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峰医院：最长的一天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经济观察报 （ID：eeo-com-cn），作者：张铃、张英、瞿依贤、张晓晖，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4月18日12时57分，丰台区消防救援支队接警：北京长峰医院住院部东楼发生火情。

近8小时后，北京日报发布了情况通报。看到通报后，病人家属纷纷赶往长峰医院探寻亲人的消息。

4月19日中午12时，北京市召开长峰医院火灾事故情况通报会，截至19日9时，经转院救治无效，29人不幸死亡。

死亡人员中，最小40岁，最大88岁。位于北京长峰医院院区内的北京名医在线医疗（北京长峰店）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经济观察网，起火楼栋五楼以上主要住的是老年病、临终关怀一类的病人，多数腿脚不便。

对关心这场灾难的人们来说，这是最长的一天。

起火楼栋，五楼可见大面积熏黑痕迹。张英/摄

一、生死

起火的楼体是一幢8层楼房，起火楼层在住院部东楼五层，这一层的外窗外被浓烟熏黑，18日22时许，现场还有浓烟味。

伤者在火灾后被迅速转运至周边医院。根据通报，截至18日15时30分，共转运伤员71名，分别送至解放军总医院第一医学中心、解放军总医院第五医学中心南、北院区，北京世纪坛医院，航天中心医院，电力医院，玉泉医院，丰台区医院，右安门医院等9家医疗机构救治。

18日21点左右，经济观察网记者在火灾现场看到，多位病属从警情通报中获知火灾消息，陆续赶赴医院。

现场的家属包括一位67岁住院病人的弟弟李明（化名）。李明的姐姐脚部患有血管类疾病，14日9时做了手术，行动不便，住在起火楼栋的八楼。

病人和护工的手机都能打通，但李明没有联系上姐姐。出事后，医院一直没通知家属，李明看新闻后才赶过来，他说，还不知道姐姐情况到底怎么样。

22时许，一对老年夫妇看了新闻后赶到现场，他们的儿子40多岁，因糖尿病足刚做完切足手术，躺在床上不能跑动。

18日晚，记者在现场看到，病人家属全部被围起来，因为不知道病人具体情况，现场聚集的家属较多。现场工作人员要求家属登记，留下患者姓名、家人电话，然后让回去等消息。

19日，右安门医院一名保洁工人告诉经济观察网，18日下午，多名病人从长峰医院转运过来，大多送往了烧伤科、重症科，“有的病人被抬进医院，有的是正常走来的，然后从电梯上楼”。

一位120工作人员告诉经济观察网，他是在18日下午2点到达医院门口，他看到消防员戴着防毒面具用担架将病人运出着火楼栋，他负责转运了一位82岁老人到右安门医院，老人全身瘫痪，当时还有意识，衣服已被黑烟熏黑，有护工陪护着老人上120车，入院时登记了老人姓名。

4月19日，北京右安门医院急诊部入口。张铃/摄

经济观察网记者获取的一份登记资料表显示，18日23：40，右安门医院收治了两名来自长峰医院的女性病人：柯某梅，60岁，诊断为“头晕”；柯某粉，58岁，诊断为“呼吸道灼伤？”。

19日9：00，经济观察网记者在右安门医院看到，警察、便衣、保安分布在医院门口和各病房，外界几乎无法直接接触事故亲历者和家属。在急诊入口附近，一位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示意记者离开。

目前，北京各家医院对住院患者的陪护、探视措施不尽相同，但对陪护、探视人数都有相关管理要求。

泰康人寿两位业务员上午11：00左右来到右安门医院，希望联系到患者或家属处理理赔事宜。急诊科、烧伤科、重症科均没有医护接待他们，等待一小时后，他们一无所获，离开了这里。 

二、事故原因

北京市消防总队副总队长赵洋通报：经初步调查，事故系医院住院部内部改造施工作业过程中产生的火花引燃现场可燃涂料的挥发物所致。事故具体原因和损失还在进一步调查之中。

北京长峰医院院长王某玲（女，44岁）、副院长汪某（女，37岁）、总务科主任王某阳（男，50岁），施工公司负责人王某峰（男，47岁）、现场施工人员程某君（男，33岁）等12人，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罪，已被公安机关依法刑事拘留，案件正在进一步工作中。

经济观察网记者获悉，施工公司负责人王某峰，名下有中源信诚(北京)建筑装饰有限公司、北京宏玉浩祥科技有限公司、中源信诚（北京）建筑装饰有限公司河北雄安分公司等三家建筑装修类公司。

王某峰的一位分包包工头告诉经济观察网，王某峰主要做装修工程，水电、改造之类的都能做。4月19日早上8点开始，经济观察网多次拨打王某峰电话，均未能接通。

上述包工头接到王某峰的工程分包，自3月31日起到长峰医院施工，主要负责位于长峰医院二楼的ICU净化工程部分。此前，他曾帮食品厂、电子厂车间、医院手术室等单位做过净化。

据了解，“净化工程”是通过一系列的技术手段和设备，对内部环境进行精细化管理和控制，以减少病原微生物、降低交叉感染风险、提高空气质量等。

这位包工头的工程队在医院施工了半个多月，于4月17日晚间结束。4月18日早上约7点多，施工队七八位工人离开施工现场。下午，工人们听到了火灾消息。

这位包工头告诉经济观察网，工人们撤下来时，正好看到楼下有电焊施工，旁边就有一堆垃圾。

他介绍，此次他们负责的施工面积约200平方米，大概能赚四五万元，但因其工程队属于分包方，目前还没收到总包的项目款，“这对我们来说是最小的活了。现在医院出事，这笔钱可能不大好要了”。

三、如何追责

失火楼栋一共八层，但官方说法为九层。该医院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出于某种原因（或为避讳），这栋楼“没有四楼”。这位员工就住在“九楼”，他告诉记者，起火时有两人跳楼并导致骨折。

该员工在18日13点时听到失火的消息，他告诉记者，从九楼往下跑时，并没有感觉到有很多烟，灭火速度也挺快。

起火点马路对面有一个加油站，从18日下午13：30起就停业了。

火灾发生约24小时后，官方通报这场事故造成了29人不幸死亡。

中国政法大学证据科学院教授刘鑫对经济观察网分析，长峰医院火灾事故责任主体较为复杂，除医院、施工方外，还需要看有无发包方和承包、分包方等，可能会涉及到多个责任主体。

“但无论是多少个责任主体，所面临的损失赔偿范围肯定是全额赔偿。”刘鑫说，涉及到侵权责任，按《民法典》损害赔偿相关规定计算损失，且属于全部责任，具体赔偿分为死亡赔偿金、医疗费、伤残费、误工费、生前抚养人的抚养费、精神损害赔偿费等，由确定的责任主体来承担赔偿责任。

在刑事责任上，刘鑫表示，医院领导、分管相关工作的部门领导、承包方、施工方等跟此事件有直接责任关系的，以及当地政府中负有领导责任、管理责任的相关人员，都可能涉嫌重大生产责任事故罪、玩忽职守罪等。

经济观察网记者注意到，2月27日，北京长峰医院官方公众号曾发布《防风险、除隐患、保平安——北京长峰医院严格落实火灾防控措施》一文，称“建立以院长为首，联合各科室负责人组成的消防安全领导小组，大到重点防火部位，小到灭火器材都要有专人负责，形成了“齐抓共管、群防群治”的良好局面。”

4月19日下午，北京市多家医院已经收到通知，北京市卫健委在当天下午6时召开全系统安全会，各医院相关负责人参会。

四、长峰

“长峰医院因发生重大风险事件，且未向我司申请停牌，根据《全国中小企业股份转让系统挂牌公司股票停复牌业务实施细则》等相关规定，我司决定自2023年4月19日起对其股票实施停牌。”

4月19日上午，北京长峰医院股份有限公司（股票代码870890，下称“长峰医院”）被全国中小企业股份转让系统勒令停牌，这样的停牌，在新三板的历史上罕见。

同日，长峰医院主办券商中信建投（601066.SH）发布《关于北京长峰医院股份有限公司的风险提示性公告》称，此次事故造成了较大人员伤亡及财产损失，损失金额尚不明确，事故将对长峰医院经营形成不利影响。

4月19日下午，中信建投与长峰医院财务总监取得联系，同日后续将派相关人员前往公司现场进行对信息披露的持续督导工作。

上述公告发布后，经济观察网记者拨打长峰医院董秘电话，但对方无人接听。

公开信息显示，长峰医院是以血管性疾病尤其是血管瘤类及脉管畸形诊疗为特色的连锁医院，专业针对上述疾病进行普查、诊断及治疗，同时开展其他综合治疗项目。2017年，长峰医院登陆新三板基础层，相较于新三板创新层，基础层挂牌公司数量更多，但公司质地与治理情况略差。

长峰医院实际控制人、董事长和总经理为1969年出生的汪文杰。在创办长峰医院之前，汪文杰原本是鄂州市中医院的一名血管瘤医生。

2017年3月1日，长峰医院在新三板挂牌，当时的媒体报道称，长峰医院一跃成为血管瘤学科领域的第一家挂牌公司。

至记者截稿，长峰医院的官网已经无法访问，公司的电话无人接听。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经济观察报 （ID：eeo-com-cn），作者：张铃、张英、瞿依贤、张晓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