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思考到创造 2022-10-11 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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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系列为一名外卖女骑手，在送餐路上真实的人间观察，本文为第七篇，为不改变原文场景感，故未将内文时间做调整；前几篇文章链接详见文末。作者：几何小姐姐，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一
身高195的夜场小哥去跑同城快递，因为个子太高，连工作服都不好买。官方商城的衣服，没有他要的尺码，他可能是骑手里面，身形最高的人。
其他骑手表达了对高个小哥的羡慕：你这个身形，不如去做个保安，万把块，不比做骑手强，风里来雨里去的。
195小哥说：“不去！骑手是兼职，我主要还是混夜场。主要现在疫情不好弄，查得严，找我喝花酒的人越来越少了。”
二
保安半夜十二点去医院验伤，说被人打了。急诊医生问：外卖小哥么？保安惊了：医生，你咋知道？
医生见得多了：来急诊验伤的，如果是外卖小哥，大概率是骑电动车摔了，小概率是保安打了；如果是保安，大概率是被外卖小哥打的，小概率是被业主打的。
分歧无非就是让不让对方进小区的问题。
有的骑手小哥赶时间，嗖的一下开进去，保安肯定急了——这是他们工作的失职。
现在疫情管控，也会附加要不要扫码的问题。围绕扫码还要分为，进门扫码和不进门，要不要扫码的问题。
三
人民医院对面那家24小时药店，管扫码的一位女店员（职责相当于药店保安）今天被骑手骂死了。
没进门也被抓住扫码，那会骑手马上就要超时了。他不想扫，她不同意。俩人在药店门里门外隔空对骂。
回来后骑手余怒未消：“不进去也要扫码，孙子。我那会真希望她是个男的，那样我就可以直接动手了。”
对骑手来说，超时——除了高达40%～60%的平台罚款，还可能伴随着客户的指责和谩骂。
四
骑手MOON说，他今天送外卖的时候，只超时一分钟，就被一个顾客打了三个电话。“送到的时候把我卷了一顿。”
有个众包小哥说，遇到这种顾客，直接花八块钱取消，“我都不给她送”。
顾客有时候把个人情绪，疯狂输出给素不相识的骑手。但骑手绝对不能跟顾客起冲突：尤其是在电话里，如果骑手跟顾客对骂，那么这个骑手就要失业了。
对付没素质的顾客，骑手有自己的办法：
“只要顾客骂人，100%让她吃不上饭。”
“她骂你，你就跟她说，你的餐丢了，你饿着吧。”
有个骑手小哥因为找不到路，送迟后被顾客狂骂。他转身就把餐带走，回家自己吃了。
那个顾客骂人的音频，后被他上传给平台客服。这时平台也会站在骑手小哥这边：啥人都有，你消消气。
但平台，还是希望骑手能再快一点。
五
在美团买药的送货袋上，已经明确地打出跟速度相关的符号——“平均半小时送达”。这半小时是很致命的：因为它不但包括了骑手的送货时间，还将骑手赶往药店的时间，也压在了这半小时之内。
这背后一定关联着骑车狂飙。
这两天，我送了两次“美团买药”，每次都挣扎在超时的边缘。
有次送单时，我在距离超时还有5秒时，在上升的电梯里点击了送达。系统还是判我超时了，扣了我40%的运费。
那个买药的客户开门时，脸上是一副牙疼的表情，身体的不适让他的五官拧在了一起。年龄不大但人很瘦，腮帮子凹陷到了颧骨里，感觉他真的很痛苦。
其实，在每天爆炸式滚动的外卖订单系统里，大概有60%的订单是点餐+买垃圾食品，40%的订单都是在买药。
药品订单多得惊人——人们先吃一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然后再吃药。
六
骑手和保安也一直相爱相杀。
白天，送外卖的骂保安，晚上，当保安的拦外卖。
番外：两个不可能
1.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自从做了骑手后，我就很少点外卖了。
今天点了一份“旺角炒鸡”，就是几天前我去过店里堂食的，那对创业的骑手夫妇的新店。
美团的系统里显示，门店距离我有5.2km，其实真实的距离远远不止：我上次去店里，是自己骑小电动过去的。感觉自己走了好远的路，往返两次的实际轨迹都显示，超过6km。
其实只要超过5km的配送距离，对骑手来说相当远。他们不愿意接这样的订单，送一个远的，超出商业区半径的单，也会影响他同时接更多沿途订单。
我在备注了添加了留言，明确说有点远，送到后会赞赏5块钱。
从骑手接单，我就开始掐时间算他的工作效率。他在门店周边五百米半径徘徊了很久，说明他一直在热门商区送别的单。到店后，他大概等了一两分钟取到的餐——上次堂食的明厨里，店家出餐的每一份，都是现炒的，骑手进门时，可能老板还在颠勺装盘。
顾客端的美团外卖APP显示，这一超过5km的订单，美团系统给了骑手35分钟时间。这其中骑手到店等候的那两分钟，也需要从35分钟的总时长里扣除。
骑手的配送时间就只有33分钟了。
这个时间对我当下这个技术能力的骑手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目前我骑车的速度，加上各种等灯、变线，平是均每公里6分钟，这一单实际里程6公里，我最快也要36分钟到达。这还不算到达后找楼、上楼，以及被导航坑和走丢的时间（至少10分钟）。
如果我46分钟完成这一单，那么我会因为超时，而被扣掉60%以上的运费。并且这次超时，将会计入我的准时率中，从而影响我后续的评分表现。这些七七八八的权重加起来，最后影响的是骑手的派单率，是直接关联骑手每月收入的。
那个接单的小哥到达时，头发被大风吹得像是樱木花道一样，统一向后背。6km啊，他竟然，16分钟就给我送到了。他从保温箱拿出我的炒鸡，还是热气腾腾的。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平均每公里都不到3分钟啊。
我给他小袋子拎了两厅可乐带走，自己转身上楼吃饭了。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在美团APP的系统站内信里，我收到了一条来自骑手的私信，他说谢谢小姐姐。
大概是收到赞赏的那五块钱了。
2. 不可能做到的事
我进门店的时候，麻辣压鸭货的老板正坐在楼梯上抠脚。店里没有客人，老板连灯都没有开。她的店一楼是厨房和鸭货柜台，二楼不知道是啥。反正当时店里一个人都没有，老板百无聊赖地坐在楼梯上，湿着头发，手里拿着指甲钳。
她示意我可以把柜台上那个小袋子拿走，然后又低下头专心致志剪指甲。其实是个临街门面，地段蛮好。天热那会，我还见过她把一个会旋转的机器搬到门口马路上，串起一排排奥尔良烤鸡没日没夜的烤。
路过的汽车加速会带来扬尘，和尾气一起，均匀地撒在奥尔良烤鸡上。
隔壁街“三个先生”炸鸡店里一个先生都没有，小小局促的柜台窗口后，是一屉一屉裹着面包糠的金黄炸鸡。前厅两张桌显然很久没有人来过，堆满了老板后厨的调料。
在线上，这家店生意出奇地好，甚至连店名，都给人一种热热闹闹的感觉，其实，就是个藏在街面背后的小屋子，他们是靠着低价取胜的。一份炸鸡加加减减后，客户只付了19.9元。我拎在手里，好沉的一大袋。
不知道客户吃到嘴里的是鸡肉还是鸡骨架，重油重盐的东西可能口味还挺不错。我虽然有点好奇，但自从自己开始做骑手，见到越来越多的后厨以后，就很少点外卖了。
在骑手后台，我看到有个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券点米线，一份米线+果饮，一共才付了9.5元。那单将近6km, 骑手运费5元钱。这里面还有美团平台的2元左右抽成。
店家的成本和利润，都被压在那剩下的2.5元里，这个预算，要出一份餐加饮料，怎么算都感觉算不过来账。
按照逻辑，甚至那份餐做不出来，然而店家很快就出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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