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崩极越：两个富爸爸的“弃子”

“今天不走了，明天再来说不定就见不到人了。”北京时间 12 月 13 日凌晨四点，仍有极越供应商堵在极越上海办公区会议室门口。

 

距离极越宣布就地解散至今还不到 48 小时，但一系列连锁反应正在发生。被欠缴社保的员工、被拖欠货款的供应商，以及售后难有保证的车主成为这一事件的受害者。

 

极越如今已经一地鸡毛，但这个“烂摊子”，极越以及背后的关联方还没出来收拾好。

 

极越突然崩盘始末

“原地解散”，当这四个字宣布之后，很多极越员工不敢相信。

 

9 月 10 日的极越 07 发布会上，夏一平破天荒地邀请了李彦宏、李斌和曾毓群给自己站台，李书福则通过视频表示吉利会一如既往支持极越造车。

 

我们接触到的多位员工表示，夏一平近期曾多次在公司内部表示，百度是公司大股东，会给予公司支持。夏一平还曾在上个月底前往百度寻求资金支持。

今年第四季度，极越内部将员工的 OKR 改为强制考核的KPI，首要目标是多卖车，然后是削减成本。一位员工说，四季度极越管理层带头在公司分享员工在营销和降本方面的优秀案例，管理层持续在传递正面情绪。

 

与今年 8 月夏一平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声泪俱下相比，极越销量已经好多了，不再是让夏一平难受的“100多台”，而是快 3000 台。

 

极越内部的工作也在正常开展当中，“极越01和极越07发布之后，内部还在对改款车型进行研发，并且计划推出类似于ET5T的车型。”虎嗅汽车向多位内部员工求证了这一消息。

 

即使是 12 月 10 日，微博上有传言称极越要解散了，内部员工也认为只是裁员，不会有更坏的结果。直到当晚，极越告知员工第二天公司会召开全员会议。

 

12 月 11 日下午，夏一平提前清空了自己的小红书和微博。据多位员工描述，社交媒体流量曾是夏一平极度关注的指标，因为李彦宏曾建议夏一平学习雷军的个人IP打法。

极越的全员信被指抄袭蔚来 2023 年的内部信

 

下午四点，夏一平以视频形式召开了极越全员会，表示“极越遇到困难，要削减合并重复的部门，提升效率，砍掉短期内无法赚钱的项目。”所提内容基本和全员信内容一致。

 

原本通知开半小时的会，实际上只进行了 10 分钟，草草收尾。

 

全员会议之后，极越以一级部门为单位进行沟通，HR 和各部门负责人传递了两种解决方案——

• 方案一：12月16日前自愿离职的员工，签署协议，赔偿2月15日前到位，N+1的赔偿难以保证；

• 方案二：留职停薪停社保公积金。

 

一位员工用“摆烂”来形容极越遣散员工的方案。公布方案前，极越员工都寄希望于百度和吉利，有人猜测百度会继续给钱，极越部分裁员，降本增效后继续造车；还有人说吉利和百度会各自收编一部分极越员工。

 

总之没有人相信夏一平能带领公司走出难关，但他们又非常乐观，因为极越有两个巨头股东，“百度账上还有2000亿现金。”

 

然而，极越在一天之内极速崩塌，陷入停摆状态。纵观中国汽车业历史，极越遣散员工的速度也非常罕见。威马、高合等造车新势力在正式停摆前也有多轮裁员，给了员工和供应商更多调整时间。

 

员工、供应商正集体维权

极越的突然崩塌正在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包括员工、供应商、车主等各个关联方都走向维权的第一线。

 

12 日一大早，极越的员工们回到办公室收拾东西，他们惊讶地发现夏一平居然来了。

 

数百位情绪激动的员工随即堵住夏一平，要求他交出护照，然后解释为何到现在才突然告知极越遇到了困难，还向他提出了以下共同诉求：

 

一是建立股东和员工代表的直接对话机制，由部分员工代表与夏一平一起，共同参与股东会议，获得实质性解决方案；二是员工希望政府部门出面协调，成立专班解决员工薪资、社保和公积金等实际问题。

 

维权现场照片，图源：极越维权群

在提出诉求之余，一部分员工搬走了办公区的部分物品，比如打印机、茶水间的饮料。一些员工主动报警，要求警方控制夏一平的行动。

 

夏一平反复承诺自己“是来解决问题，不会跑路”。他表示，近期密集和两大股东进行沟通，对公司员工社保等问题进行决议，但是没有达成一致。他表示，百度是拥有 80% 投票权的大股东，而自己没有决策权。

 

下午两点，夏一平开始与维权员工代表沟通确定处理方案。主要问题是交社保。从下午四点一直耗到将近十一点，夏一平终于在公司群里告知员工，百度和吉利支付的员工 11 月社保款项到账，已经在安排交社保。一位员工强调，社保的钱也是按照吉利和百度在极越的股比分别给到的。

 

数百位员工耗了一天，只是要到了 11 月的社保，但欠发的工资和裁员补偿都还没有着落。

 

截至12月13日凌晨四点，极越方面对供应商欠款没有给到任何处理方案，且迟迟没有和供应商进行沟通。

 

12月13日凌晨四点，夏一平和员工代表仍在交涉（图片由等待交涉的供应商现场拍摄）

“不管耗到多晚，反正不能让他走。”12月12日晚上十一点左右，一名维权供应商在群聊中说道。

 

凌晨 2 点，仍有供应商守在极越办公楼中。“工人都等着钱过年，我怎么交代。”一名维权的供应商感叹道，“供应商的背后，也是几千几万个家庭。”据悉，有的供应商在年初经历了高合的暴雷，如今又因极越崩盘再次陷入窘境。

 

从供应商维权群的情况来看，供应商一直处在被动等待处理的状态，没法进入会议室与夏一平正面交涉。有一位供应商感慨说夏一平的肾是铁做的，熬 10 个小时居然不用上厕所。

 

截至发稿，“极越供应商维权群”中接力的欠款金额已有 2.65 亿元，参与接力的供应商数量有 55 人。其中欠款超过千万的多是提供社交媒体流量服务的营销供应商，而非汽车零件供应商。

 

根据相关法规，这些供应商会是最后拿到钱的受害者。

 

两个富爸爸，养不出一个出息儿子

极越的闪崩似乎出人意料，但极越走到“生死边缘”是业内早有的判断。

自出生伊始，它就处在吉利、百度和核心管理团队几方的拉扯状态下，经营思路多有摇摆。

 

极越的前身集度汽车，由百度在2021年宣布与吉利合作，以整车制造商的身份进军汽车行业，成立合资公司“集度汽车”，百度持股 55%，吉利持股 45%。

 

但后来由于集度的生产资质没有解决，百度和吉利经重新协商，集度汽车更名为“极越”，借用吉利的资质生产，吉利和百度的股份也由此变更为 65% 和 35% 的股份（杭州极与越汽车科技有限公司），此时集度已经成立两年多时间。

 

在外界看来，极越背靠两大股东，不仅能够获得资金支持，还能吃上百度智能化的饭，也能用上吉利的生产资质和造车平台。但现实情况，极越在销量受困之后逐渐式微，独立运营的主体实质上却是受控于多方，处处受阻。

 

据多方信源，吉利和百度都曾安排过人员进驻极越担任重要职位。

 

比如，有知情人士称，吉利曾在2023年年中安排了刘吉宁进入极越，从内审的角度调查极越的人力、财务、法务等方面是否存在问题，但刘吉宁到了极越之后并没有获得实权。

 

今年年中，赵刚以极越CEO顾问的身份进入极越，有说法称“赵刚是Robin（李彦宏）亲自面试的”，其曾在华为、零跑等公司任职，擅长市场营销，甚至有说法表示，“赵刚进入极越是为了替代夏一平的位置。”

 

据极越内部员工透露，在后期的调整中，赵刚已经成为四个产品线（包括极越01、极越07、智能化和创新业务）的负责人。

 

在极越内部，类似赵刚这样的顾问身份的还有好几个人。有知情人士透露，极越有个“顾问团”的群组，彭钢是顾问团负责人（曾帮周鸿祎做IP），“顾问团”的功能是参与公司事务的讨论，为公司发展出谋划策。但在企业经营中，这是 CEO 要做的事情。

 

多方的介入让极越逐步走向混乱，可极越核心人物夏一平的工作重心却一直放在营销上。夏一平数次在公开场合表示极越销量不佳的核心原因在于营销不行。今年 4 月，夏一平曾向虎嗅汽车透露从 2024 年 1 月开始对整个营销和销售团队进行大换血，并且由其亲自带队，开启对营销和销售端的变革。

 

“夏一平对营销的控制欲很强，稍微大一点的营销事件或者营销策略都是要跟他汇报，甚至每周的选题也要汇报。”一位内部员工透露。

 

不过，夏一平对营销的判断力还需要打个问号。“夏一平的一些想法是没有被验证的，他看到的、听到的觉得有道理就会向下推进，但这些决策有时候会完全推翻之前的营销节奏。”一位极越内部员工向虎嗅汽车说道，“他跟每一个他相信的人都有蜜月期，但每个人的主张和想法都不太一样。”

 

“朝令夕改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该员工说到，其还提到，由于汇报层级太多，再加上顾问团、产品营销、内容营销都各有想法，很多事情决策链非常慢，执行周期很短，甚至出现发布会前一两天都存在难以敲定的事项。

今年9月，夏一平曾因在交流中哽咽落泪引发争议

 

夏一平很热衷于打造个人IP，在此前的对外交流中，夏一平屡屡强调其每周的直播数量、发布的短视频数量，以此来标榜个人的努力程度。在广州车展期间，其甚至公布了“车企高管短视频榜”，排在第一位的是雷军，其后是哪吒CEO张勇和夏一平本人。

 

“他没有认清自己的位置，他不是雷军，也不是何小鹏、李斌。”一位内部员工评价道。

 

“弃子”极越，已成定局

背靠百度、吉利，极越曾是造车新势力的明星企业。此前有极越的投资方向虎嗅汽车表示，投极越就是看重它背后有百度和吉利两家大厂的支持。“百度真金白银投了，多了一层保障。”据百度公布的数据，百度对极越已经投入了 88 亿元。

 

尽管吉利和百度都是极越的控股方，但二者同时也是极越的供应商。极越的智能化技术（包括车端大模型、智能座舱、智驾等能力）都来自百度， 70% 左右的零件采购自吉利，且车辆均由吉利代工。

 

据悉，在今年 2 月，极越就拖欠了近 15 亿元吉利的零件和代工费用。“吉利上个月就不给极越造车了。”一位内部员工向虎嗅汽车说道。

 

吉利对极越的“放手”不难理解。自今年九月吉利发布《台州宣言》以后， “战略聚焦”成为吉利的工作重点，之后两个月，吉利整合了几何、银河、领克、极氪等多个控股子品牌。

 

“吉利手上有很多牌，没必要接收极越这个负资产的业务。”一名业内人士说道。

 

另一边，百度也在逐渐对极越失去信心。一名极越员工向虎嗅汽车表示，百度对极越的参与度很深，在产品设计、产品研发、服务等各个方面都有不同程度的关联，“（但）上层战略和下层执行存在很大落差。”

 

该员工以人车互联的应用举例，极越座舱的语音助手用的是百度小度的技术，但极越难以用上完整的产品体验。“我们在对接到每一条线的时候，百度都要以单独的供应来收钱，这导致的结果是要么上车的版本会变成阉割版，要么产品节奏延迟。”

 

类似的情况，在文心一言的使用上同样发生过，百度对文心一言大模型的上车给了很多资源，但这同样需要极越付费，考虑到成本，极越并没有用上文心一言的完整能力，而是选用了一些更便宜或是免费的方案，这导致百度对文心一言上车呈现出来的效果不满意。

 

对百度来说，极越是其应用智能化技术方案的一大支点，但在投钱、投人、投技术之后，不仅没能体现出实力，极越反而还一直处在大幅亏损中，百度也萌生了退意。

 

据悉，极越的资金窟窿达到 60 亿元，成了一个“烫手山芋”。而吉利和百度的同时退场，让本就资金不足的极越走向死局。

 

极越的倒下，让一众关联方哀嚎不止。在各个群聊的维权视频中，夏一平身后的墙上那句标语显得无力与讽刺——“中国智能汽车史上，必将拥有每个极越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