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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冯仑风马牛(ID:fengluntalk),作者:彭彭,主编:王滔,编审:陈润江,顾问:王淑琪,原文标题:《郭德纲和李诞“短兵相接”》,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有人评价:德云社像茅台,笑果文化像星巴克。这个比喻至少比当年周立波那个关于南北文化差异的“大蒜咖啡论”合理。
笑果德云往事
最近,郭德纲和李诞,两大喜剧厂牌的领路人“狭路相逢”——德云社和笑果文化各自的王牌综艺,《德云斗笑社》和《脱口秀大会》几乎同时在腾讯视频开播,双方的热度难免被观众拿来比较。
《脱口秀大会(第四季)》第一期播放量 1.9 亿,《德云斗笑社(第二季)》第一期播放量 1.2 亿,从播放量来看,李诞暂时领先。唱衰相声的声音再次出现:德云社的对手不是同行——在同行中它早已是一骑绝尘的存在——而是脱口秀这种新兴事物。
实际上,李诞和郭德纲的首次“交锋”可以追溯到 2018 年。
那年 1 月,曹云金参加笑果文化的王牌节目《吐槽大会》。在节目中,曹云金旧事重提,回顾了自己与师父郭德纲的恩怨,下嘴毫不留情,酣畅淋漓,现场气氛高潮迭起。不得不承认,这是《吐槽大会》几季以来最精彩的节目之一。观众一边骂曹云金忘恩负义,一边为节目效果拍手叫好。最传神的是曹云金两次模仿郭德纲那句名言,“那些不明白情况就劝你一定要大度的人,你要离他远一点,因为雷劈他的时候会连累你”,惟妙惟肖,令人唏嘘。
那时候的李诞,大概一边为可预见的成功欢欣鼓舞,一边冒着汗在心里盘算,以后遇到郭德纲该怎么解释。
谁知道,这一天来得那么快。那期《吐槽大会》结束后不到一个月,郭德纲就携德云社参加了《天天向上》。很难说这是节目组的刻意安排,还是双方有意在节目中面向全国观众做个交代。那一期节目里,李诞和池子以“喜剧新人”的身份来到现场,接受前辈的“指点”。
气氛一度非常微妙。这期节目宛如德云社的主场,郭德纲和于谦、岳云鹏、郭麒麟坐在一旁,看李诞和池子在台上来了一段“活儿”。以表演状态松弛著称的李诞那天明显紧绷着,甚至不太敢正眼瞧郭德纲。
接下来的对话就很有意思了。像一个大型纠纷调解现场。
汪涵作为主持人,位列中间,看起来像个调解员。他先问李诞:“有没有邀请郭老师上节目?”李诞用玩笑语气说:“郭老师我们也邀请过,应该是婉拒了,婉拒的意思就是回复:滚。”郭德纲终于露出笑脸,接梗说:“这符合我们的风格。”第一回合结束,气氛稍有缓和。
汪涵又问:“你们吐槽完嘉宾,他们会生气吗?”李诞答:“我们在台上吐槽,下了台就给嘉宾道歉。”
汪涵接着问郭德纲:“别人如果吐槽您,您一般怎么回应?”郭德纲的回答同样意味深长:“得分在什么场合、什么平台吐槽,比如他们哥俩(李诞、池子),说完他们俩开心、观众也开心,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功德,一说一乐,到我这个岁数,很多话也不是特别在意了。”
三个回合下来,气氛明显松动了。用内行的话来说,喜剧的事用喜剧的方式解决。言外之意大家都懂,李诞代表公司向郭老师道了歉,在全国人民面前给了面子,郭德纲作为前辈,也让后辈下了台阶,皆大欢喜。
不打不相识,笑果文化和德云社两大喜剧厂牌,开始了相互走动。《天天向上》播出后第二年,《脱口秀大会第二季》开播。观众发现,李诞身边坐着的竟然是“抽烟喝酒烫头”的于谦。
作为相声老炮,于谦对脱口秀的兼容态度以及“不爹味儿”的点评为他赢得好感,他还为德云社带回了做综艺节目的经验。第二年,德云社就推出了自己的团综《德云斗笑社》。
今年,“德云社学历最高的”阎鹤祥又在笑果文化的另一档节目《吐槽大会第五季》上拿了亚军,李诞戏称要留下他做德云社和笑果文化的交换生。阎鹤祥的搭档是郭麒麟,这两年因为郭麒麟综艺通告太多,阎鹤祥被戏称“寡妇失业”,自己说起评书,也是别有天地。
如果再往前推,李诞和郭德纲的渊源可以算到 2012 年,是东方卫视在中间搭起了命运的红线。那时候“诞总”还是“诞诞”,在《今晚 80 后脱口秀》中给王自健做编剧。这档节目开播于 2012 年,是国内第一个美式脱口秀节目,在东方卫视播出。2014 年笑果文化成立,核心团队都来自这个节目。
李诞运气好,在职业生涯中没吃过什么苦,一路顺风顺水,大学毕业后进报社实习,接着加入顶级广告公司奥美工作——他称如今许多工作方法都是在奥美学到的,再后来“误入”脱口秀行业。他在书里回忆在《今晚 80 后脱口秀》往事,颇有“凡尔赛”味道:
我跟王建国第一次从《今晚 80 后脱口秀》领到的稿费是一人七千多,现金。我俩一人拿牛皮纸包着一摞,回到汉庭酒店,放在床上,两个人当时想的是同一件事:这样都能挣钱,这辈子还饿得死吗?
相比之下,郭德纲吃苦无数,1996 年来北京成立北京相声大会,经历过身无分文、举目无亲的日子,遭同行打压、冷眼无数,曾为了省几毛公交车钱步行几小时,上综艺节目关在橱窗内 48 小时只为几千元劳务费。郭德纲恩师侯耀文评价这位徒弟:一路坎坷走来,必定要嫉恶如仇。
郭德纲早年间则拜于侯耀文门下,后者是相声大师侯宝林之子。2007 年侯耀文去世后,郭德纲因为质疑师父的财产分配问题与侯耀华结下梁子。王自健 2011 年拜师侯耀华,郭德纲和王自健这对曾经的师门兄弟从此交恶。
那时候,德云社刚刚经历“黑八月”,内忧外患接踵而至:外因违建与北京台交恶、德云社停业整顿,内有曹云金何云伟等云老出走。后来德云社“东山再起”,东方卫视有一部分功劳。郭德纲与北京卫视撕破脸后,电视阵地转向南方,跟东方卫视、江苏卫视和安徽卫视等越走越近。东方卫视因为《一周立波秀》崛起,2012 年,周立波转投浙江卫视,东方卫视转而网罗下金星和郭德纲,大力投入喜剧和脱口秀行业。
东方卫视是郭德纲的福地,也成为他“捧徒弟”的主战场。从《笑傲江湖》开始,岳云鹏在《欢乐喜剧人第二季》力压开心麻花、潘长江和辽宁民间艺术团等几大喜剧势力夺冠,《相声有新人》又捧红了孟鹤堂和周九良,二人借“盘他”顺势出圈。
这几年接受采访,郭德纲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想让谁红让谁红。几乎每次采访都说。这句话,大概也是说给那些离开的人听的。
管理制度 PK
豆瓣上有观众评价《德云斗笑社》:游戏环节的设定就是看老郭如何一手遮天;曲艺上辈分规矩的一次恶臭公示。另一派观点则认为,这种传统大家庭的氛围还是挺让人留恋的。
这揭示了德云社管理制度的两面。
德云社是一家标准的家族企业。2006 年,德云社成立公司,股权 99% 掌控在郭德纲妻子王惠手中,王惠的堂弟王俣钦持股 1%。另一方面,传统戏班子里那种师徒文化扎根在这个组织中,比企业管理制度的影响更深远。郭德纲不持股,却是这家公司不容挑战的绝对权威,无可争议的核心,类似一个族长的存在,将所有人紧紧团结在一起。可不安分的网友们已经开始脑补未来郭德纲退休,“太子”是郭麒麟还是现任妻子王惠之子郭汾阳的宫斗大戏了。
有研究者将这套管理模式称为“郭德纲责任制”,归纳出其特点:将中国自古流传下来的“戏班管理制”与现代企业管理制度相结合,团队里 90% 的人,都是郭德纲的徒弟,以“云鹤九霄”论资排辈,剩下 10% 是他的师兄、干儿子、拜把兄弟、合伙人。用“师徒情分”重新包装并定义了“雇佣关系”,变得更加错综复杂。
例如于谦说过的一句话:“大家都是师兄师弟,就算谁对谁有意见了,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这句话体现的,就是这套现代企业管理制度之外的东西,对于团队凝聚力的强化。
德云社共分为八个演出队伍,在德云社的八个小剧场轮流驻演。官网上,郭德纲、于谦、岳云鹏、孙越和侯震五人单列为一组,不属于其中任何一队。
在 2016 年与曹云金那次著名的微博论战文章里,郭德纲提到过德云社改制的事:2010 年德云社复演以后,德云社的演出就开始分队,规范化演出,与此同时开始合同制管理。合同双方自愿可以不签,如果不签就不算是德云社的签约艺人,但不影响演一场给一场钱。所以后来郭德纲谈起这些离开的人,说过一句话,“我得感谢他们,他们不走,德云社早散了!”
这话有赌气的成分,但可能也是事实。在德云社这家公司,品质是比能力更加重要的考核标准。
德云社副总栾云平,负责所有演员们的商演安排,是德云社大管家。“栾云平,我的爱徒,德云社忠臣孝子。”这话分量极重,足见郭德纲对栾云平的信任。
《德云斗笑社》第一季结尾,郭德纲给每位徒弟送印章赐字,栾云平章上刻“梨蕊”二字,取《红楼梦》里林黛玉作诗“偷得梨蕊三分白”,说他处在总队长副总的位置上,希望他做事干干净净。
徒弟们管郭德纲叫师父,管于谦叫大爷。于谦地位很高,但闲云野鹤,不承担任何管理职务,是德云社最大牌的员工,郭德纲只要给他自在和尊重即可。
高峰是德云总教习,相当于教导主任的角色,给前来报考的学员上几年大课,出师了才能登台表演。高峰志在传统相声,不太把名气当回事,因此成为德云社的一把尺子。郭德纲说过,“我门下的所有弟子,自我膨胀都是从看不起高峰开始的,认为他没什么本事,包括岳云鹏。可他们都不知道,只有真正的高人,才是这个世上最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家看咱们跳舞,其实比什么都难看。”给足了高峰面子。
对于头牌岳云鹏,郭德纲曾评价这位徒弟:“他的天资、能力,方方面面都不是很强。”但依然承诺他:“你不要学别人,只要你在德云社肯努力,我会把你捧得越来越红。”
郭德纲说过捧人的秘诀,无非四个字:师徒父子。这是对德云社管理制度的宣示。岳云鹏的走红成为郭德纲标榜自己“金手指”、展示绝对权力的最好例证,潜台词是,只要徒弟们守规矩,总有出头之日。
无论从哪些反面看,笑果文化与德云社都是两家气质截然不同的公司,正如茅台和星巴克的那个类比。
作为外界封的“中国脱口秀领路人”,李诞一直在极力淡化自己在公司的个人色彩。他在刚刚出版的《李诞脱口秀工作手册》里说,在笑果文化,李诞这个人最重要的作品不是哪档节目,而是制度,“我在笑果文化内部建立的读稿会的文化和制度,读稿会的气氛、方法和大家在里面同心协作的精神气质。有这个东西之后,很多工作我就可以不用做了。可以通过它的运转实现让别人来做这些事情,成为一个可以交接的东西。”
这是大多数现代企业所提倡的规范化、制度化的东西。
李诞是笑果文化的股东——占股仅有 4.57%,也是四个创始人之一,担任首席内容官。如今,他更重要的作用在于,担当最高管理层与旗下上百号内容创作者之间沟通的桥梁。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不仅要把一大群生性散漫的内容生产者“管理”好,还要让他们与公司达成共同目标。
李诞不只一次说,笑果是家“破公司”,不像一家公司而是一个兴趣小组,在他最新的书里,又下了一个更准确的定义:一个新兴行业的独大却弱的公司。意思就是,这家公司确实不怎么样,但在行业里已经是最好了,忍忍吧。这句话也是他作为“管理者”,用来劝说员工调整心态、端正工作态度的话术。
所以,别被李诞看起来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骗了。在工作中,他说得最多的词是“专业”和“职业”。在一篇采访中他提到,呼兰是自己最欣赏的员工之一,原因竟然不是“足够有才华”,而是呼兰令人惊叹的自律:即便前一天晚上两人喝酒到凌晨四点,第二天早上九点,呼兰仍然能够准时清醒地回到办公室里开会。李诞总结,这种职业化和自驱力,是笑果体系里的稀缺品质。这些方法很多都是从奥美学来的。
看,即便是创意行业,领导最喜欢的也是“守规矩”的员工。这一点,跟郭德纲对徒弟们的要求倒是一致的。
这些年来,德云社常年维持在 400 人左右,笑果文化成立 7 年,已经有了一支 200 人的团队。他们面临喜剧内容生产公司共同的核心问题:人才和内容创作。
德云社的演员培养体系早就成型了。郭德纲在一次采访中提到:“德云社每年春天招生,网上报名三四千人,一轮轮面试最后能留下 50 人,这些人由高峰带着,一边上几年大课,一边挤兑学员离开,要求他们自我淘汰,只有绞尽脑汁留下的人才具备说相声的条件。最后 50 人大概能剩 10 个,这 10 个人干个十年八年,最后能剩下俩人我们就知足了。”
跟德云社类似,笑果文化也逐渐摸索出一条可行的路。《脱口秀大会第三季》王勉夺冠对公司来说极具“结构性意义”。笑果 CEO 贺晓曦甚至称,王勉夺冠是 2020 年让他印象最深的瞬间。王勉是笑果的训练营体系培养出来的,三年前他在大学里被选中,第一份工作就是做脱口秀,用三年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并最终夺冠,验证了笑果人才培养体系走得通。
但三年对于一家追求效率的互联网公司来说还是太长,而且王勉不可复制。贺晓曦曾经甚至忧虑,公司能否存在三年都是个问题。
笑果文化也要捧人,毕竟快速壮大行业最好的方法就是树立标杆人物。立人设是最好使的方法,能让观众快速完成匹配。李诞最引以为傲的一件事,就是让王建国与“谐音梗”三个字画上等号。他在书里透露了这个“小心机”:
王建国说谐音梗本身不是个事,他说很多年了,是我开始不断强调我讨厌谐音梗,然后每次王建国说完,我都要配合表演我的痛苦难过,我得放大这个痛苦,这时候需要镜头配合,切给我。反复表演,谐音梗三个字就是他的了。全世界都在说谐音梗,但谐音梗现在就是和王建国密不可分,这是他的人设了,他就可以用这个去赚钱了。
当德云社“人均初中文凭”、抄袭网络段子被网友群嘲,脱口秀表演者们的镀金背景被脱口秀爱好者们津津乐道,例如海外名校归国的互联网精英呼兰,以及北大毕业的李雪琴,弹幕里常常出现“有文化就是不一样”的评价。
毕业于北京工业大学的阎鹤祥在访谈中自曝其短,“说我是德云社学历最高的人,其实是在骂我们。”直言行业的根源问题:相声最根本最难的东西不在于基本功,而在于创作能力。引来争议一片。
这话其实说得没错。郭德纲自己就说过,艺人拼到最后,拼的都是文化,他在自传里以文化人自居,称自家的书房比剧场还大,你说得出来的书我能立刻从书房拿出来给你看。
要说当下笑果文化在哪个方面大比分落后,大概就是还没上过春晚。登上春晚舞台,对于一家喜剧内容生产公司来说可以算作“登堂入室”的标志。相比之下,郭德纲上过一次,岳云鹏已经上过五次,是春晚常客。
去年十月,思文接到过春晚导演组邀约,已通过三次审核,最终止步于第一次联排,节目被拿下。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
思文迅速扫了一眼观众席,年岁长的人居多,“状态挺慵懒的,就跟我们平时脱口秀的观众很不一样”。果不其然,她的脱口秀没有赢得足够的掌声,“大概笑了百分之三四十吧”。
参考资料
[1].《浅谈德云社的管理模式-“郭德纲责任制”》,作者:黄瀚文
[2].《德云社的“天桥风云”|专访郭德纲》,来源:人民文娱
[3].《笑果是家破公司,不信你去问李诞》,来源:36氪
[4].《专访郭德纲:德云社也是公司,小鲜肉得守规矩》,来源:第一财经
[5].《思文:与春晚的一步之遥》,作者:何俏也
[6].《李诞脱口秀工作手册》,作者:李诞
[7].《过得刚好》,作者:郭德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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