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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有一项针对莎士比亚作品对于人脑影响的研究,研究人员发现,莎士比亚作品中的双关语会使人脑产生某种物理性的反应,它试图理解这种语言/语义的变化。利物浦大学的研究者在2013年也就诗歌和散文对于人脑神经元活动的改变做过分析,他们认为,文本越复杂越棘手,大脑语言中心的反应就越强烈,因为它们在试图理解其含义。
阅读对于我们的意义究竟为何?它在何种意义上改变了我们对于世界的建构?它是否包含了对于未来自我确认的某种承诺?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利维坦 (ID:liweitan2014),作者:pei lu,校对:腐竹与瘦竹,原文标题:《你读过多少书?》,头图来自:《书店》
已故意大利符号学家、小说家安伯托·艾柯(Umberto Eco)生前家中有超过3万本藏书,可谓一座小型图书馆。不过,艾柯自认为自己不是“藏书”,而是“爱书”:“藏书狂会把珍贵的书秘密地藏在身边,不会拿出来展示,因为只要一走漏风声,半个世界的盗贼都会活动起来。而一个爱书狂则会想让所有人都看到这美妙的东西。”
不过,这里有个最常见的疑问,那就是,面对满墙满屋的书籍,人们总会说:“这些书你真的都读过吗?”艾柯面对这种愚蠢问题的回答,有三种方式:一,“我一本也没读过,否则为什么还把它们摆在这里?”这明显是种故意贬损自己以抬高来访者心理优越感的回答;二,“我读过的要更多,先生,比这多得多!”;三,“我读过的书都放在学校图书馆了,这些是我要在下个星期之前看完的书。”好吧,我相信后两种回答更加接近真相。
和艾柯不同,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1899~1986)尽管博闻强记,纵览群书,但按照作家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在《家中的博尔赫斯》所述,“……他家里的藏书并不多。除了卧室里的书之外,饭厅的角落还摆着个双边书架:上面放着用超过十种语言写成的关于文学、哲学、历史和宗教类的书籍。”略萨有句话格外触动我:“……和家中简朴的状况一样,他的言行举止比起美德来更像是一种文学资源。在心底里,他很清楚自己是个天才,尽管对于他这样的怀疑论者来说,这些事情都不重要。”
不管怎样,除去上述两位的作家身份,他们作为读者与我们一样,都足以构成一部错综复杂的阅读史:这个星球上仍旧有无数人热爱着阅读,不论他/她看的是纸质书籍还是电子书。
有时候,我们不免会自问:到现在我总共读过多少本书了?这种后设认知背后其实隐藏着一个更加微妙有趣的问题:阅读,真的会改变我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吗?它会让我变成更好的人吗?
《侧耳倾听》
普林斯顿大学社会神经科学实验室的心理学家戴安娜·塔米尔(Diana Tamir)已经证实,经常阅读虚构作品(小说)的人社交认知能力更强。换句话说,他们更擅长猜出别人的想法和感受。通过脑部扫描,塔米尔发现在阅读小说时,大脑的默认模式网络中负责模拟他人思考内容的部位活动更频繁[1]。
小说读者在读懂他人情绪方面似乎高于平均水准,但这是否就意味着这是件好事呢?为了得出结论,研究人员用了许多心理学学生都曾用过的一种方法,也就是“意外地”把一捆笔掉在地上,看谁会主动帮你捡起它们。在“意外”掉笔之前,被试们要先填写一份关于情绪的问卷,里面夹杂着测量共情能力的问题。随后,他们要读一篇短篇故事,并回答一系列问题,以便确认他们在阅读故事时有多投入。阅读故事时,他们是否在脑中勾勒出了栩栩如生的角色形象?读完故事后,他们是否想要了解关于角色的更多信息?
之后,实验者说他们要去另一间屋子里拿东西,就在这时,哎呀,他们在往外走的时候掉了6支笔到地上。实验成功了:那些最受故事打动、对角色表现出最多共情心理的人更有可能帮助实验者捡笔[2]。
© Bloody Disgusting
以写恐怖小说著称的史蒂芬·金曾坦言,在他12岁的时候读到威廉·戈尔丁(William Golding)的《蝇王》(Lord of the Flies)时候的震撼:“……这本书好像长着一双手,而且是孔武有力的手,伸出书页,紧紧扼着我的咽喉。”不愧是恐怖大师,就连形容阅读体验都充满窒息的画面感。
所以,除了共情能力的增强,阅读还会改变我们大脑的哪些方面呢?
美国神经学家格雷戈里·伯恩斯(Gregory Berns)曾就这一问题展开过一系列实验[3],他想知道的是,当我们讨论由阅读文学这类文化形式导致的改变时,大脑结构在这个过程中是否会出现某种永久性变化。研究发现,被试涉及的神经中枢集中在左颞叶一块叫作“角回”(the angular gyrus)的区域上,这片区域对语言理解至关重要。不过,左颞叶上的这些变化只在志愿者阅读小说期间才出现,读完之后就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 liebertpub
为了查证小说是否对志愿者大脑造成了长期性改变,伯恩斯还要寻找另一种模式,一种在志愿者开始阅读小说后才出现并且持续到读完之后的模式。结果表明,只有一个神经网络的变化符合这种模式:感觉运动神经条带(the sensorimotor strip)。这个结果很出人意外,因为感觉运动神经并不是伯恩斯之前预测的大脑情感区域。一种可能是,阅读小说会唤起与身体感觉相关的神经活动,而且这些活动的痕迹又会一直延续到志愿者接受静息态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扫描时。
换言之,当我们开始对文本中的角色产生认同感,就会开始考虑他们而非我们自己的目标和欲望。他们身陷危险时,我们的心跳跟着加快,甚至会大喘气。例如,假使我们读到“踢”这个词,那么大脑中与做出踢击动作相关的区域就会被激活。如果我们读到某个角色拽了拽一根细绳,大脑中和抓握相关的区域的活跃度就会提高[4]。虽然这种变化相当细微,但最重要的是,在被试读完小说后,它们仍旧存在。
当然,你或许会质疑,我们同样能和新闻故事中看到的人共情,这并非通过阅读(小说)获得。但小说有至少三项优势。首先,我们得以窥见角色的内心世界,而这点在新闻中不太能做到;其次,我们更愿意相信角色的话语真实性,主动放弃质疑;最后,小说让我们得以做到在我们自己的生命中很难做到的一件事,就是连续许多年观察一个角色的人生——就如同阅读《洪堡的礼物》(Humboldt's Gift)中,感受冯·洪堡·弗莱谢尔跌宕起伏的一生。
于是,前文中“你读过多少本书”的问题,其实并非重点所在,重要的是那些虚构作品中的角色是否融入了你的身份,成为了你未来身份建构的一部分。这其实并不完全依赖于你的记忆能力,而是感觉运动神经的变化的确能与人们读书时的主观感受产生共鸣。有研究指出,阅读能从物理角度改变大脑结构,生成新的脑白质。还有研究认为,阅读和大脑记忆息息相关,当你阅读时,大脑会创建新的记忆。在此过程中,大脑的神经元之间形成新的突触,这些突触在信息传递领域起着重要作用。同时,阅读强化了已经存在的神经通路[5]。
既然阅读有如此多的益处,为什么直觉告诉我们,读书的人在日益减少呢?碎片化的信息占用了我们大部分的时间,快速消费社会使得很多人已经对于“长阅读”失去了耐心。而耐心是一种性格优势,但我们的社会无疑将它忽视了——随着我们的技术以极快的速度发展,它改变了我们对于何时需要等待、需要等待多久的心理预期,还改变了我们对于忍受苦难的普遍理解。
从亚里士多德到托马斯·阿奎那,历史上许多伟大的哲学家都把耐心视为人类最崇高的品质之一。同样地,大多数东西方主要宗教——从犹太教、基督教到伊斯兰教和佛教——都将耐心描述为一种值得钦佩和培养的基本美德。而阅读恰恰是让你恢复耐心的最佳方式之一,更为重要的或许是,阅读会使得人们重获生活意义的体验:毕竟许多快乐在于行动的过程,而不在于做完后的结果。
在这里,我并不是要说躺在沙发上刷手机之类快速或轻松的事情都是坏事,而是想说,快速和轻松的方式并不总是最佳方式。当人们失去保持耐心的能力,他们可能也会无法再获得那些能让生活达到最令人满意和愉快状态的事物,同时,这也会增加他们产生一切与压力相关的健康问题的风险。
© Tenor
所以,倒是不必担心阅读纸质书籍还是电子书孰轻孰重,正如艾柯所指出的那样,“从来没有哪一个时代印刷书籍的数量能和我们现在相比,也没有哪个时代的书店像现在这样普及。现在的问题反而是过剩的问题、选择的困难以及没有辨别能力的危险。”
参考文献:
[1]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4733342/
[2]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19188691100451X?via%3Dihub
[3]lithub.com/how-do-the-books-we-read-change-our-brains/
[4]www.ncbi.nlm.nih.gov/pubmed/27449184
[5]www.sciencedaily.com/releases/2009/12/091209121200.htm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利维坦 (ID:liweitan2014),作者:pei lu,校对:腐竹与瘦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