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棒人张勇

头图@视觉中国

You raise me up, so I can stand on mountains.

You raise me up, to walk on stormy seas.

I am strong when I am on your shoulders.

2019年9月10日晚，张勇站在杭州奥林匹克体育中心的舞台中央，遥望着另一舞台上的马云，大声唱着《You raise me up》的后半部分，歌词的大意是，“你鼓励着我站在高山之巅、徜徉于波涛惊骇之上，我因为站在你的肩膀上而变得强大”。

这一刻，马云没有哭，他以朋克之装、大方块墨镜、脏辫的摇滚形象，安静地看着张勇。台下是6万阿里人，没有附和，而是默默地等待着，似乎这一幕本就应该肃穆。张勇唱的越来越大声，重复了三遍，激情与深情并茂，就像歌剧主人翁在高潮迭起时的大声宣誓。

马云卸任阿里巴巴董事局主席，张勇接过他一手缔造的商业帝国。这是一个走过了20年的商业帝国，是目前中国最大市值公司，其市值高达4500亿美元，并一度超过5000亿美元。

然而，张勇并不是阿里的创业元老，他的工号排在1万多名。这个上海人曾是典型的职业经理人，读过MBA，集齐了马云讨厌的元素。但张勇加入阿里12年，自担任集团CEO以来，展现出了卓越的商业才华和坚定沉着的领导力，带领阿里连续17个季度实现业绩健康增长。更关键的是，阿里能超脱电商公司格局，进化为扮演着中国经济基础设施的数字经济体，张勇功不可没。

张勇说：未来5年，阿里平台的交易规模将超过10万亿元。张勇执掌阿里，马云有信心。张勇完全有能力将阿里推向另一个商业巅峰。无论是在商业史上还是在职业经理人道路上，张勇都在创造纪录。阿里，已经因张勇而改变。

但正如马云晚会上所言，未来三十年，世界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因为技术革命所带来的影响远远超越大家的想象，这次技术革命将是人类有史以来将会发生最深刻的变革。

5年之后，与马云一样精于商业的张勇，是否还有能力主导或应对技术时代的大变革？商业领袖必将交棒给科技天才，张勇从马云手中接过权杖的同时，或已开始培养接班人、锁定下一个接棒人，这可能才是更让马云放心的答案。

在阿里进程中的三个关键决策

时间回到2007年，张勇还在盛大担任副总裁兼首席财务官，《传奇》仍火爆，31岁的陈天桥成为新晋中国首富，盛大可谓如日中天。

当年马云把集团分拆为阿里巴巴、淘宝网、支付宝、阿里软件、雅虎中国五个子公司，最主要的B2B业务正谋求在香港独立上市。一个猎头的电话，让张勇有了跳槽的打算，他回忆说，“我觉得淘宝很新奇，电子商务应该是未来，所以当时就考虑了一下。”

张勇进入阿里后担任淘宝网CFO，为自己挑选了一个花名“逍遥子”。同样都是CFO的工作，在阿里，张勇开始慢慢地管理业务，“这个变化体现了两家公司的不同。阿里更多样性，并没有严格规定CFO该做什么。在别的公司像我这样的职务是不可能做业务的。”

也正是如此张勇得以显露商业上的能力，先拉起天猫，再为阿里转型移动互联网护航，在电商红利即将消失的时候，给阿里指明正确的前进方向。

1. 带起天猫和双十一

2008年4 月，也就是张勇去阿里第二年，淘宝网才刚刚成立了商城事业部（下简称“淘宝商城“），后发展成如今阿里的现金牛业务、国内最大的B2C电商天猫。淘宝商城由淘宝网副总裁黄若负责。但随后淘宝网就经历了人事变动，时任淘宝网总裁孙彤宇还有黄若相继离开，陆兆禧走上前台接任淘宝总裁。黄若离职后，淘宝商城的团队也几乎散掉了。

当时淘宝网单月交易额突破百亿大关，集团并没有将太多精力放到初生的淘宝商城（即后来的天猫）上，成了一个“爹妈不心疼”的业务。2009年3月，兼任着淘宝网COO的张勇主动请缨做淘宝商城。“当时去做商城很简单，不是我想做，而是我不能看着它死掉，因为我坚信B2C在未来是一个大趋势，是阿里巴巴不能失去的一块。没人管，那我就自己去管。”张勇的战略才识在那时便已有所彰显。4个月后，淘宝商城（事业部）重新恢复独立运营，以内部创业的姿态崛起。

2011年，淘宝一分为三，淘宝商城独立发展，身为淘宝商城总裁的张勇开始着手将淘宝商城的品牌跟淘宝的品牌做出区隔，他将服务费提高10倍，想将真正有实力的大商家留在“天猫”，没有实力的小商家继续在淘宝里面孵化。

没想到，这一举动闹出了“十月围城”事件，3000多个中小卖家不断围攻淘宝商城，而且成立了反淘宝联盟，恶意利用平台规则，对大商家发动攻击。前后持续了一周，淘宝方面最终做出了一定让步，政府部门也介入此事，做了调解和调查。

张勇后来称那是“艰难的一周”，但他不后悔：“你最后必须要做决定……要做为了长久健康的事情。”马云也没有因此指责张勇，事实证明张勇的决策是正确的，此后淘宝网被假冒伪劣问题困扰多年，天猫从淘宝中辟出一块干净的市场。

而“围城”之后，张勇迫切需要一场胜利。早在2009年，为了让消费者记住淘宝商城，张勇就挑出11月11日作为促销活动时间，2011年双十一被精心策划，从“光棍节”变成“网购狂欢节”，成交额上升到52亿元，真正打出了影响力。

如今，双十一已成为国内电商的年度盛事，一个已约定俗成的电商节日，天猫则是阿里零售业务的基座，利润的来源。

2. 移动化，高速公路上换引擎

2013年，马云萌生退意卸任阿里巴巴CEO之职，由陆兆禧接任，而B2C事业群总裁张勇出任阿里巴巴集团COO。

当时，所有的互联网公司都在all in无线，抢进移动互联网，腾讯内部赛马推出微信，投资搜狗；百度19亿美元天价收购91无线，李彦宏喊出“移动端再造一个百度”；阿里的淘宝和支付宝都在PC时代拥有绝对优势，但向移动端的转型迟迟无法突破。

陆与张那时分工明确，陆负责无线转型，张负责PC上的电商业务。出身阿里B2B销售铁军的陆兆禧想打一场硬仗，组建网络通信事业部，做大社交软件“来往”，直接抗衡腾讯的微信。这个集团核心级项目上线后，马云也极力为来往站台，拉明星入驻，并要求每个阿里人为“来往”拉用户。

但现实的结果是，到2014年1月份中国移动主流IM产品中仍看不见来往的名字，其覆盖人群不足百万。2014年春节，微信推出微信红包，在国人拜年的指尖拿到了移动互联网的船票。3月，马云改由张勇掌管阿里无线，并表示要all in移动电商。

在陆兆禧做来往的时候，张勇已经开始做手淘。当时手淘销售额占比约15%，他认为对于产业的判断非常重要，要明白哪些是必须做的，哪些是可以放的。“尽管现在日子比较好，也有很多钱，但业务要有主线，整个集团的资源才能集中在一个方向（即电商）去布局。”

手淘的浏览方式跟PC端截然不同，碎片化的使用方式要求移动端的操作要方便快捷，做好手淘不仅仅是单纯地把PC端的用户移到手机端，更重要的是基于手机的消费场景革新。但当时手淘APP运行速度极其慢，操作完整一单需要七个步骤 25秒。时间不等人，如果阿里巴巴做不好电商移动化，肯定会有别人替阿里来做。技术负责人南天、负责无线UED的青云，以及产品运营负责人的的蒋凡，这三人团队用一年多的时间，将手淘APP变成了一个易用的产品，又通过低价、促销、优惠将顾客引流至移动端，逐渐完成淘宝系的“大迁徙”。

在掌管无线业务不久，阿里就宣布张勇接任陆兆禧成为集团CEO。2016年3月21日，担任阿里巴巴CEO 10个月后，张勇发布内部邮件宣布完成手机淘宝团队和淘宝的合并，“淘宝的无线化已经完成，消费者也已经完全迁徙到无线上。” 张勇在信中轻描淡写，按阿里人自己的形容，这场迁移仿佛“在高速公路上将汽车引擎换成波音747飞机引擎”。

而在移动端，数据+技术驱动力增强，一个数据为王的时代将要来临。

3. 重新定位阿里

据财经十一人报道，早在2012年，张勇就已在思考数据如何创造更多的商业场景，如何打通每一个新长出的业务。他这样描述生态系统：整个生态系统的底层基本介质是，各种商业模式带来的不同的商业场景，由商业场景产生的数据和用户行为，这是横的东西，所以，最后所有场景沉淀的是数据。

接任阿里CEO后，张勇开始为整个集团做顶层设计，对阿里的定位是将其“升级为面向未来商业的基础服务设施，推动更多企业进行数字化转型。”

这样的构想得到了马云的认可。2015年10月8日，阿里发布上市后的第一份年报时，马云在致股东公开信中表示，阿里提供的服务会是企业继水、电、土地以外的第四种不可缺失的商务基础设施资源。

随后几年里，张勇都围绕这个定位布局。阿里云成为张勇最为看重的版块之一，2015年阿里集团内部会上，张勇认为时代变了，“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应该赋予更多的内涵。新内涵就包括通过云计算和大数据，去帮助企业提升效率。

以消费者数据为核心，阿里开始搭台，菜鸟网络脱胎于当年在天猫内部的物流事业部，这也是当初张勇坚持要做的。除了菜鸟外，在接任阿里CEO之前，张勇还推出了天猫国际，主导了包括苏宁云商、海尔电器、银泰商业集团、新加坡邮政等多项重要战略投资。2014年投资银泰时，张勇便开始督促双方会员的融合及数据打通。

之后阿里纳入不同的消费场景及流量入口，如快消商超、本地生活、家居家装等，最终形成一整套生态能力，也就是形成了张勇在今年一月正式对外推出“阿里巴巴商业操作系统”，并仍在向制造、企服等领域延伸。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张勇有敏锐的商业嗅觉，能够看清商业的本质，知道如何顺势而为，应该做什么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这或许是财务出身的特质，如他说：“到哪天我从这个位置退下来，我做了10个大的决策，6个是对的，4个是错的，我已经很高兴了。”不输，便是赢。

知人且自知

张勇是一个低调的领导者，除了为自家业务站台，张勇的生活曝光非常少，对外讲话也都中规中矩，能感觉到这是一个非常谨慎、务实的人。

据说张勇对待工作勤奋且投入，每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并且依然能保持精神集中，彭蕾曾说高管在一起开会，从早上开到晚上，所有人都头昏脑涨，只有逍遥子越开越精神，越开头脑越清楚。

阿里内部中层告诉虎嗅，他们大多数人都很佩服张勇，一个会接一个会，集团业务那么繁杂，每一个业务都需要他来决策，他居然能保持异常清醒，真的很难想象。阿里内部员工佩服张勇的另一件事是，在杭州工作12年，不给自己买房，常年住酒店，周末回上海的家，真的是十年如一日，怎么坚持的？

相比个人风格强烈的马云，张勇把自己的领导风格描述为是对马云的领导风格的“补充”。尽管两人合作紧密，但毫无疑问总会有分歧的时候，马云对自己的想法有较强的坚持，而张勇则乐于讨论，更相信集体、他人的力量。

张勇还说过自己是一个内刚外柔的人，明白自己性格上的不足，称需要一个搭配。他觉得自己跟童文红还是非常互补的，表示自己和马云性格反差很大，童文红跟他性格反差也很大。童文红被称为阿里最励志的员工，从一个前台招待成长为阿里合伙人、菜鸟首席运营官，了解阿里文化，而且被阿里员工评价“气场强大”。

在管理上，张勇首先善于做顶层设计，他曾说“我是比较喜欢讲顶层设计的，这么大一个经济体，你在战略顶层设计上和板块轮动上重点不清楚，要么就是撒开来多头并进，要么就是自然发生，这个肯定不行，你肯定要有战略上的取舍，不断去勾画、校正战略蓝图”。

其次他善于知人用人，排兵布阵，张勇在阿里内部说：战略换了，如果人没换，组织架构没调，等于零。一个人再怎么能耐也做不到全知全能。就是要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在他上任之后，阿里频繁进行组织调整，2015年12月启动“大中台、小前台”调整，中台提炼各个业务线的共性需求，将其打造成组件化的资源包，供业务部门使用，可以减少“重复造轮子”的资源浪费。张勇认为这是符合DT时代的组织机制和业务机制。

2017年1月面向“五新（新零售、新金融、新制造、新技术和新能源）”的架构调整，对菜鸟、阿里云及国际业务业务进行高层调整，其中集团CTO张建锋兼任阿里云CTO，再次强化了大数据作为“新能源”的战略地位。对外，阿里引爆了在线下的收购大战，传统零售企业中排名靠前的公司被阿里、腾讯买了个遍。

最近一年来面向未来5到10年数字经济时代的调整，阿里云事业群升级为阿里云智能事业群，成立新零售技术事业群，将天猫和菜鸟进行业务条线的分拆，并对部分创新业务进行升格与降权。

三次调整，张勇调兵遣将几乎将所有业务重整一遍。效果目前还不好说，但可见张勇全局调整下对细节的把控，以及张勇不断勾画企业蓝图，并致力“用人做事”。

张勇的接棒人：技术时代的蒋凡们

前段时间，马云跟马斯克的一次对话为很多人诟病，当马斯克谈论严肃的科学问题时，马云则有些不讲理的诡辩。马云有大格局，但不懂技术，如今人们崇拜的是科技领袖，马云十年前的那一套说辞，如今已不再振奋人心。这让笔者想到孙彤宇离开淘宝时的感受：不是（武功）废了，而是武功过时了。

马云对阿里满怀希冀，“希望阿里能做102年，跨越三个世纪”。同时马云清楚的是，“谁都不可能陪伴公司102年，公司持久发展靠的是治理制度，文化体系和源源不断的人才梯队。”十年前，不懂技术的马云就已有退意。马云喜爱武侠文化，自然知道不管多强大的门派，一旦人才断档，后继无人，必然走向没落，但若后辈可用，他也愿意来一场武侠式的让贤，以退为进，让新人应对新环境。

张勇，被马云赞赏“具有超级计算机般的逻辑和思考能力”，不是技术出身却被形容为“有温度的AI”的人，是否更适合迎接数字经济的到来？

过往的成绩证明张勇有能力承担股东、董事会的信任，执掌阿里这艘巨轮，最近一年的组织架构调整，也是为未来5年到10年的发展奠定组织基础和充实领导力量。在阿里巴巴20周年年会上发言时张勇立下新的目标：经过5年努力，能够服务全球超过10亿消费者，希望平台服务超过10万亿人民币以上的消费规模。从张勇口中说出，足够令人信服。

近两年阿里与美团、拼多多的对抗，显示了单纯商业模式的创新不足以对阿里产生致命威胁，凭借雄厚的资金与人才资源，阿里即便后发也有防守之力。但未来的竞争不在商业模式上，而是技术的应用以及产品的创新。远的不说就说当下大热的5G，普及之后很可能像智能手机一样对人类社会带来颠覆性的改变。

张勇已经已在为必将到来的挑战进行人才储备。在中国企业家杂志的采访中，张勇就提到两个认为比较重要的任命：

请行癫（张建锋）去做CTO。行癫是从基层干起来的，非常了解淘宝，同时学习能力超强，有技术背景。我不是技术背景出身，所以我需要有一个非常了解业务，同时又有学习能力和眼光格局的技术拍档，这样整个班子就非常互补。

2017年年底把蒋凡和靖捷提到淘宝和天猫的岗位上，我觉得也是非常重要的。

目前来看，已兼任天猫、淘宝总裁的蒋凡更有可能是张勇的培养对象。

蒋凡为80后，非常年轻。2013年年底，阿里收购友盟，蒋凡以友盟创始人的身份成为阿里一员。2014年开始，蒋凡着手推进手机淘宝App的功能研发，带领团队建构了淘宝内容体系。2017年，蒋凡带领淘宝产品团队，完成了淘宝与手机淘宝的整合。2017年阿里成立“五新战略执行委员会”，蒋凡成为委员会成员之一，2017年12月27日，蒋凡出任淘宝总裁，同年任北京技术中心技术委员会主席、首席架构师、集团高级科学家，统筹规划北京技术中心技术架构，参加集团技术架构工作。

从经历看，蒋凡进入阿里之后，并没有经过新人培训，起花名等通用流程也一概没有走，就直接展开具体工作，这在阿里内部非常少见。蒋凡在职位变化都是在张勇麾下，一个年轻的技术天才，在张勇曾经的位置上进行业务锻炼。今年3月，蒋凡兼任天猫总裁，并从张勇手中接过了天猫法定代表人以及董事长兼总经理职位。

马云属于略带草莽意味的商业时代，交棒给更懂商业的张勇，张勇称自己为“造风者”，很可能也已经在做交棒的准备，不管这人是谁，他必须属于有能力让阿里立足于技术时代，并把棒继续传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