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爱情电影的三个切片

 

2025年9月4日至9月10日，「2025海浪电影周」在秦皇岛阿那亚的海边举办。「那个NG」作为媒体代表参与了本次活动，记录下关于影片展映的见闻。

 

在电影周，最重要的事当然是看电影。海浪电影周的「海浪展映」环节继续致力于拓展观看的可能性。既有影史经典，重温好电影历来的规则；又有视听形态各异的新片，在新鲜的电影语法中，寻找电影还能怎么拍的答案。

 

本次海浪电影周共有「黎明之前」「到灯塔去」「酒神剧场」「午夜绿洲」「海边电影院」「银河渡口」6个放映场所，见证了58场电影放映。

 

观众能在「黎明之前」坐在海边看《星际穿越》《爱在黎明破晓前》，也能在「到灯塔去」看重映的《甜蜜蜜》《千禧曼波》，还能再午夜场观看A24最新的冷门恐怖片《复活她》《仲夏夜惊魂》。

 

 

在还原电影最初形态的海边露天影院，光和影与它们曾经最熟悉的空气粒子重逢，海风、圆月和星空构成了电影内容的一部分。

 

我们发现，一个优秀的电影节一定会有一个清晰的选片逻辑。

 

就像在下面这三部展映电影里，可以看到全球几代电影人对爱情这一隽永主题的不同理解，可以体会到在不同年代，关于爱情这件事本身的三种切片。

 

 

在黎明之前的海边看《爱在黎明破晓前》，选片的人绝对是个天才。这是「海浪展映」特别策划，选择了《爱在黎明破晓前》和《星际穿越》两部影片进行「日出放映」，用大自然的黎明破晓为电影进行收尾。

 

相信许多人都对“爱在”三部曲印象深刻。

 

在银幕上，陌生的男女在破晓之前，在陌生的维也纳街头散步聊天。聊想成为作家的梦想，聊战争死亡，聊法国美国，聊现代人的灵魂是否是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聊孤岛上如果有99个男人或是99个女人。

 

天亮之后这场漫无目的的对话就会结束，这段只维持一夜的关系也会暂停，直到他们下一次在巴黎的莎士比亚书店久别重逢。

 

“爱在”三部曲上映的这二三十年，已经变成了无数男女去欧洲旅游打卡的背景板，人们刻舟求剑的找到Jesse和Celine曾经漫步过的地方，在那些公园街道咖啡馆摆拍一模一样的镜头。

 

这一双文艺男女的身影，出现在大大小小的情感公众号封面上。人们甚至不关心他们的结局如何，只试图唤回那种朦胧又暧昧的氛围感。

 

 

在“文艺青年”变成贬义词的当下，这部又话痨又装逼的电影，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人奉为圣经了，甚至连看完这些对话的耐心恐怕也剩得不多。

 

爱情的本质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复杂关系，人与人联结的产生靠的是不断地沟通和理解。人们总是给相遇赋予宏大的，命运安排好的决定性意义，但实际上一切都是男女欲望的闭环。

 

当我们看完第三部《爱在午夜降临时》才发现，Jesse和Celine变成了1994年初遇那趟火车上的德国夫妇，拌嘴吵架，无休止地埋怨。当人们亲手把爱情关进婚姻里，爱情就变成了回忆。

 

如果结局都一样，至少让故事的开始留在一个美好的梦境里。

 

仿佛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只属于我们，是我们自己创造的。

就像我在你的梦里，你在我的梦里。

所以这一夜才会如此美妙，我们共度的时光原本并不会发生。

是的，一切恍如童话，天亮时我们就会变回南瓜，对不对？

或许。

但是现在你得拿出玻璃鞋，看看合适不合适。

会合适的。

 

 

第一次看甜蜜蜜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学生，自然看不懂他们两个人的故事。

 

唯一记住的画面，是豹哥死去之后，尸体背后的米老鼠纹身，还有李翘看着米老鼠又哭又笑的表情。

 

许多经典电影都不适合在太年轻的年纪看，甚至需要在30岁之后再拿出来重新看一遍。后来我们才发现，这个故事想讲的从来都不是浅薄无聊的爱情，而是复杂坎坷漂泊难测的人生本身。

 

如果一个人从来没有体会过“错过一个人”或是“明明这个城市很小我们却再也没偶遇过”诸如此类的情绪，就无法对这部电影产生任何感触和叹息。

 

就像许多年轻人在批斗老电影的时候，会把《甜蜜蜜》批为黎小军背叛乡下妻子，在香港和李翘偷情的故事。人性的灰度和寂寞孤独的分量，总是要人们自己去体会过才知道。两个漂泊的人坐在炒股的人群当中，香港热得要融化了，很多感情都是在一种类似于相依为命的情境下发酵的。

 

 

张曼玉成就了李翘，李翘也成就了张曼玉。在华语电影里，很难再找到一个如此倔强有劲的女性角色了，瘦削孤立，命运就是怎么都掐不死她。

 

或许只有人到中年之后，才懂得在异乡街头听到邓丽君后看到故人的含金量。当两人再次重逢的时候，那种复杂的酸涩与甜美，夹杂着人生本身的苦味，难以下咽，却异常珍贵，只有人生拥有一定厚度之后，再看便会叹出胸中的一口气。

 

有人坚定，有人怯懦，有人记错了约定的时间，有人下错了车站。人生就是由无数个阴差阳错拼接在一起，变成故事被人记下来。

 

 

其实这一次重映，让我印象更深的，是黎小军的姑姑。

 

一个看上去落魄年老的女人，其实年轻时真的有过风华正茂的岁月，也真的和她的偶像威廉·霍尔登在半岛酒店吃过饭。

 

“我这辈子最开心的那一天，就是威廉带我去半岛吃饭，我趁着他不留意，偷了我们用过的刀叉杯碟，现在偶尔拿出来看一下，仍然是很开心，可能威廉早就不记得我了，不过不要紧，我记得就行了，想一下，我现在这么老这么难看，他不来找我其实都是好的。”

 

都是些儿女情长的小事，但这些小事就像弹出的烟灰一样，堆起了一个巨大真实的时代。

 

 

这是拍出过《过往人生》的亚裔女导演席琳·宋的新作品，但口碑远不及上一部，这次的海浪电影周「A24单元」展映了这部新片。

 

在一个经济下行的时代，拍一部看上去有点恋爱脑的摩登小妞爱情小品，并不是一个讨喜的决定。

 

这是一个“在纽约这样物质主义的城市，一个物质主义的女主角如何抉择感情”的故事。是选择一个有家族信托的一米八金融男帅哥，真正的“man in finance, trust fund, six five, blue eyes”，还是选择一个兜里只有两千块存款，梦想做演员，37岁还在合租的穷困前男友。

 

这的确是一个十足老套的美国小妞故事。

 

女主在金融男两千万美金的曼哈顿公寓醒来，穿着老钱男友的大衬衫上演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情节，最后发现生来普通的自己，享受不来豪华的婚姻生活，于是转头扎进了前男友的怀抱。

 

爱情和面包变成了两组绝对对立的条件，选了这个就没有那个。婚姻确实是生意，但作为一个当代女性，最好的解决方法，有没有可能是“不玩这场游戏了”。

 

 

即便是在2025年的纽约，人们择偶相亲还是和英国古典庄园里的男女没有区别。女人希望一个有钱的达西先生出现，男人想要一个恰到好处的花瓶。

 

比起女主的故事，更有意思的是她作为“红娘”视角看到的相亲男女。

 

对年龄有要求，所以40多岁的男人坚持找27岁以下的女孩，听到女人30岁就像被雷劈了一样痛苦。对种族有要求，一个挑剔的白女坚持要找一个白男，但仍然强调自己对所有种族一视同仁。对政治立场有要求，一个共和党拉拉坚持在纽约找到一个和她一样的厌猫保守主义女孩，甚至温和的民主党也不能入选。对长相存款工作全都有要求，一个普通工作普通大龄女性，要求找到一个顶格配置的英俊白马王子......

 

如果你也在国内的短视频软件刷到过相亲连麦视频，大概就明白女主这份工作的无力感。世界上的人本就是千奇百怪的，但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值得在婚恋市场上匹配顶级资源。这从某种角度上又是合理的，因为没有人愿意相信，你眼前这穷男人或是丑女人，就是你在婚恋市场上的最终良配了。

 

 

如果说这部电影一定要挑出一段精妙的台词，或许是女主和前男友坐在别人的婚礼旁边，给结婚誓词配了一段画外音：

 

“终有一天，你们会毫无预兆地开始互相讨厌，彼此心生怨怼，把对方的优点视作理所当然，渐渐疏于亲密，随便生几个孩子，然后互相厌倦。终有人背叛对方，接着就是无休止的争吵。起初还躲着孩子，后来干脆不顾场合，又因孩子目睹丑态而迁怒于他们，然后闹上法庭，争夺财产归属和抚养权，锱铢必较，直至彻底结束。”

 

在电影开头和结尾，没有掌握甜言蜜语的山顶洞人夫妻，用草编的戒指结婚。

 

人类发明婚姻，进入婚姻，离开婚姻——在明知道结局如何的情况下，仍然乐此不疲地卷入这场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