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南端的“菠萝海”，藏着一个生猛又闲适的县城

每当春风和煦，超市中、市场里、水果店的货架上就会摆满橙黄色的菠萝。泡在盐水罐子里的菠萝，是属于春天的味道！

中国每收获三颗菠萝就有一颗来自徐闻！这里的菠萝田有五个澳门大小，是一片如假包换的“菠萝的海”。年产菠萝70万吨，远超世界第一高楼哈利法塔的重量，相当于20万头大象。

徐闻远不止是“菠萝的海”，她是与东南亚交流的节点，被誉为“汉代海上丝绸之路的始发港”。海从东南亚带来了菠萝母本，从闽南带来了移民与方言。

你大概已经知道凤梨就是菠萝，那么常见的菠萝有哪些种类呢？制图/任东

藤牌舞、过火山的仪式昭示着徐闻人刚强的性格，而香甜的水果与温吞的羊粥又体现着徐闻人闲适的生活。就像菠萝馥郁的香气那样，徐闻，要细细品味才能体会到其中的丰富与美好。

一、“菠萝的海”是如何形成的？

徐闻是广东省湛江市最靠南的一个县，孤悬于狭长的雷州半岛尽头，是中国大陆的最南端。南到什么程度？相较于湛江主城区，这里离海南更近。她本应三面环海的世界尽头，却因为天时、地利、人和，成为一片芬芳的热带乐土。

这里，就是中国大陆海岸线的最南处。摄影/林嘉

以至于21年前，经济学家厉以宁来到广东省湛江市调研，置身于徐闻县一望无际的菠萝田时，脱口而出一句感叹——“菠萝的海”。

菠萝是热带水果，生长环境固然不能太冷，却也不能太热，最好年均温25℃，既要有充沛的水源，也得有充足的光照，否则就会变得酸涩难以入口。

成熟程度与品种不同的菠萝汇聚为五彩斑斓的海洋。摄影/林嘉

正是因为徐闻孤悬于“极南之境”，才压到了热带的“及格线”，让种植菠萝成为可能。热带季风气候夏季风会带来充沛的降水，干季又保证了充足的阳光。近乎同纬度的泰国、印度、中国台湾南部都是重要的菠萝产地。

两百多万年前喷发的火山，已经变得平缓，形成了缓坡台地。台地上覆盖着红得发亮的红砖壤土，如同一片起伏不定的肥沃“海洋”。红砖壤土足够肥沃，也足够松软，能够排出多余的水分，有助于菠萝根系的生长。

徐闻菠萝就生长在这样的红砖壤土之上。摄影/林嘉

既然徐闻种植菠萝的条件得天独厚，勤劳的徐闻人，就把优势发挥到极致，使之成为脱贫致富的手段。百年之前，从新加坡移栽到这里的巴厘菠萝，就在疏松的红土里扎根、蔓延，最终覆盖6成以上的耕地，最终汇聚为“菠萝的海”。

菠萝曾是水果中的奢侈品，即使在十几年前，时令性也很强。每年的2~4月是徐闻菠萝集中采摘上市的季节，红土地上飘荡着菠萝的香气。果农把金黄的菠萝扔进背篓、送上货车，一派丰收景象。

近些年来，菠萝从季节限定的时令特产，变成了超市中四季都能买到的水果，这背后有徐闻推广反季节菠萝种植模式的贡献。如今的徐闻菠萝田也由于轮作制度，土地的殷红、菠萝苗的翠绿与成熟的金黄交替出现，变得五彩斑斓。

随着近年来物流与网速的不断进步，为了把菠萝卖个好价钱，当地果农从开卡车一路北上贩售，到开网店各显神通。县长也出现在直播间帮忙带货，在线削菠萝。当地不但把鲜菠萝通过网店买到全国各地，还让菠萝罐头远销俄罗斯。

二、海洋如何塑造徐闻？

1926年从新加坡移栽到徐闻曲界镇愚公楼村的巴厘菠萝，是这片“海”的源流。菠萝只是徐闻与东南亚交流的一个缩影，毕竟这里虽然远离中原地区，与东南亚却仅有咫尺之遥。

想脱贫，去徐闻

其实早在汉代，徐闻就已经成为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中国的丝绸、陶瓷与东南亚、南亚乃至西亚的宝石、香料、玻璃器皿在这里交汇。徐闻古港被当代学者誉为“汉代海上丝绸之路的始发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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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徐闻港是广东与海南之间的重要枢纽。摄影/林嘉

班固所著的《汉书·地理志》中便有“汉置左右侯官。在此屯积货物，备其所求，与交易有利。故谚曰：‘欲拔贫，诣徐闻’”的记载。“想脱贫，去徐闻！”徐闻在汉代人心目中是一个遍地机会的地方，如同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深圳。

徐闻在哪里？制图/刘耘硕

随着航海技术发展、其他港口崛起，徐闻港逐渐衰落，只留下中国已发掘最早的航标灯座和祭海神台组成的“大汉三墩”，诉说着往日的辉煌。

不再耀眼的徐闻，送走过被贬的苏东坡，迎来过留下贵生书院的汤显祖。地处大陆极南之地，徐闻却一直延续着文化的火种，以至于文庙的香火延续了四百年。

汤显祖还为它写过《贵生书院说》。摄影/张向良

徐闻便捷的海上交通也带来了频繁的人口迁移，最终形成了独特的口音。除了个别村庄讲客家话或粤语，大多数地区通行雷话。雷话属于闽南语，却又杂糅了太多粤语、客家话甚至普通话的元素，潮汕人听起来都得半靠猜。诸如“活（多）大蛤仔叫活（多）大声”的民谚更是满满的地域特色与生活气息。

喝羊粥、过火山的快意生活

从海上来的徐闻人，吃海鲜自然不在话下。当地人喜欢去外罗之类的渔港，购买刚从归航渔船中卸下来的小海鲜，不但鲜活而且实惠。由于地处中国高品质生蚝产地湛江，这里的大生蚝同样生猛而鲜美。

肥美的湛江生蚝，在徐闻是寻常事物。摄影/林嘉

不太寻常的是，生活在中国大陆最靠南的地方，当地人却非常喜欢吃羊肉，而且是连新疆人都嫌膻的山羊。徐闻人吃羊的方式也异常生猛——白切。与想象中膻腥到难以入口不同，徐闻白切羊由于食材考究、做法讲究，口感鲜嫩的同时，保留了略带膻气的羊味，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不说这是羊粥店，你会以为这是西北的卤味店。摄影/陈小洁

会吃羊肉的地方都不会放过羊杂，徐闻羊杂不同于北方飘着辣椒油的羊杂汤，讲究细嫩有羊味，颜色也自带几分白切质感。在徐闻，羊肉、羊杂与羊骨并称为羊羹，再配一碗用羊肉汤煮成的羊粥，便是徐闻人最爱的夜宵。徐闻的羊肉汤，则是把小鱼干磨粉，与羊骨同煲，大海与陆地的物产最终会合在了汤碗里。配上一根吸饱汤汁的油条，便是徐闻版的“豆浆油条”。

用料扎实的羊粥。摄影/陈小洁

中国大陆最靠南的地方，不但饮食的审美取向与大西北神似，个性中的彪悍也不遑多让。逢年过节，别的地方大多是搭台唱戏，这里却会跳藤牌舞、屯兵舞，还会爬刀梯、过火山。

藤牌舞并不是徐闻专属，而是北起温州瑞安，南至徐闻的沿海地区普遍存在的舞蹈。藤牌舞反映了戚继光抗倭的历史，随着人口流动逐渐传播。屯兵舞则结合了道教与民间信仰，让乡亲们听民乐，看舞蹈，热热闹闹过年的同时，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每年正月十五过火山，都要用掉上万斤的新鲜木柴，参与者和围观者都多达数千人。摄影/林嘉

最夸张的，还要数将年例气氛推向顶峰的过火山。民众在仪式主持者的带领下，赤脚快速走过用湿木柴烧成的炭堆，直到将炭堆踩平。再由各家家长捡走残留的火种，回家点灯祈福。

当然，徐闻的民俗也有温柔可爱的一面，在一些村落、神庙的门口，本该有石狮子的地方往往被两只憨态可掬的石狗占据。徐闻是中国雷电最密集的地区之一，祖居这里的百越民族用动物装饰图腾来崇拜雷神。随着人口迁移、文化交流，石狗从图腾中脱颖而出，逐渐成为呈祥报喜的守护神灵。

雷州市雷祖祠雷州石狗。摄影/李琼

三、耕盐牧海的徐闻人

别忘了，徐闻真的三面环海。北部湾与琼州海峡的海水在徐闻最南侧的灯楼角相汇，两侧海水的温度与密度略有不同，起风时还会在海面上形成“十字浪”。当地人则亲切地称之为——“接吻浪”。

灯楼角是灯塔，也是大陆最南端的地标。摄影/阿恒的行摄攻略

而海浪之下则藏着一个海底世界。三片海各有不同的渔场，网捕从以鲜美折服国人的大黄鱼，到闽粤老饕视作南海第一鲜的午鱼（马友鱼）。在更靠近岸边的东部浅海，养殖着各类鱼虾，中部生长着鲍鱼，更为平静的西部浅海中则产出海参。

图1：马友鱼，摄影/丽丽亲；图2：海虾，摄影/林嘉

自汉代以来，雷州半岛就是重要的南珠产地，经过历代采摘到明清时已经逐渐枯竭。如今，徐闻人普遍养殖南珠，以至于形成了西连镇大井村这样家家养珍珠的“中国第一珍珠村”。如今徐闻每年珍珠产量以吨来计量，不但逆转了南珠日渐枯竭的趋势，还让南珠的价格逐渐走低，成为大众化的饰品。

提到珊瑚，你可能会想到三亚，其实徐闻有中国大陆架连片面积最大、种类集中最多、保存最完好的珊瑚礁自然资源。如果你前往沿海的村落，会看到一些老房子的建材既不是砖石，也不是土坯，甚至不是木材，而是来自于就地取材的珊瑚礁石。

在岸上，徐闻同样不缺少海洋的馈赠。徐闻西部沿海位于东南季风的背风坡，降水相对较少，日照更加强烈。当地人就在平缓的海边以鹅卵石为底，修出四四方方的盐池，“耕种”出了广东四大盐场之一的徐闻盐场。鸟瞰徐闻盐场你会以为来到了东北冰冻的湖面。其实那不是冰与雪，而是卤水与析出的盐花。

徐闻曾是中国对外交流的窗口，体验过繁华，也经历过历史性的落寞。如今的她很小，小到如同世界的角落，却容纳得下“菠萝的海”、千年的历史与当地人生龙活虎的生活。徐闻是大陆极南处最浓缩的甜。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地道风物 （ID：didaofengwu），作者：毕拙林，图片编辑：王家乐，地图编辑：刘耘硕，制图：任东、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