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不流利记（ID：buliuliji），作者：未雨未央，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前段时间，斯里兰卡破产了，我对这个国家很熟悉，今天就来聊聊它。

斯里兰卡民主社会主义共和国，旧称锡兰，首都科伦坡，俗称坡村，2015年我第一次飞斯里兰卡，飞机降落，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椰子树，感觉非常好，很原生态，那是斯里兰卡特产黄金椰子，KingCoconut，斯里兰卡人以此为傲。

我飞斯里兰卡之前在泰国，斯里兰卡跟泰国都属于热带国家，在热带国家，椰子、香蕉、芒果基本属于老天爷赏饭，可以完全躺平不担心挨饿，但斯里兰卡跟泰国的椰子种类却有很大的不同，贴图如下：

可以看到斯里兰卡这个黄金椰子颜值很高，金灿灿的非常好看，但它基本没有椰肉，属于华而不实型，泰国椰子就实诚多了，椰肉非常厚实，不但解渴、还管饱。

这差异跟老天爷关系不大，主要来自育种、栽培技术、水利、土壤改进以及化肥的差异，纯属泰国农民额外给泰国椰子树加BUFF产生的，可以看到斯里兰卡的农业还处于靠天吃饭的原始阶段，比泰国农业差了一个时代。

再看芒果，泰国芒果干很出名，泰餐厅的芒果糯米饭也是很好吃的，曼谷甚至有专营芒果的门店，有各品类、级别的芒果，斯里兰卡的芒果就差了很多，基本属于初代产品，有生涩味。

泰国曼谷，芒果糯米饭

做为一个薄弱的近原始农业国家，按照朴素的认知，斯里兰卡要做的应该是使劲给农作物叠BUFF，大修水利，化肥农药管够才对，但很不幸，斯里兰卡当局在2021年5月突然禁止一切化肥以及杀虫剂进口，理由有三：

• 总统竞选时承诺要搞绿色农业，官方口径；

• 化肥农药污染环境引发的部分民众抗议；
  

• 外汇不够了，还要买别的，干脆不买化肥了。
  

外汇的问题后面再说，先说绿色农业，斯里兰卡大米刚刚满足自给自足，2017年因为自然灾害还进口了主粮，说句不好听的，斯里兰卡根本就没资格谈绿色农业，绿色农业根本不是字面理解的靠天吃饭，不用化肥除草剂杀虫剂就是绿色农业了吗？Naive。斯里兰卡农业技术水平也根本搞不了绿色农业，幼儿园还没毕业，上不了高中课程。

没有公主命，得了“公主病”，某种意义上来说，“先污染、后治理”是发展的必由之路，在发展的过程中污染是必须的，能做的是先努力加快发展进程，而后再来谈治理，用科技进步弥补环境成本。先活下去，有发展的机会再来看绿不绿的问题。

环境库兹涅茨曲线理论认为，“解决污染的方法是经济增长”。维基里面把这条曲线称为环境质量与经济发展之间的“假设关系”，是为了学术严谨性以及满足西方的政治正确，其实它根本就是宇宙真理，发展初期的部分成本必须要由环境来承接，发展属于改造自然，天然具有负外部性。

“哥本哈根大会从表面上看是为了保护人类共同的家园，但其实质却是二氧化碳（CO2）排放权之争。而排放权的实质，就是发展权，就是基本人权。”

这段话是当年丁仲礼院士在柴静采访时候说的，那是2010年，那年我们刚刚坐上“制造业第一大国”的交椅，还要大力发展，我们当然不能中了减排的圈套。

时光荏苒十年过去，坐稳了“制造业第一大国”，农业BUFF满满，化肥这种产业早就过剩很多年，2019年前后我们开始提生态农业，谈“碳中和”了。

用辨证的眼光来看，生态经济学是个好东西，环境优美，干净健康多好，但是对于像斯里兰卡这样的初级农业国家，发展成本必然要转嫁一部分到环境，唯有继续发展才能解决发展中的问题，“发展才是硬道理”，抛开发展谈生态只是陷阱，只能带来灾难。

所以，斯里兰卡这一番化肥禁令操作，年初禁止进口化肥节省4亿美元，年末导致粮食减产50%，进口大米支出4.5亿美元，一来一去多支出5千万美元。

这里面不仅仅是经济账，也是政客为选票无所不用其极带来的“反智”，投选票的人不会种地，种地的人不会投票，而政客要的是选票。

斯里兰卡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2014年斯里兰卡全球第一个跳出来“全面禁止草甘膦”，草甘膦是全球最广泛使用的除草剂，当时给出的原因是怀疑草甘膦跟斯里兰卡某些地区的慢性肾病有关，为了民众健康，所以禁止使用，听起来合情合理。

但这一纸禁令害苦了橡胶农民，斯里兰卡有100多年的天然橡胶种植历史，曾经是世界前四的天然橡胶出口国，这波操作直接导致天然橡胶产业走向覆灭。橡胶园种植稀疏，不用除草剂大规模除草也就没办法用化肥，不除草上了化肥，草长得更快，单位面积产量上不去，很快就被越南、柬埔寨抢了饭碗。

当年禁止草甘膦的总统是马欣达·拉贾帕克萨，时光荏苒七年过去，他摇身一变，总统变总理了，2021年他又禁了化肥杀虫剂，这时候的总统是他弟弟戈塔巴雅·拉贾帕克萨。

最近这些禁令都解了，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打脸只会迟到，从不缺席。

绿色经济就像一辆公交车，西方世界已经上了车，喊着口号：“大家不要挤啊，每个人都有座”“大家都是文明人，要尊老爱幼”“我们崇尚自由平等民主这些高尚的价值”……是的，大家都喜欢这些高尚的价值，可是问题是我还没挤上公交车啊？

继续看外汇，斯里兰卡近二十年持续贸易逆差，因为没啥可以出口的，拿得出手的只有茶叶。

斯里兰卡近三十年贸易差

2011年最高逆差86.1亿美金，最近十年每年都五十亿美金以上逆差，按理说斯里兰卡应该早就破产了才对，能撑到现在可以说是奇迹，主要贡献归于海外斯里兰卡打工人，这些年的亏空70%靠海外打工人的美金汇款填坑，30%靠旅游业，如下图：

过去十年，斯里兰卡海外打工人每月稳定汇回5~7亿美金，斯里兰卡国内人口2100万，海外斯里兰卡裔人口超过300万，有这么多海外打工人主要因素为：

1. 斯里兰卡是前大英帝国殖民地，英联邦国家，英式教育体制，英语属于官方连接语言，英语普及率高，斯里兰卡人到英美读书非常便利，大学毕业生移民率30%~60%之间，基本一半的毕业生流失到了欧美，英国、澳洲、加拿大居多，以我接触到的国有运营商客户为例，隔三岔五就有客户人员离职，离职原因基本都是技术移民或者去欧美读书。

2. 斯里兰卡认可双国籍，这是一个很恐怖的政策，会出现一种人才移民欧美后再次返流现象，当地客户高管拿两三本护照非常正常，移民拿了英国护照，再回斯里兰卡继续工作，真正实现了“爱国是工作，移民是生活”。

但这时候早没了建设祖国的心思，剩下的只有“捞一票走人”，这部分移民是不会往斯里兰卡国内打钱的，只会往海外反向操作，但他们普遍受过高等教育，属于“文化人”，他们把持了政商主要节点，所以整体斯里兰卡腐败情况比印度严重，印度虽然也属于英联邦，但是不支持双国籍，印度人少一条退路，不敢玩得太过。上个月跑了的斯里兰卡总统戈塔巴雅·拉贾帕克萨就属于美国、斯里兰卡双国籍。

3. 最主要为海外低端劳动力，前往海湾国家干苦力赚钱，主要在沙特、阿联酋、科威特等，因为在当地无法入籍，所以他们根在斯里兰卡，只能用血汗挣点小钱，默默扛起所有，帮斯里兰卡政府填坑的同时，在全球化的经济浪潮里面分到一丝甜头，完成一点海湾石油产业给斯里兰卡的转移支付。他们属于真正的“天选打工人”“不知疲倦者”“僧伽罗之子”“石油产业转移支付天使”，以及“斯里兰卡永恒的守护神”。

2020年疫情以后旅游业收入没了，只剩下打工人海外汇款勉力维持，但是在2021年下半年开始连打工人汇款也出现断崖式下跌，主要原因还是归功于斯里兰卡当局，他们又想要逆天改命。

经济学里面有一个著名的“不可能三角”，在“资本自由流动”“独立的货币政策”“固定汇率”三者之间，国家货币政策只能三选二，不可能同时选三个。这里面有一条逻辑是印钱印多了货币就要贬值，让它尽量不贬值只能控制资本流动，斯里兰卡当局就是这么干的，印了钞，固定了汇率，也管住了银行渠道随意换汇。

但可惜，除了银行可以换汇以外，还有黑市……这个超出了斯里兰卡政府能力范围，没有屠龙刀还想强力割韭菜？社会会教你做人的。

到2021年末，斯里兰卡卢比与美金官方银行汇率维持在200，但是黑市已经超过250，这时候黑市成功取代了官方换汇渠道，经济规律亘古不变，永恒的斯里兰卡打工人机智的找了黑市商人，斯里兰卡当局外汇收入开始暴跌，到今年3月，当局不得不放开汇率，但已经回天乏术。

因为没外汇买油料，3月底首都科伦坡每天停电十二小时以上，加油站排队等待加油的队伍看不到尽头，队伍太长，军队进驻加油站维持秩序，斯里兰卡群众开始上街，要求“戈塔（总统）滚回家”，至此旷日持久的街头闹剧开始，五月前总理拉贾帕克萨辞职，七月抗议人群冲进了总统府，前总统戈塔巴雅·拉贾帕克萨逃亡海外，斯里兰卡人民又一次“胜利”了。

大伙举着“我们要自由”“要公平”“总统滚回家”“斯里兰卡需要曼德拉”的标语，如果这些都有了，就能解决问题吗？

我不知道，我不懂政治学，但以朴素的认知，按照商业的角度，不干活就想拿钱是不可能的，最终还是要创造价值，只有创造了价值才能分到剩余价值。

上面提到了斯里兰卡教育，斯里兰卡自英殖民历史继承了教育制度，公立教育包括大学阶段都是免费的，公立医院也是免费医疗，是某种意义上的福利社会，以孱弱的国力支撑了这么多年社会福利，是时候做一些调整了。

最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跟斯里兰卡政府谈债务重组，提出了要求斯里兰卡政府消减开支，包括取消部分民众福利，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倒逼斯里兰卡群众吃点苦头，体会一下苦日子。

同样的，斯里兰卡也继承了英式的民主制度，在全球化以及经济自由化的背景下，据说各国发挥比较优势，都会有所发展，斯里兰卡地处南亚次大陆南端，扼守世界贸易中心的位置，有着不亚于新加坡的地缘优势，可惜因为斯里兰卡政府的骚操作，再加印度、美帝的干扰，根本就没发挥出应有的价值，着实属于捧着金饭碗要饭了。

斯里兰卡的茶叶、蓝宝石比较出名，锡兰红茶卖了很多给“立顿”、“川宁”，但自有品牌一直没什么起色。蓝宝石局面更差一些，因为当地打磨工艺水平限制，宝石矿挖好以后需要运到泰国打磨，然后再返销到斯里兰卡零售。

旅游业相对来说略好一些，热带岛国植被茂盛，还有海岛沙滩，天然比较适合旅游，斯里兰卡虽然人种跟印度北方人相似性很高，但因为佛教的原因，斯里兰卡人普遍对卫生要求比较高，第一感觉科伦坡非常有秩序，城市以及旅游区干净程度都不错，整洁程度不比曼谷差，进某些寺庙甚至需要赤脚。（BTW，虽然长相接近，但是斯里兰卡人普遍瞧不上印度人，对印度人有偏见）

感受一下滨海火车风光，火车印度造

科伦坡市近郊的Mount Lavinia沙滩

康提著名的佛牙寺

但数来数去，斯里兰卡属于“比较没有优势”，民选政府中了西方宣传的自由主义的毒，效率低下不说，也没有保护本国产业的意识，还有各种反向操作雪上加霜。

再说回化肥，上世纪八十年代斯里兰卡曾短暂有过一个尿素厂，一年产量基本够国内使用，但是架不住国际市场尿素价格一直非常低，生产一吨就亏一吨，斯里兰卡政府算盘打得啪啪响，这显然“造不如买”，不给化肥厂补贴，厂子没几年就关了，后来被一个印度公司买下来，拉到阿联酋去重新开张了。

Ú过去三十年尿素价格

“造不如买”，这个逻辑平时没事，但每次一遇到经济危机，化肥第一个涨价，然后粮食涨价，上一次化肥涨价是2008年，这次是2021年开始的，这两次高耸的价格K线就像一把镰刀，狠狠地割了斯里兰卡韭菜。

在这里，经济基础没有决定上层建筑，相反，斯里兰卡继承的大英民主自由的上层建筑，在某种意义上把斯里兰卡孱弱的经济基础直接暴露在了全球资本的虎狼面前，全球一起内卷，斯里兰卡它自由、美丽，但根本没有竞争力，卷不过别人就注定被吞噬。

不要忘了这个世界是个丛林，斯里兰卡的化肥厂没有比较优势，没有强势的政府支撑只能关门大吉，这便是自由的代价吧。

当然，在全球地缘政治的局里面，小国也根本没有选择，只能自己多吃苦多奋斗。

上个月斯里兰卡高院判决前总统马欣达·拉贾帕克萨禁止出境，斯里兰卡新任政府也开始通缉前期闯入总统府打砸抢的50个“坏分子”了，希望新政府能有所改善，愿森伽罗之子们也尽快奋斗起来，撸起袖子加油干吧。

“佛不渡我，我自渡”。

“她想要统治，同时又要享受；她想要王后的权柄，还要女人的自由；她伸出玉手，抓起王冠，就像拿起一件意想不到的礼物。她那时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断头王后》 斯蒂芬·茨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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