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回响之外 （ID：heyHome_0102），作者：侯雨，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这半年来，朋友圈里关于寺庙打卡的话题热度不断。“在上班和上进之间，选择上香”已然成为很多年轻人最新最潮的解压方式。对他们来说，寺庙是一个乌托邦般的存在，一道寺门隔出两个世界，庙里是身体的补给站、心灵的慰藉所，庙外是无休止的加班和KPI。

但是有一座北方小城，好像被“寺庙热”里一窝蜂的人潮遗忘了：正定。

这座不知名古城有着1600年历史，在隋唐鼎盛时期曾拥有190多座佛寺。相较于其他热门寺庙，这里清静得多。每走几步就会遇见一座古寺，佛寺周围很少能看到现代建筑，让人分不清古今。

走过苍古的明城墙，穿过“九楼四塔八大寺二十四座金牌坊”，这些年代久远的古建筑，沉默又安静地伫立着，历史散落在不知名的石头缝里，也让人们在时光深处，找到一份与精神信仰适度的距离，那里还留有一丝平和与真实。

被遗忘的千年古城

石家庄市区往北15公里，就来到其隶属县正定。它和大部分北方小城一样，规划四四方方，人们在熟悉的路线上往返，每到春天，杨柳絮伴着尘土，迷浊着空气与视线，夏天一到，马上又进入到白晃晃的炙热，秋冬毫无过度地到来，漫长的季节里，日常昏沉又清醒。

但它也独特得那么明显。在这座面积只有486平方千米、常住人口54万的小城里，拥有国保10处、省保5处、县保23处，馆藏文物7672件，行走其中，随处可见横跨五代的建筑，被称为“中国古建筑史的露天博物馆”。

广惠寺多宝塔 摄影：（虎嗅）萬一

在历史上，正定拥有极高的行政地位，石家庄也曾是它的管辖区。早在战国时期，北方少数游牧民族白狄就在这块土地上建立了中山国，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在此设东垣县，汉高祖刘邦平息叛乱收复此地，改为真定县，取真正安定之意，与保定、北京并称为“北方三雄镇”，直至清朝才改名为正定。

谁也不曾想到正定的没落，更像是一个有些无奈的玩笑：清政府计划修建正太铁路，为了避免在滹沱河上架桥增加费用，把东起点从正定移到河另一端的石家庄。铁路成就了石家庄，而正定的辉煌也渐渐黯淡，从历史中悄然退去。

如今的正定，有种功成名就之后隐入尘烟的释怀，“国际庄”的繁华似乎与正定并无太大关联，它在喧嚣的不远处，看着曾经的辖区日益兴荣，那里越来越有一座现代大城市该有的样子，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正定似乎被这片繁华遗忘了，它弥驻在人声鼎沸之中，与沉浸的时光为伴。这既是不幸，也是幸运，惟其如此，才让正定古城的这些痕迹在快速城市化之中留存下来。

一座正定城，半部佛教史

1933年，梁思成先生第一次来正定考察，他在《正定调查纪略》中写道：“虽在兵荒马乱之中，时间匆匆，但收获却意外的圆满。”宝藏之地正定吸引他在30年间先后四次前来，通过大量摄影、文字和结构图记录了此地古建筑的真实状况，这里也成为他魂牵梦萦的地方。

梁思成镜头下的正定古建筑，依次为：天宁寺凌霄塔/开元寺须弥塔/临济寺澄灵塔/广惠寺华塔

为什么一座小小的县城能有如此大规模的古建筑，尤其是寺庙建筑，这与历史密不可分。正定古城的形制规模形成于唐代，安史之乱后李宝臣出任节度使盘踞河北，他按照帝王之都的规制重新改建了正定城墙，在这座藩镇割据的小王国里，他并不理会唐武宗的“灭佛”运动，正定得以躲过这次佛教香火断代，因此也才有那句“一座正定城，半部佛教史”。

在佛法中，“正定”一词也有它的含义：绝对分明、心一境性、孤明历历。行者如果能够心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被内外一切干扰的因素所牵引、变乱，这样就是正定。这和正定这座城的内在气质很像，千余年间时光变迁，却依旧有自己的姿态。

隆兴寺作为正定最具代表性的寺庙建筑之一，被梁思成称为“京外名刹之首”，十几座楼阁殿宇高低错落，层层叠进。

隆兴寺 摄影：（虎嗅）萬一

走进天王殿，金代木雕弥勒佛古朴雅致；摩尼殿呈北宋官式建筑的形式，殿内那座被鲁迅赞誉“东方美神”的倒坐观音，代表着中国彩塑的最高水准；大悲殿内，位列华北四宝的宋铜铸千手观音，至今仍以“最大铜造像”而名声在外；走到龙腾苑，又进入一座明清式园林，内里却藏着北朝石造像、金代广惠大师经幢、元代壁画墓、明代龙泉井亭等文物景观。

开元寺是正定古城八大寺院之一，保存较完整的钟楼是一座平面呈正方形歇山顶式二层楼阁建筑，青瓦覆顶，面阔进深皆为三间，四周有台明环绕，在结构上保持着早期建筑古朴庄重的风格。在这里，梁思成发现了唐木构建筑留存至今的可能性，由此揭开了中国古建考察与保护的序幕。

临济寺游客鲜少，却是真正懂佛法、爱佛法之人的心中圣地。这里是禅宗第一大宗临济宗的发源地，日韩等地的禅僧时常来此寻祖，甚至可以看到平时难得一见的游方僧。澄灵塔中藏有临济宗开山祖师义玄之衣钵，无时无刻不昭示着这座千年古刹在中国思想史上独一无二的地位。

无数座有名无名的寺庙散落在正定古城之中，成为这座城不可磨灭的底色。静静坐在古寺的树下，感受佛塔之上的斑驳痕迹，风吹过，屋檐上的铃铛声起，伴着树叶沙沙的声音，那一瞬间，有种恍惚的穿越感。

站在城墙望去，恍惚间忘记古今 摄影：（虎嗅）萬一

尽管现代城市竖起的高楼将它们淹没，但夕阳余晖下屹立千年的古建筑，它们书写着集大成的佛家智慧，也记录着一座城市的生存智慧。

人文，会重焕古城辉煌吗？

当然，正定不只有寺庙，还有很多值得研究的瑰宝，长乐门上看四塔，古城风光尽收眼底；文庙大成殿内论学，感受大儒之道；阳和楼元曲声起，文人雅致风华绝貌；荣国府走一遭，红楼一梦，千古浮华……

作为燕赵文明的发源地之一和古代北方文化交汇融合前沿，正定聚合仰韶文化、龙山文化、殷商文化等，汇集了国学、佛教、道教、清真、伊斯兰教、基督教。这里也是众多名人的故乡，南越王赵佗，常胜将军赵子龙，明太子太保梁梦龙，清四部尚书、保和殿大学士梁清标，北洋三杰王士珍，文豪范仲淹……包容多元的文化碰撞，将正定构建为一座人文之城。

2017年，正定被评为全国文明城市，2020年继续蝉联，近些年，正定不断加强自己的人文标签，在划定的8.9平方公里历史城区范围内，先后对24个文物保护项目、60处历史建筑、58处传统风貌建筑实施修复居留等，还开展了各种与文化有关的旅游项目。在现代化城市的建设上，正定似乎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以人文唤醒城市活力。

然而，人文真的可以作为城市复苏的良药，去重焕这座古城的辉煌吗？

为了进一步打造人文标签，正定开展了各种丰富的“夜游”活动，原本安静的正定古城也变得热闹起来。

摄影：（虎嗅）萬一

古城与新城的融合，历史与现代的碰撞，必然会面临诸多考验，习惯了一片清静甚至孤寂，人们当然希望这座城欣欣发展，却又不希望它被吞噬得太快。当安安静静变成紧紧巴巴，当城墙上人满为患，当佛祖也不得已开始加班，那份守了千年不被惊扰的时光又该如何安放？

2021年三联首届人文城市奖的颁奖典礼上，关于人文城市的追问，同样值得正定去思考：城市的生长细节抹去后，怎么找回来？我们从古代城市遗址里读到什么？有好的建筑，一定有好的城市吗？形形色色的城市诗意何在？

万能青年旅店乐队在《郊眠寺》中唱到：“新语言，旧语言，该怎样回答不眠的时间，星河下电子荒原，亿万场冷暖，亿万泥污人。”

人文的城市，与人有关，也与城市中的每一座建筑、每一段历史有关，新与旧之间，守业和承业之间，寻得那份尺度，如今的正定，如何仍是正定，或许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回响之外 （ID：heyHome_0102），作者：侯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