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与门徒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九边 （ID：ertoumu893），作者：九边，原文标题：《另一种废人》，头图来自：《西游记》

这段时间年底项目冲刺，天天忙得有点离谱，文章现在只能保证一周勉强一篇了，今天看到一张图片，准备顺着这个往下说，说到哪里算哪里吧。文章一口气写成，有不妥之处，还请大家见谅。

评论区一片附和，大家普遍有这样几种感觉：

1. 在这个社会，如果是个正直的人，基本就是个任人宰割的人；

2. 自己最大的问题就是不给别人添麻烦；

3. 知道了，别说了，我是废人。

忍不住思考了下这个问题，这次准备从游戏开始聊。

在几乎所有的成长类游戏里，都有这样的一种设定：

1. 需要不断做任务打怪升级，任务难度逐步上升；

2. 任务完成后，都获得名声和金币的奖励，附带选择权，选择增强自己的属性或者获得什么新技能；

3. 在打怪过程中不断捡装备；

慢慢想想，我们现实的世界好像跟这个确实很像，不过似乎又有点不太一样，差别在哪呢？

对，路径和容错。

游戏里其实事先已经把你的发展路径确定下来了，并且每次你完成一个任务，都会提示你下一个任务在哪。如果做任务过程中挂了，可以再重新来一次。

现实世界里，最难的就是你很快就不知道下一步该干啥了，比如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前半生就是小学、中学、大学，基本上一旦上了大学，然后就懵了。

比如现在对人生最困惑的，可能就是土木老哥们，当年一腔热血，准备投身伟大的基建事业，一毕业，才发现世界怎么变成这样了。前些年大火的计算机，如今也遭受重创，刚毕业的小孩们基本都陷入了迷茫。

因为现实世界里并没有任务提示，大部分家长也由于年代限制，并不能给孩子什么有益的指导，大学可以看作是一个分界线，上了大学之后，你下一步该干啥，除了有路径依赖的公务员家庭和山东人，大部分家庭都迷茫。

到了社会上更是这样，绝大部分人的命运就是掉进一个坑里，每天重复，再也没法向前一步。映射到游戏里，相当于出了新手村之后，就在一个“低级任务”上来回做，耗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最后筋疲力尽，一回头，发现已经不再年轻了。

更难的是，游戏里你可以尝试不同的方式突围，大不了重新开一局。现实里却因为成本太高，几乎没法去做。比如你是一个土木老哥，觉得自己更适合画画，你敢转行试一试吗？你可能说画画可以兼职，计算机能兼职吗？

此外更关键的是，在学校我们知道想学知识得有老师指点，如果没老师，那也有教材。但是一旦到了社会，能有人指导，能有个路线图，就成了极少数人的特权，绝大部分人直接倒在了这一步。

所以无论是东西方，都对“贵人”和“门徒（mentor/protege）”的概念调门起得很高，因为这就意味着有满级大佬到新手村指导新人。

我小的时候对这个世界最错误的理解就在这里，当时我以为这个世界就像是武侠世界一样，只要你武功足够强，就可以纵横江湖，并不需要什么贵人相助，能力才是最关键的。

后来慢慢发现，最起码在金庸的江湖里，没人能够自己独立练成绝世神功，一个都没，都得强人带，甚至有时候不止一个大佬带，更别说想建立自己的势力了。

那问题来了，为啥大佬会平白无故去带一个素人呢？总得找个理由吧？

于是金庸又让自己的主角几乎清一色出身名门，多多少少有点门第论。不过以金庸前半辈子的见识，世界上成功者只有两类人，一类是出身名门的蓝血贵族，乔峰段誉这种，父辈声望和关系变成了这一代人的资源。另一类是天赋过人，尽管没法查证亲爹妈是谁，不过“事实爹妈”也是名门，比如令狐冲这种。

可能金庸后来也厌倦了这种设定，也厌倦了以前所有的设定，包括自己苦心积虑建立起来的“江湖宇宙”，什么大侠，什么武林，都厌倦了。

于是写了个韦小宝，把前期的几乎所有设定全部抛弃了，甚至民族和江湖一起变成了笑话。不过依旧跳不出韦小宝“个人天赋叠加强人传帮带”这个设定，因为这个几乎无解，想往上爬，就躲不开这个设定，并不是小说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现实里也躲不开。

慢慢想想，这倒也好理解，很多你认为复杂得没法下手的问题，其实可能在前人那里只是个初中水平的事。人家早就经历过，也知道固定的套路，甚至知道捷径，教给你，瞬间就解决了。

学校里的小学生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自己也知道，社会层面的小学生却不太明显，自己说不定也不太知道。

再或者大家玩游戏，应该经常见up主们一出新手村，就直奔一个“藏宝点”，在某个犄角旮旯找到一个神装。我以前理解不了为啥游戏会有这么个设定，后来慢慢明白了，这才是真实世界的真实样子。

现实世界里，有些人年纪轻轻就达到了别人三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并不一定是他能力多突出（当然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只是因为人家一出新手村，就在懂行的人指点下直奔藏有“神装”的地方。或者他爹给了他一个。

也就是说，关于社会天阶，关键并不是纸面知识，而是由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和“隐知识”构成。如果你独自闯进去，没人带，不是说肯定混不出来，而是说大概率不断走弯路，或者干脆就在低位循环。

这里就有个关键问题，为啥那些“贵人”愿意拉你一把呢？

除了血缘，几乎没有例外，你们之间能够形成一个“互利体系”，类似大学研究生和导师那种关系，他是你老板，你是他员工，你给他打工干活，他帮你把学位搞到手。

说到这里，该大家解释下“正直”这事到底怎么用。

从上往下想就很清楚，如果你是个领导，你看着一个小伙子不错，准备让他替你干活，你希望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你肯定希望他和你组个队，你给资源和方向，他去干活，将来分成。如果他表现不错，你就立了功，你升迁的时候自然要把自己的左右手带上。

这种情况下，你的小弟最基本素质就是肯定不能天天骗你，这成了小组织内耗了，如果说“正直”有啥用，这个时候最关键，因为不管你是不是个正直的人，如果让你的领导多次发现你不正直，那你基本上完了，因为他没法放心用你。

所以说把一个特定原则希望套在所有事情上边本身就是一种不成熟。

其次，领导需要的是一个“问题终结者”而不是一个老实人。

比如几年前有个销售大佬跟我聊起来，说他一次去竞标，就出了事，一个关键文件找不到了。按照流程，应该是尽快跟领导汇报，然后重新审批重新打印，但是可能就来不及了。

跟他一起的那人跟他起了争执，那个人坚决要跟领导汇报，别的歪门邪道都会导致他们这群人下个月就得投简历。他觉得这事应该自己解决，后来谈不到一起，那人去跟领导汇报，领导也没啥好办法，长叹一口气，只能建议立刻去重新走流程。

而他决定冒险一把，自己伪造了一份，跟大家说出了事他负责，并且表示不要跟领导说，因为说了的话，领导相当于知情了，如果不阻止，那出了事就得负领导责任。如果领导不知情的情况下，出了事完全他负责。恰好查验也不严格，没被发现，顺利竞标成功。

后来领导有啥事都找他，跟他争执那人很快彻底边缘化了。尽管领导知道他这个人并不是什么老实人，但他能担事能解决问题，出了事也不用领导负责，做成事领导却可以分一杯羹，领导为了自己的位子只能选他。

其实大家多接触一些，就能发现混到头部的人大部分都这样，为了解决问题往往肯冒险，也谈不上多正直，你可能鄙视他们，可他们确实混得很好。真正传统意义上的“好人”非常少，当然了，也不一定是坏人，只是解决问题的时候啥都干得出来。

很多人觉得自己吃亏就在于太老实，其实可以再次从上往下看，如果你让一个领导把你提拔起来，你需要做到啥？

只有一个词，交付。领导交代下去的事，他要的是结果，如果每次都能顺利搞定，时间长了，谁离不开谁还不一定，这就是一种“互利体”，领导走哪都得带着你，就好像程序员走哪都尽量带着自己的笔记本一样，甚至把键盘也带着，用惯了就离不开了。

在交付过程中你再聊“正直”，多少有点幼稚了。此外不给别人添麻烦什么的，这个时候也别管了，收集一切可用资源，目标导向，把事情解决了为准，其他的都靠边。

甚至可以说，“正直”是一种策略，你可以选这个策略，也可以不选，按照自己的情况来。此外还有“吹牛逼”这事，有时候为了谈成一个项目，为了让客户安心，你可能确实得适当吹一些建立威信，毕竟只要吹出去的都实现了，那就不算吹牛。此外你也可以选择做一个诚实的人，让对方觉得你可靠，关键是得识别对方到底需要啥。

现在想想，大学生和社会人的主要差别就在这里，大学生喜欢聊一些根本没法操作的原则，社会人知道这个世界其实就是一个个任务组成的，具体任务中，原则都是可以动态调整的。这倒有点像绝大部分成长类游戏里的设定，话又说回来，游戏也是对现实世界的模拟。

当然了，说到这里又有人要说，机会都给关系户了，普通人没机会了。

这个也没办法，至少在中国，关系跟重力似的无所不在。不过一般来讲，几乎每个领导手底下都有三种人，形成了他的小圈子：关系户；马屁精；打手。

关系户提供“政治资源”，毕竟领导要往上升，他需要跟上边处理好关系，关系户就是他的资源；

马屁精提供情绪价值和精神价值，毕竟谁都希望别人夸自己几句，你说你不需要，那是因为没人夸过你。当领导的，经常为各种事惴惴不安，很需要一个马屁精来安抚精神。所以只要有机会，身边都有这么个弄臣，马屁精是领导处在高度压力环境里不至于崩溃的解压阀。大家也别太过在意，换你你也一样。而且不要觉得那个技能很容易，非常非常难，比你去做打手要难得多。

而我上文说的，其实就是如何做打手，大部分人也只能做这个，大部分领导以前也都是打手出生。把事搞定，成为领导的左膀右臂，让他信任你，离不开你，将来你再重复这个套路，网罗打手和马屁精。职场天梯里，几乎都是这么运转的。

之前文章里说：初期看技术，中期看关系，后期看山头。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现实世界里，越往上爬，人精越多，可能一个人就把这三种人都担当了。

当然了，你可能说自己干不了在职场和官场爬天梯，自己跳出去创业单干。其实也是一样的，那时候你不需要讨好领导了，但是需要讨好客户，还有金主，技术骨干等等，你依旧需要想尽办法，用一切可用的资源。

孔子说求仁得仁，大家可以经常思考下自己想做什么样的人，如果想竭力往上爬，那可能就得“按需”把所有事都干了，少关注自己的感受，该干啥干啥。就好像之前一个小伙伴说的，大学里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毕业之后成了一个有底线的人，创业后变成了一个“动态底线”的人。

这让我想起来《人民的名义》里的祁同伟（咱们总聊这个电视剧，是因为这个电视剧可以聊），他出身贫寒，毕业后被送到基层派出所，为了禁毒挨了两枪后开悟了，去巴结大自己10岁的梁璐，正好梁璐他爹是政法委书记，从此开了挂。

侯亮平倒是个特例，一身正气，很多人说他这种人在官场肯定混不下去。不过电视剧里说得很清楚，他媳妇背景很大，侯亮平是正儿八经的“赘婿”，也正是这种背景，侯亮平才能做到那么拽，这个人物塑造也比较假，以至于很多观众并不喜欢他。至于侯亮平的媳妇啥背景，网上一堆分析的，都有理有据，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某种意义上讲，他俩都是赘婿。

回到本文话题，现实世界和代码的世界差别极大，现实世界里处处阻力，如果凡事太过讲究原则，大概率稍微复杂点的事根本搞不定，尤其是激烈竞争的环境下。问题是就跟游戏里一样，完不成任务，得不到声望和金币奖励，没法触发下一个任务，领导往往不会给你多次失败的机会，搞不定事很可能就被贴一个“不靠谱”标签，然后边缘化了。

这也是贴吧时代就有一句很难听的话，说是：

如果一个人能力很强，但混得很差，大概率他人品很好。

这个说法太黑暗，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在充分竞争的领域，真正的资源都很稀缺，顶级的头脑削尖脑袋拿出了全部招式，你把自己的一只手绑起来，确实有点吃力。

当然了，我并不是建议大家去做那种没底线道德沦丧的人，我是说跟游戏里一样，去做任务，在做的过程中慢慢体会什么样的玩法适合自己。事实上这些年确实见过一些人，知道自己玩不了手段，坚持正直，反而得到了大家的普遍认可。这条路整体来说比较难，而且需要更高的智慧把握尺度，毕竟你决定从此立一个诚实的人设，那也有很多话坚决不能说，如何平衡是非常难的。

说到这里，可能有小伙伴说，博主，你聊了这么多，是不是就是想说我这样没啥背景，没人指导，又没啥心眼的人彻底掉坑了？

当然不是了，我既在职场爬天梯，又在自媒体圈里搞写作，这些年有个很明显的感受就是我们自己只能决定事态的50%，剩下的得交给运气。公司的事运气当然很重要，比如摊了一个只顾自己的领导，或者领导自己也不行，那跟着他干注定死路一条。大家可以去了解下，无论是职场还是公职体系，碰到一个和自己合得来的领导对你是决定性的。

自己单干的时候“运气效应”尤其明显。很多时候我随手写的文章阅读量爆表，反倒是精心查资料，有时候甚至看好几本书写成的文章，发出去之后毫无反应。年底我统计了下，90%的订阅数是10%的文章带来的。在自媒体这个圈子里，做得好的，往往是有自己个性的，反倒是传统媒体的人，在这个圈绝大部分都不行。

可见，越是成熟的产业，想往上爬越难，越需要人提携。新兴产业里相对好一些，每个人都是拓荒者，之前的经验都不大好用，所有人都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不过啥产业都是在大家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迎来爆发，等绝大部分人意识到的时候，可能大爆发已经结束了，那个行业也已经成了红海，有了分明的阶梯，没人带爬起来会非常难。这也给很多骗子可乘之机，拿着一些过时经验出来卖铲子。

写到这里也该收尾了，可是又有点不知道该说啥。

之前贴吧时代有篇文章，作者说他发现自己的父母啥道理都懂为啥没混出来呢？

等到自己到了一个阶段，道理也都懂，也没混出来，才明白，其实混成啥样，跟道理没啥关系，那些大而无当的道理并不能指导生活。他尽管有大学学历，看了太多的书，但是和自己的父母一样，从没出过新手村，反倒是曾经很多看不上的人，尽管起点低，却一直在做任务，年头长了自然积累比他多。

所以说文末想跟大家还有我自己说，新的一年里，多去做，多去折腾，小变化带动大变化，坚持打怪升级，坚持从实践中获得新知。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九边 （ID：ertoumu893），作者：九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