候,就直接被赶鸭子上架去负责登记了。林圆紧张得额头直冒汗,生怕出错,腹诽着不知道院长是不是对谁都这么“有信心”。
林圆自认是全院从学习预防接种到实操上手时间最短的人。知识内容是记住了,但是要在短时间内掌握并熟练应对,就难了。她时常在接种时反应不及——计算月龄只是第一步,安排好每个孩子每月要接种哪一种疫苗、根据孩子身体状况调整疫苗接种的先后顺序,这些都很依赖经验,如果没有安排好,迟了或是早了,疫苗的疗效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人命关天,一遇到不确定的情况,林圆就需要停下来到隔壁座位请教一下前辈,一上午下来,只登记了70多个信息,同事还帮她分担了不少。
转到接种预防科后,林圆少有机会休息,孩子一个接着一个来,她连轴转地同每位家长询问孩子的健康状况,介绍不同的疫苗以供选择。每天上午,她都筋疲力尽,等下午回到儿保科后,才能小小地偷闲一下。
可儿保科的麻烦事也不少。林圆一度质疑,除了统计“绩效”,数据录入的意义到底何在——对于家长而言,体检后得知孩子健康就好了,医生定期打电话整理这些数据,似乎更多只是为了自己的“绩效”而占用对方的时间,没有任何实际价值。不是所有家长都会天天去测量孩子的身高、体重、头围,记住那些准确数值的家长更少。电话回访的信息经常缺东少西,林圆最后只能编造一个正常范围内的数字填上去。
赶上半年度和年终考核时,对于在前2个月在社区医院里给孩子做了规定体检的家长,林圆她们还要特意提醒,说如果有人打电话问起,一定要回答“是在规定月龄做了体检”。但有时候提醒也没用,很多家长接起电话,就想不起来这事了,“背锅”的还是林圆她们。
最让林圆烦恼的是,在副院长的这种“一仆侍二主”的安排下,同事们自然地形成了一种她在2个科室干出了“双份绩效”的错觉,发工资时,蓓蓓就旁敲侧击打听林圆的工资数额。听说预防接种科医生的工资普遍高于儿保科的,但林圆却没法参照比对——说出来或许没人相信,3个月过去了,她还没有看到过自己的工资条,工资卡也没有进账。人事部的同事说,因为林圆刚入编,“还没有被系统录入进去”,所以发不出她的工资。
林圆别无他法,只能继续乖乖工作,乖乖傻等。
六
10月的一次家庭聚会上,表弟说起正在备战考研。或许察觉到林圆对现在的工作并不满意,期盼女儿拥有更好的发展机会的林爸林妈,趁机也来探林圆的口风。
林圆直接拒绝:“这么累,哪有时间复习,别白白浪费钱。”
当时林圆在两个科室时间尚短,虽然感到一些工作压力,但她安慰自己,这是对新工作还不太熟悉导致的,习惯了就好了。第一次考研的惨败令她信心尽失,工作的忙碌也让她分身乏术,既然这份有编制的工作能稳保自己衣食无忧,何必再折腾呢?
可在父母的多番鼓动下,向来听话的林圆耳根又软了,决定先报个名,随便考考,反正也没什么坏处。
结合之前找工作的经历,林圆知道学针灸的就业前景更好,但她还是更喜欢方药,就报考了和之前同样的专业方向,只是把目标学校调整成了上海中医药大学。她想着,目标定高点,就算考不上,心里也好受些。
被两个科室的工作轮番蹂躏,林圆也没有设定什么复习计划,毕竟,计划赶不上领导突然给出的任务变化。直到笔试前1个月,她才想起来该看书了。于是上班时就带上《胡希恕伤寒论讲稿》《胡希恕伤寒论方证辨证》,趁着午休瞄上几眼。下班回家后,工作已经消耗了她太多情绪和精力,唯一能让她牺牲休息时间的就只有英语——除了看美剧,她还刷完了原版的《教养的迷思》,对照着中文版看,权当英语练习了。
她不敢太过用功,生怕调高了自己的期待,到头来却只换来和第一次考研一样的暴击。
11月下旬,林圆跟预防接种科科长出去开会,学习12月1日即将实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疫苗管理法》。会上强调,预防接种将由专门的预检人员操作,预检人员和负责疫苗登记及接种的医疗卫生人员,均需具备执业证书。
林圆毕业还不足1年,不具备考证资格。从那之后,她从紧张的登记工作中解脱了,每天只需要给孩子测体温、问询身体状况或者维持一下病区秩序。
和她一起帮忙测体温的是预防接种科里一个游手好闲的邋遢大叔,典型的发福中年男。林圆刚进儿保科时,几乎每天10半点前后都能看见他穿过科室,推开通往对面平台的门,在平台吸上半天烟。上午是预防接种科最忙的时候,但大叔好像既不用登记,也不用打针,只负责整理部分资料,或者出一些去卫生局取疫苗的轻松“外勤”。
兼顾两边工作后,林圆发现,即使要面临考核、大家忙得手忙脚乱的时候,科长也不会找大叔帮忙,据说是因为对方太粗心,不放心——他是老员工,又是在编人员,皮糙肉厚,扛得住副院长的说教,每天一副老神在在、岿然不动的样子。
说实话,大叔的工作状态,让林圆羡慕不已。
12月17日年终考核前的两天,几乎全院都在加班。林圆不知道这是单位的传统,还是同事们真的有很多事情都没做完。好在她的直属上级蓓蓓早已提前安排好了工作进度,可以在检查前一天把所有任务完成。
蓓蓓不喜欢加班,一方面是因为她本就喜欢闲适的生活,另一方面和她积极备孕有关。她结婚3年多,每次怀孕不出3个月就会流产,这几年药没少吃,医院没少跑,却依旧不见效果,用她的话说,她和老公赚的钱还不够她看病的。她本身就是容易因为压力产生情绪波动的性格,所以会尽量避免一切令她产生压力的事,特别是加班,所以细心的她会在平时完成好所有应该做的工作。
那天,蓓蓓依旧准点下班,告诉林圆剩下的一点工作可以等明天再做完。林圆自然乐得“反卷”,可正当她打算回家时,阿丹却叫住了她:“今天全院都在加班,领导肯定也会来视察,你这样走了,会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
林圆厌恶那种为了显得尽责的“表演性加班”——领导对自己的印象有那么重要吗?她满不在乎地回道:“明天事情就可以干完呀,不用非要加班今天搞完吧。”阿丹立刻“点”她:“你要是不加班,到时候考核成绩不好领导就会拿你说事,你要是在这里加班,没考核好,那也少一点责任,你也不能说你做的是百分百完美的,对不对?”
林圆谢绝了阿丹的好意劝告,结果回家刚吃完饭,副院长兴师问罪的电话就来了:“我看到阿丹姐一个人在这里加班,你和蓓蓓两个都不在,你们事情都干完了么?”
林圆只得说:“还剩下一点,但明天就可以干完。”
副院长就说:“你还是过来今天就干完吧,明天一天再专心检查一下。”
领导都这样说了,林圆纵然再百般不愿,也得回医院干活。进了儿保科,阿丹还卖好地对她说,自己在副院长巡视时替她“圆了一下”。
那天晚上,蓓蓓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听说她果断拒绝了副院长的加班要求,并硬气地说:“出了任何问题我自己负责。”林圆自叹,自己真不是个合格的“社会人”,都无法用合适的方式争取自己的合理利益。
1小时后,林圆把所有的工作完成了,她带着极其不爽的心情,百无聊赖地坐在办公室里继续发呆了1个小时,等到副院长下班才敢回家。
“二战”笔试临近,林圆没有提前请假,只跟同事换了一次班去参加考试,没让单位里的人知道她考研的事。考场在温州市区,离她家1小时的车程,父母想直接开车送她去,她拒绝了,提前一晚住去了朋友家,考试当天6点多爬起来赶公交。
上午考政治,选择题全靠1年前的记忆,问答题按考前2天突击的真题套了答案;下午英语考试时一开始,注意力还很集中,但早起睡眠不足,中午又没午睡,答到最后的作文时,林圆眼皮都要睁不开了——当时还剩50多分钟结束考试,她对自己说,“我只睡一下下”,就趴下去会周公了。等她再次睁眼,距离考试结束只剩下25分钟了。构思了5分钟,她飞快落笔,终于赶在打铃前答完了试卷。
第二天是中医综合考试,她依旧起早赶车,考完后和朋友吃了个午饭就回家了,第二天如常上班。
七
转眼到了不寻常的2020年。
春节期间,街道卫生服务中心所在的区域进行了半个月的封控管制,大年初二,医院全员都被召回上班,院长要求各级人员随时待命。没有任何日常的业务,大家守在科室里百无聊赖,林圆每天做些电话回访,询问辖区内各家孩子的健康状况。
3月中旬,医院开始逐渐恢复运行。疫情当前,必须要有“预检分诊”,对每一个入院患者进行身份核对、测量体温和流行病学调查。预检的地方,就在医院门口随意搭的几个棚子里,里面有简易的桌椅,坐着站着都难受。
预检是轮岗制,早班从7点50到中午12点半,中班从12点半到下午17点,晚班从17点到21点。头几天每天都是各科室的科长留守,后来就全是年轻医师顶班。早春时坐在棚子里冷得要命,到了夏天又闷热不已。这工作不算“绩效”,也没有加班费。
疫情初期,查验健康码是一大难题,不少人去了好几个地方,实在被查烦了,开始耍脾气,拒绝出示,时常让林圆成了发泄情绪的“公共垃圾桶”。很多上了年纪的老人没有智能手机,要经过几轮的劝说才愿意配合手写登记——总之,预检分诊内容机械重复,没有技术含量,还特别惹人嫌。
预检刚开始的一周,林圆被分配去值班的时间,总计1天半;第二周,一些老资历医生陆续恢复了门诊,有心回避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导致轮班人员大大减少,林圆分到的值班时长直接翻了一倍。另一个比她迟1个月来医院、被分配到公共卫生科的新人,直接被调到了预检分诊岗“长期驻扎”。林圆知道,要不是儿保科实在缺人手,自己也会难逃同样的命运,而且没有拒绝的权利。
回想入职初开会时,副院长专门提到,林圆是全院唯一一个本科生,要好好培养。当时她还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这几个月的经历,让她意识到自己有多天真——在基层医院当个“鸡头”就能被悉心培养?不存在的。领导捧你,不过是为了用你。“重视人才”“重点培养”这件事,她从来就没有感受过,自己不过也是一个方便廉价的劳动力。
这样毫无希望的生活令林圆窒息,她还有自己的医学理想,不想在这个小地方白白当“砖”。这时,救命稻草出现了——她通过了考研笔试,收到了第一志愿学校的复试通知。听说上海中医药大学格外重视英语,她当即网购了《中医英语基础教程》和《西医英语基础教程》,开始仔细研读。
初试时只想“打个酱油”的她,决定在复试冲一把,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4月,公共卫生科不知为何又需要增加人手。蓓蓓虽然万分不情愿,但也没能阻止副院长把林圆调走。
林圆又过上了入职初期给老人们打电话询问基本信息的日子。这次电话调查是针对老年人的慢病询问,5个问题循环往复:
您近期是否有体检,具体的体检时间是什么时候?
您的血压或血糖水平是多少?
体重是多少?
每日或每周的运动情况如何?
服药情况和饮食情况呢,胃口和饭量都正常吗?
根据患者的反馈,林圆还需要请求患者配合检查,这给了她很大压力,本想悄悄复习备考,却无法专注。与此同时,公共卫生科里回来了几个“规培”结束的年轻医生,每人天天连轴转,既要出门诊,又要兼顾科室分配的社区信息采集任务,遇到紧急突发任务,还得随时随叫,几个才30岁左右的,都有高血压了。之前想着外派“规培”后就能上临床的林圆,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无法拒绝的加班,没有职业的成长空间,盈利化的医院的排名压力,计较绩效的微妙氛围,无理取闹的患者,分工不明的管理模式……工作上的负面情绪积压在心里,让之前没遭受过社会毒打的林圆一度对生活失去了兴趣,她在“工作无聊又没意义”和“人活着真累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之间徘徊,最后走投无路,每隔一周就和心理咨询师进行一次长时间的线上沟通,让对方引导自己发泄和释放,消除郁结在心里的情绪。
5月末,林圆收到通知,准备线上面试。她请了年假,迫不及待地逃离了这地狱般的日子。
学校在报考时就要求考生选好导师,且每个导师只有一个录取名额。林圆选的导师很抢手,她只有“5进1”的概率。笔试成绩中游的她没能如愿靠面试“逆袭”,综合成绩最后只排在第3名。获知落选的那一刻,失败的痛苦和不想再回医院的不甘同时涌上心头,林圆大哭一场,只能准备调剂。
消耗完年假的林圆本该回医院边上班边准备复试调剂,爱女心切的林爸跑到了医院办公室,竟向副院长又求得了一周的假期。安心在家备考的林圆,收到了3个学校的调剂面试,考虑到学校的综合实力和位置,她接受了福建中医药大学和我们学校的调剂,最终只通过我校的复试。
虽然离预期相去甚远,但总算没有空手而归。林圆再也不想体会复试前的那种高压状态和每次等待结果时的自我怀疑了。
收到拟录取通知后,林圆马上就想“跑路”,父母却劝她,“坚持到完成医院的半年度考核后再说”。毕竟,如果提前离职,会损失一笔奖金。
看在人民币的面子上,林圆才又有了一点坚持下去的动力,最终撑到7月才办理离职。对副院长提议的“保留编制,读完研回来继续工作”,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但这并没有斩断林圆和街道卫生服务中心的“纠葛”——因为她的工资还被拖欠着。
每一个上班的人,最期待的都是工资到账时的片刻抚慰。而在2019年8月到12月,这种快乐,林圆一次都没能体会过。她正式的入职时间,本应该在10月,五险一金也是从那时开始缴纳,可实际上,她一次次地与进账为0的工资卡卡大眼瞪小眼。人事部门的回答永远是“局里的系统没有调整好”,但什么时候能好呢?没人知道。
直到2020年大年廿九,林圆的工资卡才收到了3笔汇款:一笔是2019年全年的周末加班费,2121.5元;一笔是1月份的基础工资,978.66元;一笔是2019年的年终奖,24361元。林圆和财务咨询后获知,这个“年终奖”里直接包含了她前半年的所有工资。但她并不知道具体的工资明细,那些“绩效”和加班费也无从核验。
疫情给卫生局的财政带来了不小压力,有些医疗物资也要医院先垫钱支付,于是,林圆2020年2月的工资直降到204.29元。蓓蓓因为是科室科长,拿到了500多块,工龄最长的阿丹是700多。“204.29元” 工资一直发到了4月,不知道是医院没有上报“绩效”,还是卫健委没有余力统计。预防接种科里另一个登记岗位的前辈,在林圆考研复试前到了退休年龄,但因为招聘困难,又被医院返聘回来,可回来发挥余热不到2个月,就因为疫情期间无法保证的工资水平、繁重的文件工作学习整理工作和巨大的工作压力,毅然决然地离职了。
4月末,“局里”补发了4000元,说是2月和3月的“绩效”,林圆的基础工资也慢慢涨到了2000多元。她这才后知后觉:原来不加班就不算“绩效”,自己每月的基础工资就是这么多——怪不得公立医疗机构招人都不写明薪酬,因为基本薪酬真是不太好看。她也理解了单位里人人都盯着“绩效”的原因——没有这些,真的没人能继续干下去吧。
半年考核的奖金,林圆是在读研半年后才收到的,2832元。得知女儿被坑的林爸又杀去了副院长面前,先是质问奖金情况,又暗示事业单位克扣工资,自己要去检举告发讨个说法。不久后,院里就给林圆补发了5160元。前去讨薪的林爸,还凑巧知道了政府曾给抗疫时加班的医务人员发过补贴,医院似乎把林圆的这笔钱也给扣下了,于是林圆后来又收到了8250元。
把这些“绩效”、奖金、疫情补助加在一起,林圆在这个街道卫生服务中心的工资,终于达到每月5000多元,听起来没那么寒碜了。不过这个工资拿到手的过程着实有些艰辛,要是指望着当月的进账吃饭,林圆早就不知道饿成啥样了。
林圆原以为,做医生只需要好好精进医术,好好看病,好好对待病人就够了。没想到,除了应付人际关系,还要应对上司指派的突发任务,真的太消耗精力。不过她转念一想,基层医院是这样,省级三甲医院也是一样啊——实习时候的带教老师们,除了出诊,还要被安排教学任务,从医院长途跋涉到学校去讲大学的专业课,动辄就要耗上好几个小时,更不要说在大医院还有科研任务要完成。
林圆跟自己说,假如注定都是这样,不如往高处走,她想清楚了,与其坐在自行车上哭,不如坐在宝马车里哭。她再也不想去基层医院工作了,好在考研的选择并没辜负她,从前以为遥不可攀的名师,她也站在了其身后。学硕虽然比不上专硕“3年4证”(专硕毕业即可获得硕士研究生证、医师资格证、执业医师证和“规培证”)的效率,但是起码可以安心学习中医学知识,一心一意完成自己的毕业研究课题,这对她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如今,快要研三的她早就知道,求职这种事,起码得提前半年准备,决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病急乱投医”,也不能再盲目自信、乐观估计形势,任何时候,做两手准备总是没错的。
后记
林圆辞职后不久,街道卫生服务中心就换了院长。原来女院长,年龄已经到了,如果没有特别突出的贡献的话,就该“让位”了。10月,卫生服务中心搬去了新院区。好像只是林圆运气不好,赶上了医院发展以来“最黑暗”的时光,又在黎明到来之前就离职了。
林圆离职前也曾想过,新院长来,可能会带来一些改变,院区扩大也会带动效益,工作环境也能进一步改善,或许也会招聘和培养更多的年轻医务人员。但医院的原班人马还在,分管人事的副院长仍会贯彻自己的“用人之道”,同事间的积怨和矛盾也不会消弭。基层医院对医生素质培养并不是很看重,工作性质更偏向基本的公共卫生管理,行政导向为主的任务繁多,即便周末,“规培”医生和年轻门诊医生也常为应付各种上级单位检查管理的任务而去院里加班,很难真正地救死扶伤。
林圆快开学时,听说跟自己同期的新人,已经被送去“规培”了,不过没有去成市级中医药医院,而是被院里“就近安排”了。林圆觉得自己离职了,真是万幸。
我也曾把社区医院作为求职方向,看重的是那里不用值夜班,能让我有命好好活着,为有一天能当上一个“老中医”奠定身体基础。可听林圆的经历,我对基层医院的幻想有些破灭了——在基层,“编制”这个东西,未必像传言中那么香,看上去的稳定,是拿自由换的。人在迷茫的时候,会愿意抓住“保底”的稳定而舍弃自由,可是当找到目标后,太过稳定却往往束缚人。
如果有选择的机会,我还是更想试试别的出路。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人间theLivings (ID:thelivings),作者:曲港跳鱼,编辑:牛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