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多多的危急时刻

虎嗅注：拼多多这匹电商黑马，自然也受到了几家体量巨大的电商巨头的“关注”，淘宝亲情版、特价版的上线也被解读为间接对拼多多宣战。而“消费降级的代表”“价廉”“但物不一定美”......也许是大多数人对拼多多的印象。可能是为了迎战，也为了摆脱自己“廉价”的标签，在电商领域里站的更稳，拼多多好似在对站内的商品进行整顿。只是拼多多对疑似问题店铺的处理，却让这些店家们走上了“维权”之路。拼多多想“升级”，好像还不是那么容易。

本文来自“寻找中国创客”。

3月11日，宁夏省吴忠盐池县的李女士打开拼多多，准备给家里长辈再买一条88元的蚕丝被，却发现已经下架了。

“亲，我想再买一条那款8斤重的蚕丝被，我看店铺没有商品了，是缺货了吗？”坐在从南通前往上海大巴车上的店主张先生，看着李女士发来的信息迟迟没有回复，他不知道如何解释“店铺因为涉嫌虚假宣传被关店”，他此行就是去拼多多公司讨个说法。

3月11日下午，张先生在位于上海长宁区的金虹桥国际中心的拼多多上海总部楼下，见到了七八位来自全国各自“讨说法”的商户。这是组织很久的一次维权行动，在一个“3.11上海拼多多维权”微信群里，人数超过了70 。他们准备了维权的横幅、T恤等物品，希望用这个方式引起关注也“逼”拼多多公司的人出来解决问题。

这样的维权场景正在持续上演。3月21日，一行20多人的维权队伍出现在拼多多楼下，他们携手走向上海街头、地铁，因为身穿醒目的维权T恤，吸引了很多路人拍照。

据记者了解，他们基本都是被拼多多平台因涉嫌“假冒伪劣”等问题关店的商家，而通过QQ查找输入“拼多多商家维权”关键词，可以看到多达几十个QQ群，最多的一个群超过1800人。

这家号称拥有3亿用户的新晋电商黑马怎么了？

拼多多严打违规店铺，涉及金额过亿元

“在我们《拼多多平台合作协议》的第五条的条款中，有明确指出一旦店铺涉及售假，我们有权冻结店铺资金并关停店铺。”3月13日下午，在上海市长宁区人民法院公开审理的一商户状告拼多多案件上，被告拼多多方的代理律师如此解释关停并冻结原告商户的法律条款。

新京报记者旁听了这一场案件的审理过程。原告西安碧海华天电子科技有限公司是拼多多的一家商户，因涉嫌售假，在2018年的1月份被关店铺、冻结账户，原告张先生称公司账户以及关联店铺被冻结的钱“超过50万”，希望平台解封账户、退还账户余额。拼多多则认为是因碧海华天存在售假行为，不仅不会退钱，公司还可能追究他们“假一赔十”也就是历史总销售额的10倍，赔付金额将会超过1800万元。

在一份《拼多多平台合作协议》中，有指出商家出现售假情况的处理，“限制商家店铺资金体现；要求商家支付通过拼多多销售的‘严重问题商品’历史总销售额（以商品ID为准）的十倍作为消费者赔付金额赔付消费者，若商家拒绝支付该赔金，则甲方有权以商家店铺资金抵扣消费者赔付金赔付消费者”。

根据拼多多现场提供的证据显示，指出碧海华天在平台售假的OPPO某款手机经OPPO公司官方认证为假货。碧海华天认为应该找非OPPO公司第三方检验机构，因为OPPO公司的创始人段永平是拼多多的投资人之一，另外拼多多提供的检验书上面是对手机的包装、充电器等配件做了检验得出手机为假货的结论，这也不能证明手机是假货。

“我们公司在拼多多平台上面的销量很好，当然想在平台上面好好做生意，出了问题大家一起解决不行吗，为什么要直接封店、冻结账户呢？”张先生对记者说，而这也是很多商家的疑问，为什么拼多多突然变得无情了。

记者在3月11日的维权现场了解到，这次参与维权的商户主要原因有两类，一是店铺被关闭，二是账户内的钱款被冻结不能体现，冻结的账户金额从数千元至200多万元之间不等。一位商户表示，他们统计发现仅这次参与维权的商户被冻结金额已超亿元，之外还有很多被封的商户。

记者在现场做了一个简单统计发现，这些商家被拼多多关店、冻结账户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涉嫌售假、虚假宣传、虚假发货等原因。那个超过1800人的维权群一位管理人员告诉记者，最近几个月申请加入的人越来越多，而被关店的原因基本都是因为涉嫌“假冒伪劣”。

“委屈”的涉嫌售假商户

张先生站在拼多多楼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说拼多多指出的店铺虚假宣传“确有其事”。

在春节之前，张先生参加了拼多多年货节活动，上线一条标注为4千克“100%蚕丝”、售价88元的被子，20多天卖出一万多条，但是不久后就被拼多多抽检指出，该被子并不含有蚕丝，故涉嫌虚假宣传。

张先生说，南通是著名的家纺生产聚集地，这边习惯把普通被子标注为蚕丝被，“我身边很多朋友都在拼多多卖这款被子，介绍都一样，大家都没有事儿啊，而且现在拼多多上面还是有很多这样的被子，为啥只罚我。”

在拼多多输入“蚕丝被”关键词可以看到，跳出来的第一款是售价为69元的“厂家直销100%蚕丝”的被子，而推荐在靠前位置的蚕丝被价格普遍低于100元。而在淘宝平台输入蚕丝被关键词，被推荐在第一位置的是一款售价1299元的某品牌被子，按照价格从低到高的条件设置后，最低的价格是358元。

“没有一点点防备，突然就被关了，而且理由真的是让我们哭笑不得。”万万说。

万万经营的花间堂原创是拼多多上一家主营女装的店铺，2016年底经朋友推荐在拼多多开店。在店铺上线不久，公司上架了一款名称为“2017春秋新款毛呢外套女装中长款大衣”的商品。在2017年8月13日，拼多多工作人员联系到花间堂，希望这款呢子大衣可以上拼多多免费推广活动，需要邮寄样衣到拼多多。

8月底的时候，这款商品就上了拼多多的首页，“刚开始我们还担心他们拿去检验之类的而无法参加活动呢。”万万说。被拼多多推荐之后，这款商品经常一天可以卖几百件。

1月31日，花间堂突然收到拼多多公司发来的一封站内信，信中指出“（商品）描述为羊毛呢，经实测，随机抽取的消费者订单面料为100%聚酯纤维，和描述不符。”做出了“限制店铺账户资金体现，解除协议、清退店铺等措施”。

这款卖了一年多的呢子大衣被告知与描述不符，让万万和团队都有些不可思议，因为这款商品不仅卖了一年多，当时也邮寄了样衣过去。“我们一直是从同一个档口、拿同一个批次的货，（2017年）8月份的时候他们收到我们邮寄的样衣没有任何回复，为什么就突然出现了这个问题。”

万万于是找到了拿货的商家询问原因，老板告诉他这款商品的面料一直以来都是聚酯纤维。生产这款商品的工厂老板陈先生也表示，这款商品从生产之初使用的面料和工艺都没有换过。

万万认为，虽然点评标注含有毛呢成分，但这款实际并不含有而且已经在邮寄样衣的时候“任由”他们检验了，平台当时并没有指出商品描述有任何问题，“即使有问题，也是平台默认了啊。”

广东佛山的一位店主吴先生告诉记者，拼多多的商家不仅要跟淘宝、京东等平台比，也要跟拼多多的商家比，只有价格足够低才会被拼多多平台推到好的位置，要求商家不仅要坚持薄利，而且要“想尽一切办法找到价格更低的货源。”

依靠低价，从巨头裂缝中崛起

3月19日下午，阿里巴巴集团董事长马云现身阿里巴巴杭州总部，被指是考察正在内测的淘宝特价版，虽然阿里方面回应马云是例行巡查，但淘宝特价版这款软件迅速被传开，这款定位低价的软件被外界普遍解读为是为了对抗拼多多而打造的。

也有消息传出，从2017年下半年起，阿里、京东内部都成立了“打多办”（打击拼多多），尽管没有得到官方的回应，但从淘宝特举版的推出，足以看出巨头对拼多多的警惕，而低价则成为了对抗拼多多的第一步。

河南洛阳涧西区高新辛店镇的高女士从2017年起“沉迷”上了家人、邻居群里拼多多的“0元拼单”活动，大家每天互相助力、免费领商品，后来断断续续在拼多多平台上面买一些小物件。“拼多多上面的东西太便宜了，发到群里大家都说便宜，真的是看到了就想买。”

微信和淘宝作为中国乃至世界范围内巨无霸级的产品，背后不仅代表着腾讯和阿里两家公司，也是社交和电商界的代表，但两者一直以来却有些水火不容。

但是，电商平台想要获得业绩的增长，获得更多的流量是最重要的一条路，显然包括淘宝在内的阿里系平台无法直接获得竞争对手腾讯的流量，而看起来没有“威胁”的拼多多却依靠微信迅速成长了起来。

“0元拼团”“拼团即可享受超低价”等活动依靠微信朋友圈、群组织等迅速传播开来，“从去年底到现在，经常可以看到某个群里或者朋友圈内出现拼多多的链接，而且都会附言拜托大家‘举手之劳，帮忙砍价’。”在北京工作的娜娜说道，而这正在成为微信的一个新常态。

洛阳的高女士也表示，从拼多多买的多款商品质量都不太好，尤其是最近购买的垃圾袋，“稍微装点垃圾就会破，都要一次套两三个，群里都在说不能再在拼多多买东西了。”

在不久之前，有媒体报道“拼多多2018年初的GMV已经达到了400亿”，尽管官方没有做出对此数据的回应，但我们对比京东2017年财报来看，京东全年GMV为1.3万亿，每个月平均达1100亿左右。

如果拼多多这个数据是真实的，也就意味着其交易额已经达到成立近20年京东的1/3，而拼多多公司成立至今不足3年，阿里巴巴、京东等巨头到了不得不严阵以待的阶段。

一位从事品牌营销的人士表示，拼多多在消费者心中有一种廉价感的品牌形象，而这种廉价感会限制甚至伤害到拼多多接下来的发展。所以被巨头盯上的拼多多，要努力撕掉低价的标签。

监管宽松的拼多多能“洗白”吗

在拼多多官网以及微信账号内的招募商家页面，可以看到非常明显的“拼多多商家招募入驻零门槛”。在记者致电拼多多商家招募客服电话咨询时，客服人员表示在身份资料等信息上传平台审核后，1至7个工作日便可上线店铺。

一位商家告诉记者，在拼多多上线商品基本秒过。他演示了一款描述为“百分百纯羊毛呢子大衣”，上传图片展示信息、介绍后，大概10多秒钟，在店铺上面消费者就可以看到这款售价为68元的纯羊毛大衣了。

3月20日晚10:49，记者在拼多多平台上面申请了一个个人店铺，在上传完身份证信息后，10点51分便收到了开店成功的短信。3月21日晚9:03，拼多多再次发来信息，告知店铺已经通过审核可发布商品。

记者进入商家后台缴纳了2000元保证金后，随便填写了一款售价60元原装正品耐克的卫衣，在图片展示里面直接插入了阿迪达斯的卫衣的图片，在提交10多秒后通过了审核，通过拼多多版客户端搜索关键词便可以看到这款卫衣。

在记者致电客服人员进一步表示要开设一家手机店铺是否需要手机品牌或者渠道商的授权信息时，客服回应说“不需要”，直接上线商品售卖即可。在京东的第三方商家入驻说明里，如果销售3C手机数码产品则提示，“请上传品牌方提供的品牌授权证书。”

碧海华天的张先生也证实了这一点，当时公司上线了多个品牌手机，拼多多并没有主动询问过关于是否有代理资质等相关问题，但是在出现问题之后，拼多多就会要求商家出示这些手续，然后进行相应的处罚。

在申请体验的另一家可销售手机产品的店铺里，记者上传了一款OPPO型号为A77、内存64G的手机，单独购买价格表为3998.3元，拼单价格为1818.25元，同样在上传信息大概10多秒钟后就审核上线。

这款型号为A77的手机，在OPPO发布之初64G内存官方价格仅标注为2199元。“你把单固购买的价格标注的高一些，消费者就会觉得拼单可以省很多钱，他心理上就会更能接受，很多消费者也就不会太去在意这款手机原价多少钱。”一位拼多多资深商家这样传授经验说。

抬高原价不仅被消费者诟病，也受到了国家监管部门发注意，在2017年双十一后发布的《2017年“双11”网络购物商品价格跟踪调查体验报告》显示，在“双11”整个体验周期内，先涨价后降价等情况较为突出，中消协建议，依法惩处价格误导行为、加强平台商品价格管理等。

多位商家告诉记者，在拼多多平台上面，把商品原价以及单独购买价格标的“过高”是跟平台之间达成的一种默契，“不管你标什么价格，最后用户以看起来最实惠的价格买了，当然是三者（用户、商家、平台）都开心了。”

北京盈科（上海）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律师陈元代理了另外一起商户起诉拼多多的案件，他告诉新京报记者，通过他对过往案件和电商平台的发展来看，商户是应该遵守好相关法律、法规，但作为平台，更应该在商家、商品上线的时候，就对商品质量、各种资质、宣传文案等进行把控，提前避免这样的情况出现。

那看起来如此成功的拼多多为什么要如此密集打击假冒伪劣商家？一位资深电商从业人士告诉记者，拼多多想要发展或者想要跟淘宝、京东竞争就必须改变，低价意味着低利润，长期以往会形成低价环境下的恶性循环，最终导致用户跑掉“通过打击一批有问题商户，去逐渐洗脱掉自己的原罪。”

对于当下急于甩掉标签的拼多多来说，正在跟商家展开一场激烈的博弈，但不论撕掉一个标签还是试图对商家构建一种新的生态环境，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