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对陈春花教授负责任的，真不该是北大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贾嘉（ID：kayurajiajia），作者：恒山搓澡尼，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华为的一封公开信，让大名鼎鼎的陈春花教授人设微微崩塌。

互联网找到了兴奋点，开始质疑陈教授的学历——爱尔兰欧洲大学的DBA，可能是个“野鸡文凭”。

陈教授回应说：

我找到了苏东水教授，他是复旦大学管理学首席教授，创立的“东方管理学”以及对泉州模式的研究和总结让我深受启发。

我去拜访苏老师，向他请教我所做的30年研究计划，他认同我的想法，推荐我就读爱尔兰欧洲大学DBA，并愿意成为我的论文导师。找到了我学术研究的引路人，让我特别开心。这样我就同时开启了新国大课程的学习，以及跟随苏老师进行论文博士项目的学习和研究。

二流翻译试着译一下：我选的是老师，学校也是老师推荐的，老师德高望重，学界泰山北斗。文凭真假另说，我一身本事是真的。

可是这个回应，不但未能堵住悠悠众口，反而成了草船借箭。

德高望重苏东水教授，这位2021年以91岁高龄去世的复旦大学首席教授，东方管理学派创派掌门人、2018年“复旦管理学终身成就奖”得主——苏东水先生，金身上也中了不少流矢。

苏教授TITLE很多很长，本来想列比较重要的几个给大家看看，但看了一圈，发现哪个都删不掉：

• 著名经济与管理学家，复旦大学首席教授、博士生导师，东方管理学派创始人，东方管理科学研究院院长，中国国民经济管理学会会长，复旦大学经济管理研究所所长，上海东华国际学院院长，协力创办三所大学并担任校长，上海市政协委员。

• 历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学科评议组成员、全国博士后管委会专家组成员、国家重点学科工业经济、产业经济学术带头人，复旦大学经济管理系系主任、复旦大学东方管理研究中心主任、应用经济学、工商管理两个博士后流动站站长等，被国务院表彰为“发展中国高等教育事业有突出贡献专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 担任由国际30多国管理协会组成的世界管理协会联盟（IFSAM）理事，IFSAM中国委员会主席，IFSAM 97'世界管理大会主席，99'世界华商管理大会主席，IFSAM 2008'世界管理大会主席；创建世界管理论坛暨东方管理论坛，自1997年至今，担任了十七届世界管理论坛暨东方管理论坛主席。

  
  

• 受聘国内外40多所大学兼职教授、博导、特聘教授。负责拟定《中国管理学术思想史》整书的结构及内容的撰写与指导。

苏东水先生，还有苏先生的次子苏宗伟先生，因为陈教授一番表白，终于成了互联网八卦挖料的对象。这一挖，不但显示苏先生父子与那所野鸡大学（爱尔兰欧洲大学）有着说不清楚的关系，单是百度百科提到苏先生公开讲“红楼梦管理学”，就被自媒体嘲笑了一下。

《红楼梦》经济管理，跟《易经》的二进制，都是中华文明遥遥领先的确凿证据，不容反驳。——《当陈春花教授的故事里引进了苏东水教授》

作为红迷一枚，我倒不觉得苏东水教授研究红楼梦管理学有多违和，三国，金庸小说都是管理学素材，凭啥红楼梦不能？倒是对苏教授平空多几分好感。

但资料翻得越多，贫尼心里越凉。这件事扯开了，分分钟要炸号……

BUT，网络民工最擅长的是什么？复制粘贴嘛……原味资料，公开报道，用时间表串一遍，就是这几十年来的完整故事。我就偶尔加点旁白，方便大家理解。至于结论？

读客聪明，自有结论。 

一、开宗TIMELINE

1976年，苏东水开始发表文章探讨中国古代管理思想，并开设了《“红楼梦”经济管理思想》讲座，以经济学家的眼光开始探究《红楼梦》的经济思想。

1986年，苏东水创立复旦大学经济管理研究所，任所长兼经济管理系主任。芮明杰教授是苏东水最早的研究生。后来，芮明杰担任复旦大学管理学院产业经济系主任。他曾将自己的恩师苏东水称为“开宗立派”的学者：“东方管理学理论体系填补了世界管理学界对东方管理理论研究的空白。”

1990年6月，一个名叫世界管理学者协会联盟的组织在德国法兰克福创建。（INTERNATIONAL FEDERATION OF SCHOLARLY ASSOCIATIONS OF MANAGEMENT，简称IFSAM）

（插入旁白：大家一定要记住这个IFSAM，苏东水教授举办的几乎所有活动里，都有这个组织的身影。）

1991年，上海东华国际人才研修学院（插入旁白：是的，就是那个与爱尔兰欧洲大学合作办班招生的机构）成立。苏东水创办并亲任院长。1998年10月，苏东水之子苏宗伟开始担任该机构执行院长。

1992年，陈春花教授与苏东水教授结识并成为了其学生，她在苏东水教授坚持研究的“东方管理学”的启发下，确定了自己的学术方向。

1992年，苏东水教授率团参加了IFSAM世界管理大会，提交了《东方管理文化的复兴》等重要论文，颇受与会各国代表的关注。为在国际上宣传中国式管理做出了杰出贡献。另一则材料为这件事提供了佐证——20世纪90年代初，苏教授在国际管理学术界首次创造性地提出并阐述了东方管理以“以人为本，以德为先”思想为基础的“人为为人”的核心理念。

1997年6月26日，爱尔兰，一个叫“爱尔兰欧洲大学公司”的商业机构注册成立，注册地址为都柏林威克洛大街30-31号（该地点是一家商业服务公司，在帮助爱尔兰欧洲大学公司完成注册后就未见过他们的合作方）。注册的两名董事，是住在伦敦郊区的印度人，一位叫Sivale arul vale，另一位叫Nageshwa rydevi Rajaratnam。

作为对照组，在爱尔兰欧洲大学公开的课程表里，有两位看上去是外国教授的人物，一位是讲《财务会计学》的Pro v.j walden；另一位是讲《西方管理理论与应用》的Pro Vale。

1997年7月15日-18日，首届世界管理论坛会暨东方管理论坛在上海浦东汤臣大酒店召开，来自全球30多个国家的学者、专家及企业家400多人参加了大会。

本届大会首创IFSAM中国委员会、苏东水被推选为委员会主席。首设世界管理论坛，由复旦大学和上海外国语大学等高校联合举办。苏东水教授作了题为“面向21实际的东方管理文化”的主题演讲。全国30多家媒体报道了此次大会，人民日报撰文“东方管理在世界叫响”。

苏东水教授曾在《华商管理学》一书的序言中，深情回忆过1997年的这一次创举性的大会。

媒体报道说，“这是一次国际管理学界盛会，是东方管理文化复兴的燃点”；加拿大管理科学学会主席蒙莫易加教授说：“在中国召开世界管理大会不仅说明了中国的管理文化源远流长，也说明了中国的经济发展受到世界的重视，中国经济的迅速发展再一次验证了中国文化的魅力。”IFSAM第一届主席野口佑教授（下图右一那位老师）说:“中国将会在世界管理史上留下光辉的一页。”

插入旁白：国际友人已经在中国商业互吹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

1998年，苏东水先生被授予“复旦大学首席教授”。

1999年6月，苏东水在复旦大学创立全国首个东方管理研究中心。这个研究中心的业务是，帮助不同的大学设了东方管理学课程。

又是1999年，世界华商管理大会召开，同时举行东方管理学派成立大会，东方管理学派作为一个管理学术流派被外界认可。

还是1999年， 一个叫“东亚管理学院”的机构成立。

在学院介绍中说，它是“由上海管理教育学会、中国国民经济管理学会等学术团体筹办创立，获得国际管理界权威组织的世界管理协会联盟（IFSAM）和国内外百余名著名教授、博士大力支持，由著名管理学家、复旦大学首席教授、东方管理学派创始人苏东水教授担任院长，由上海交通大学、上海财经大学、上海外国语大学等高校资深教育专家负责教学和管理，百余家企业、集团为学院提供实习基地和就业机会，历届毕业生实习推荐率为100%”。

又又又是1999年开始，上海东华国际人才研修学院与爱尔兰欧洲大学合办MBA和DBA班。有人晒出一份2001年的招生广告，在广告中，爱尔兰欧洲大学声称自己是“爱尔兰共和国政府批准注册成立的私立大学”，“颁发的学位证书在国际上获得普遍认可”。学费6万元，上课在国内，颁发证书包括DBA和MBA。

2000年，爱尔兰《独立报》发表调查报道，起底“爱尔兰欧洲大学公司”，结论是：我怀疑它可能是由中国人拥有和经营的，并在中国境内伪装成外国大学招生。

2001年，在华南理工大学担任工商管理学院副院长的陈春花，获得了爱尔兰欧洲大学授予的DBA学位。同一时间，在上海东华国际人才学院担任执行院长（1998年10月～2007年5月）的苏宗伟（苏东水之子）也获得爱尔兰欧洲大学授予的DBA学位。

（插入旁白：按时间推断，苏宗伟与陈春花应是同班同学，按2年学制算，他们入学时间可能是1999年，也就是该机构首期DBA班学员。不过苏宗伟老师既是办学机构领导，又是学员，自己颁发学位给自己，还挺会玩儿。）

2001年10月30日，上海东华国际人才研修学院正式注册（插入旁白：1991年就成立了，2001年才正式注册，疑似拖延症案例），法人苏东水，注册资本100万元，但性质是企业，非学历教育（也就是不具备授予学位资格）。

2004年7月，苏东水教授率中国代表团参加了在瑞典歌德堡召开的IFSAM第七届世界管理大会，争取到2008年IFSAM第九届世界管理大会的主办权。（插入旁白：中国在2008年主办的奥运级别活动原来不只一个）

2004年，复旦大学在全国率先设立东方管理学专业博士点、硕士点。

2005年，东方管理学派的第一部大作《东方管理学》由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

2006年，上海东华国际人才学院曾在淘课网上发布过6个课程，其中就有爱尔兰欧洲大学工商管理硕士MBA和爱尔兰欧洲大学工商管理博士DBA，售价分别是45800元和60000元。据说，2006年之前，已有5届MBA和2届DBA获得学位。

（插入旁白：据网络考证，有一位学位获得者叫v.j walden，如果考证属实，此人涉嫌既当老师授课，又当学生混文凭，只能说国际友人脑回路清奇。）

二、 highlight

2008年7月26-28日，IFSAM第九届世界管理大会在上海举行。（插入旁白：前文提过，2004年，在苏东水教授的努力申办下，世界管理大会2008第一次在中国举办。）

复旦大学是此次大会的主办方之一，大会主席当然还是苏东水先生。主题为“东西方管理融合发展”。

在IFSAM官网的HISTORY部分，也提到了这次大会。

The importance of creating an evidence based body of actionable knowledge which respected and incorporated insights from both the West and the East was reflect in the theme Fusion and Development of East and West Management which formed the core of the Shanghai， China 2008 Congress. 

媒体宣传口径里，这是“管理学界的奥林匹克盛会”。（插入旁白：这话我没找到谁说的，可能还是国际友人。）

在苏门弟子的记忆里，这次大会上，恩师：

在报告中回顾三十年“东学”研究的艰辛历程和累累硕果后，深情地说：

“回眸半世风光，横跨欧拉美，港澳台侨，西北东南，星腕杰雄，上下求索。管理若水，有永恒之道，乃以人为本、以德为先、人为为人，造福人间万物，川流不息。文化激荡、管理创新，乃世事进展之动力。通鉴东西古今管理之历史，唯百家争鸣可铸管理文化之精华。观我中华历次盛世，华人之发展，无不有灿烂文化之影响。我们是为博开管理科学异能之路，悉延古今中外百端之学，融东西管理文化之精华，努力共创和谐世界。”

苏东水说完这段话，台下掌声雷动，大家越来越理解苏东水创学之艰难、意志之坚定，胸怀之博大、成果之丰硕。

（摘自《东水流长：纪念恩师苏东水先生》，王国进著，2021年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

2009年，苏东水入选《中欧商业评论》“60年中国管理20人”。

（插入旁白：2009年4月来自网易商业的另一条新闻说，“60年中国管理20人”评选中，苏东水先生是专家组成员之一。不知哪条更准确，但鉴于专家组成员不太可能同时参选，这两条只能有一条为真）

2010年8月20日，“爱尔兰欧洲大学公司”在爱尔兰注销。

2018年11月，复旦管理学奖励基金会向苏东水教授颁发“复旦管理学终身成就奖”。

2020年1月3日，在全场热烈的掌声中，复旦大学管理学院苏东水管理教育基金捐赠仪式首先举行。陈春花教授、苏宗伟教授与童继生董事长作为捐赠人代表向复旦大学管理学院捐资330万人民币（苏东水教授捐赠100万元、陈春花教授捐赠100万元，东水同学会联合捐赠130万元）。

2021年6月13日，苏东水先生逝世，享年91岁。政界、学界、商界各界悼念。

在一篇悼念文里，有这么一段话：

芮明杰、苏勇、任浩、陈春花、颜世富、伍华佳、孟勇、余自武等很多苏门弟子都曾感慨道：只要苏老师想做的事情，不管有多少艰难困阻，他总能想法设法、千方百计、广结善缘，最终总会取得圆满成功。

苏教授门下弟子，对苏先生的感情是真的深。在他身后，不仅有写书悼念者，撰文回忆者，在最新一届管理论坛上，还特别有一个PART，是悼念恩师。

三、东学理论体系

东学的开头，是一个特别励志的故事套路：

曾有一位美国管理学家对苏东水说，“中国是没有管理的，没有企业家，没有自己管理特色的教材。”苏东水对此感到遗憾。他很快借在日本举办的管理学国际会议，以《中国古代管理行为学》为题发表演讲，指出中国有非常优秀的管理文化，但是还没有人很好地去挖掘，没有人从民族的自尊心、从民族的角度、从管理的角度来阐述。

2002年12月26日-27日，苏东水教授在复旦主办的“第六届世界管理论坛”上，作了题为《伟大时代的新学说——东方管理学思想的兴起》的主题演讲，重申了“以人为本、以德为先、人为为人”的“三为”思想。

演讲词里有一段说“中华民族在几千年的文明进程中……形成了以《周易》、道家、释家、儒家、法家、墨家、兵家和伊斯兰教有关管理思想和方法为主体的管理文化。”（插入旁白：贫尼觉得这个数列很奇特。）

2009年，苏宗伟教授编著的《东方管理学教程》，把该学派理论体系总结为“三学、三为、四治、五行、三和”。

三学：东方管理学、中国管理学、华商管理学

三为：以人为本、以德为先、人为为人。

四治：治国、治生、治家、治身。

五行：人道、人心、人缘、人谋、人才。

三和：人和，和合，和谐。

八论：人本论、人德论、人为论、人道论、人心论、人缘论、人谋论、人才论。

五缘：亲缘、地缘、文缘、商缘、神缘。

15个哲学要素：道、变、人、威、实、和、器、法、信、筹、谋、术、效、勤、圆。

在《东水流长：纪念恩师苏东水先生》中，也有一段苏先生自己对东方管理学真谛的概括：

苏教授在2014年的一次发言里说：

“西方管理重分析、重理性、重科学、重法制，却不注重伦理道德的修养，不注重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关系的和谐，更不注重以情感人的管理教育；而中国管理却恰恰相反，它重综合、重感化、重和谐、重仁爱，却不太注意营造法治意识和科学精神。”

（插入旁白：理论体系这PA，纯搬运不评论。学术思想，百家争鸣，本来就没有唯一正确的道路。唯一的试金石就一条：要不要拜入师门？）

四、搬运工饭后闲篇

陈春花老师，无论其文凭如何，以苏门弟子身份行走政商学各界，想必无疑。

同时，苏先生一手操办的，以IFSAM和IFSAM中国委员会名义举办的“世界管理论坛暨东方管理论坛”，从1997年到2021年，已经办了25届。

陈春花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这个论坛是2014年的第18届，TITLE是“华南理工大学工商管理学教授、新希望集团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根据该论坛官网，陈教授参与过这个论坛的18、21、22三届。2018年，就在这个论坛第22届上，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BiMBA商学院院长陈春花教授向苏老师献花，祝贺他获得终身成就奖。

从发展历程看，“东方管理学派”就是以苏东水教授为核心，在目前在复旦、河海、上海外国语等多所大学任职的苏门子弟为智库，团结国际友人，为国内政学企各界KOL提供培训、交流、服务的学术团体。

虽然活动现场总有IFSAM的大LOGO，但从参与人来看，基本是立足国内的。国际友人就是甜点配菜。就像“爱尔兰欧洲大学”的课程，基本都是复旦教授主讲东方管理学，传播国粹。从历年活动看，参与同仁基本都在包邮区，北大的介入，似乎是从陈春花进入北大国发院起始。

苏门学术的境界，是金丹元婴还是全儒全贤，自该有方家评议。但从其社会影响力来看，如果拿金庸先生的门派体系类比，至少也是五岳剑派之一。

陈春花教授为了解释文凭的问题，抬出了苏东水教授，私以为，她未必不知文凭性质无法辩解，她要辩解的，是自己学术生涯的含金量。作为苏门弟子，作为东方管理学的传播与发扬者，这个市场地位，是需要维护的。

北大只是东家，可以痛快切割。师门传承，才是一辈子的背景板。

谩言不肖北大出，且坐等复旦发言。

真心觉得北大有点冤，背调没做好摊上个大事儿。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贾嘉（ID：kayurajiajia），作者：恒山搓澡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