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码打开虎嗅APP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Ximing,原文标题:《地中海旅行随想(之一)》,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英国作家阿兰·德波顿在他的畅销书《旅行的艺术》中说,旅行的益处之一是我们会享受思考这个过程,而旅行中思考的那份惬意,完全不同于为日常生计所迫熬夜赶文案之类的苦苦思索。在一个全新环境中,大脑会随心所欲地挑选自己喜欢的要素和角度,进行深度而愉悦的思考。
法国作家福楼拜对法国社会的细腻观察,应该和他在埃及的长期旅行是分不开的。那种跳脱于自己原生文化之后的局外人反观的视角,是极其独特甚至更加细腻的,因为那种在日常生活中习以为常而被忽略的细节和自身默认的文化属性,都会在另一个文化视角中充分彰显出来。
一个人如果长期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中过着日复一日基本一成不变的生活,各种观念理念会逐渐固化,毕竟日常生活交往的,都是观念价值观相对接近的人群,网络的发达,进一步加强了这种趋势,而不是拓宽了大部分人的视野。
因为大多数人从网上寻找价值观相近的人群和信息,进一步快速地固化自己的看法和观念。《申肖克的救赎》中就说,对于这些高墙,刚开始你憎恨它们,到后来你依赖它们,因为它们提供了一种确定性,这种确定性和可知性使你恐惧墙外的那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
所以,长期坐井观天的人内心可能是幸福的,因为那个不大的空间,那些井壁,给他提供了支撑和确定性,生活不会有什么意外和冲击。旅行,恰恰是在情绪和心理层面冲击这种确定性,触发新鲜视角的方式,来看看世间百态和自己的日常。
随着疫情的逐渐弱化,前几年受到疫情冲击的旅游业也在复苏。中国国家移民管理局的统计数字显示,今年一季度,中国出入境总人数达到了6500万人次。而对于有着漫长冬季的英伦居民来说,到阳光充足的国家和地区去旅行,是生活必需品,而不是奢侈品。回到英伦之后,那抹艳阳还可以在内心深处继续照耀,直到下一次旅行的启程。
一
复活节,是欧洲各国第一个度过寒冬之后的春假,这次利用了这个长假期乘邮轮从希腊雅典出发,在地中海几个国家停留,最后回到雅典。
第一站埃及开罗,目的就是去看看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
第二站以色列,参观耶路撒冷之后过边境到巴勒斯坦一侧的伯利恒,再返回以色列一侧登船。
第三站塞浦路斯的利马索,在地中海历史上也曾辉煌过。
第四站希腊的罗德岛,然后到达土耳其的库萨达斯(Kusadasi),距离土耳其著名的以弗所(Ephesus)景点只有20分钟车程,这是古雅典人在小亚细亚建立的一个大城市,非常值得参观的一个地方,据传圣母玛丽亚离世前,就居住在那里的一个教堂。由于这是第四次来到土耳其了,以前在以弗所附近住过四天,做过深度游,这次就只是在库斯达斯海港附近散步而已,没有再访以弗所。
整个行程虽然停留了五个国家、地区,分布于欧亚非三个大陆,也仅仅是在地中海游荡而已,毕竟美丽的爱琴海,也是属于地中海的一部分。回到雅典后又停留了一周,最后返回英格兰后,感觉是直接从夏天回到了冬天。
曾经开玩笑地对朋友说,在高校工作的一个负面影响是减少了为了兴趣而读书的时间,很多时候拿起书本的时候,是带着一定的功利目的,也许是为了完成一篇学术文章,也许是为了查找有用信息而完成一个任务,那种幼年时侯单纯为了享乐而读书的时间,虽不求甚解却也偶有所得的乐趣,大幅度减少了。毕竟在成年人的世界中,时间是稀缺资源。
网上搜了搜,找到三本比较有意思的书跟这次旅行目的地有关联。一本是《希腊三百年》,英国历史学家罗德里克·比顿著,基本上专注于讲述希腊的现代史,希腊如何成为了现在这个样子,毕竟那个创造过人类文明辉煌的古希腊,和现代希腊的状况相差太大。
还有一本是《奥斯曼六百年》,苏格兰历史学家帕特里克·贝尔福著。曾经不可一世的奥斯曼帝国统治了希腊这片土地长达四百年,希腊在十九世纪初才通过反抗和西方国家的帮助最终摆脱奥斯曼帝国的统治而独立。自认为拜占庭文化传承人的希腊人信仰东正教,在以伊斯兰教为国教的奥斯曼统治下被长期压迫和奴役。
这次在雅典参观了一个城内最古老的院落,原属于一个雅典贵族,一个在雅典历史上都有记载的家族,在对抗奥斯曼帝国的时候被屠,所以这种历史记忆很难抹去。如今两国的对抗和纷争体依旧体现在塞浦路斯的分裂和其他国际事务的对抗上。土耳其现在的总统埃尔多安还在做着他的复兴奥斯曼帝国的美梦,一直想在国际事务中扮演大国的角色。
而这个奥斯曼帝国复兴之梦,对于希腊来说却是一段阴影。希腊建国后努力收复希腊和土耳其之间爱琴海上的所有岛屿。
这次停留的希腊罗德岛,曾经有着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的辉煌,属于爱琴海文明起源地之一,公元前两百多年前建立了30多米高的太阳神铜像。这个岛屿距土耳其才18公里,距希腊本土却是360公里。希腊一直努力收复这些岛屿就是为了把土耳其这个世仇的势力封印在小亚细亚,让他们的奥斯曼复国之梦远离希腊。
还有一本书是《海洋帝国》,英国历史学家布赖恩·莱弗里著,讲述了地中海地区的宗教冲突和帝国纷争。看看旅行目的地的历史,总是能让人暂且从生活的苟且中得以喘息,也可以帮助理清景点那些历史建筑的来龙去脉。
我内心对希腊这种罗马语系衍生出来的文化是有一些偏见的,这类语言思考者注重感受和直觉远多于严谨的理性分析,在进行大跨度大范围规划的时候,劣势就开始显现。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用于衡量科技发达程度的诺贝尔奖项,总数前四名都是日耳曼语系的国家(英语也属于日耳曼语系,Germanic language),这个语系偏重理性思维。
感觉这些罗马语系的国家出什么麻烦事情都不觉得奇怪,所以来之前对希腊的负面报道读到无感,2010年希腊爆发债务危机后差点被赶出欧盟,最后是欧盟联手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给希腊发放紧急贷款才算缓过来气没有破产,中国也在其中做了极大的贡献。
“欧猪四国”这个词指代欧洲经济最差的几个国家。这四个国家分别是葡萄牙、意大利、希腊、西班牙,四国英文名的首字母连起来就是pigs,全部是罗马语系国家。希腊危机之前,政府就做过迫于民众压力借高利息贷款给民众发福利的事情,貌似民众赢得了胜利,完全无视最终他们的下一代要面对数字更高的账单。
回来的飞机上读当天的《金融时报》,正好有一篇对希腊二月份火车事故的详细报道,这次事故发生在雅典和希腊第二大城市塞萨洛尼基Thessaloniki之间,属于重要线路。对事故一句话概括就是,积弊甚多。
欧盟参与审查其操作流程的官员对其财务状况极其震惊,一个2006年就应该安装的信号系统至今由于资金问题没有安装运行,财务管理上的各种漏洞让欧盟官员认为最好的方案是关闭这个铁路公司。这次事故注定会发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难怪希腊的火车事故率,全欧洲最高。
二
降落到雅典在机场等行李的时候看了看天气预报,发现机场定位是在斯巴达,离雅典还有近一个小时的车程。
《希腊三百年》这本书讲述了,其实古代的希腊人是不用希腊人这个概念的,很简单,就相当于秦朝统一之前大家不用中国人这个概念自称,只会说自己是秦国人,或者齐楚燕赵魏韩等国家的人。
古代这个地区都是相对独立的城邦,并没有一个大一统的希腊这么一个国家,斯巴达和雅典虽然在希波战争中并肩作战击败了波斯人的入侵,可是那场伯罗奔尼撒战争(Peloponnesian War)就发生在他们之间,然后其他城邦国也相继卷入,基本属于希腊语世界的一场大战,因为这片土地上几乎所有城邦国都参加了。
以雅典为首的提洛同盟与以斯巴达为首的伯罗奔尼撒联盟之间的这场战争是古希腊文明传承中的一个转折点。
所以当时这些人,并没有一个同是希腊人的归属认知,自然是雅典人自称雅典人,斯巴达自称斯巴达人,毕竟连政治制度都不一样。
现代的希腊也就独立了200年,之后参照古希腊语统一了语言发音和文字拼写,因此希腊人这个概念在历史的不同阶段中,也有着不同的涵义,直到希腊独立建国独立后,希腊人作为一个现代概念的涵义,以及其民族认同感,才固定下来。在古代他们是罗马帝国和奥斯曼帝国的臣民,只不过说着希腊语,居住在这片土地而已,没有什么民族归属感。
希腊的旅游业属于国家支柱产业,疫情前旅游业占GDP 20%以上,借助美国马歇尔计划而兴起的造船业现在也没什么制造优势了,很多船只都是从中国购买了,希腊船王的传奇,自然也就无法延续了。在邮轮上跟两个中国籍雇员聊了聊,他们说疫情几年的确是没生意,员工赋闲在家,这一年才恢复正常。
返程的时候在机场拿了一本杂志,有一篇对其国家旅游局长的专访,提到希腊最近几年主打高端旅游路线,个人感受起码价格走的是高端路线。2010年希腊经济危机后,中国提供了不少帮助和投资,帮助希腊最终在2018年走出了债务危机,而2020年疫情一来,他们的旅游业又受到了冲击。
希腊给我的第一个惊奇是出租车不能用信用卡付款,移动支付终端这么普及的年代,我一直以为欧洲国家基本可以一卡走天下了,所以身上连一欧元都没有,只好在机场临时兑换。第二天正好赶上希腊庆祝国家独立,道路上很多管制,为游行队伍开道,那么多的警察,看到了无数在我们面前飞驰而过的摩托车手潇洒地没有头盔保护。
希腊给我的第二个惊奇,是雅典的道路设计。本人作为一个自驾旅游超过20个国家的司机,巴黎那么差的交通,西班牙那么险峻的山路都自信满满从无差池,却在雅典的好几个地方都放慢车速犹豫半天才确认,原来这是一条路啊,原来可以这么拐弯啊,原来这一段是要在铁轨上开啊。心中感叹,这么设计,长期大流量地使用,怎么可能不出问题!
所以很多西方国家视古希腊为理性和艺术的源泉,也同时视现代希腊为混乱的典范。只能说那山上神庙中的众神,依然眷顾着住在这片土地的人们,在很多历史关头,投射出了幸运之光,来协助他们走出困境。比如近代,他们的民族精英谋划独立建国的时候,英国诗人雪莱就说出了“我们都是希腊人”这个后来被广泛引用的句式,来支持希腊独立,获得了欧洲社会的广泛支持。
古希腊的文明是被西方高度认可的,毕竟西方文明的教育、科技、哲学起源,都可以追溯到古希腊,连这次疫情大流行这个英文词pandemic,都可以在古希腊语中找到。
在近期经济困境的时候,希腊是第一个同中国签署政府间“一带一路”合作谅解备忘录的欧洲发达国家,从中获益甚多。船上的中国籍员工告诉我,仅今年八月份就会有两个中国旅游团来坐这个邮轮,国人在享受疫情后出境游的同时,也为希腊GDP做些贡献。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Xim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