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罩自由”的日本人，为什么仍然不愿摘下口罩？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一览扶桑 （ID：sjcff2016），作者：张石（资深媒体人，著有《川端康成与东方古典》等），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5月8日起，日本将新型冠状病毒的定位从目前《传染病法》中的“2类”降至“5类”，相当于季节性流感，就是说在日本，日本再不把新冠看作一种令人噤如寒蝉的严重传染病，而是当作一种司空见惯的感冒。

一

而早在3月13日，日本有关戴口罩的劝告就已经大幅放宽，日本厚生劳动省在网页上发表了关于3月13日以后有关戴口罩和摘口罩的通知，大意就是：到现在为止，原则上在室外是不需要戴口罩的，但是在室内原则上是要戴的。自2023年3月13日起，戴口罩以个人判断为准，尊重个人主观选择。请注意不要强行让别人戴上或摘下口罩，同时也劝告人们，前往高龄者和重病高危人群居住或住院的医疗机构、设施或搭乘上下班高峰期等拥挤的电车或巴士时及去医院就诊时要戴上口罩（对于有症状者、感染者和医疗工作者等另有指南）。

但是直到现在，大多数日本人仍然难以与口罩告别，无论去商店、去医院或是非高峰期的电车、巴士上，大多数人还是把口罩戴得严严的，不像我们在电视里看到的一些欧美等国家的景象——在公共场合几乎没有人戴口罩了，在体育比赛的赛场，观众们欢呼跳跃，大声呼喊，也极少看到戴口罩的人，而大多数日本人直到现在，仍然不肯让自己的表情“重见天日”。

其实日本从来没有强制人们戴口罩，就是说戴口罩从来没有“义务化”，而有许多国家曾为防止新冠感染严格要求在一定的场合要戴口罩，直到2022年5月，还有一些国家规定在公共交通工具或一些其他的场合有义务戴口罩，如法国、德国、以色列、韩国等。

而日本却并非如此。2022年4月，在日本静冈县发生了这样一件事，从该县沼津市开往伊豆之国市的巴士上，一名女子没有戴口罩，司机多次要求她戴口罩，而她没有反应，于是被赶下了车。

针对此事，日本国土交通省中部地区运输局，以该巴士公司“无正当理由拒绝乘车”为由，对其做出“2辆巴士在25天内停止运行”的行政处分。

即便如此，绝大多数日本人一直非常自觉地戴口罩，而且监视别人戴不戴口罩。有一次我在巴士站等车时忘记了戴口罩，就曾遭到过同为乘客的人的警告，要我戴上口罩。

二

那么，在新冠期间，在世界上口罩戴得最好的日本，真的是比其他国家的人们更害怕新冠感染吗？而是否由于口罩戴得好，日本的新冠感染率就比其他国家低了呢？遗憾的是事实并不是这样。

据世界卫生组织的统计，自去年7月中旬以来，日本的新增感染人数曾经连续10周位居全球之首。截至去年12月18日，又连续7周居全球之首，世卫组织未公布这以后的一周，也就是去年12月19日到25日的统计数据，而接下来的一周，也就是去年12月26日至今年1月1日，日本的新增感染人数达到94万613人，仍居全球首位（仅就有可统计数字的国家和地区而言），从这一周的死亡人数来看，美国最多，为2501人；日本第二多，为1941人。

那么为什么口罩戴得最好的日本人在这个阶段新冠感染数值在世界上最高呢？

2020年4月7日，日本政府首次发布新冠疫情紧急事态宣言，到目前为止，日本政府共发布了3次紧急事态宣言，使用了2次防止蔓延等重点措施。2021年10月1日，“禁宣”全部解除；到2022年3月22日，“蔓防”全面解除，社会已经完全解禁，人们的生活、工作和大型活动等逐渐恢复正常，逐渐取消了对餐厅、居酒屋等的营业时间和酒类提供时间的限制，对于百货公司等缩短营业时间的要求也全部解除，而且奖励旅游和与旅游相关的各种消费。

即便是这样绝大多数日本人还是不肯摘掉口罩，但是在特定场合，他们会口罩全摘，如在酒场和居酒屋等。

餐饮店里要求人们“默食”的告示（图｜维基百科）

喝酒和吃饭是不能戴口罩的，如果为了防止感染，可以默默地喝，默默地吃，但是日本却不是这样的，他们在限制解除以后，居酒屋等恢复了常态，交杯换盏，吵吵闹闹，去那里的日本人似乎忘记了新冠，但是到了电车中等公共场所，他们还是把口罩戴得严严实实的，极少交谈，不苟言笑。

三

这种现象与日本人的“场”的文化相关。那就是在日本人那里，“在什么地方要干什么事”，日本的“搞错”这个词，用汉字表示就是“间违”，我理解，这个“间”，一方面是指时间，一方面是指空间，就是说，再正确的事，时间场所不对，也是错误的。

在日本，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间做什么事，都有比较精细的规定或曰“约定俗成”，在车站和商店等地方，我们经常可以看到在其他国家很难看到的景象，那就是人们在乘电动滚梯时，自动靠左边排成一排，而将右边的部分空出，以便着急赶时间的人能快步从空出来的右侧顺利通过。如果左边全部站满，一般人们也不会去“占领”右侧空出来的部分，而是排电动滚梯的下面，等着在左边乘入，而这种现象，在大阪是站在右边，日本的这种约定俗成是很“模式化”的，虽然没有任何强制，但是人们都做得毫厘不爽。

日本几乎在任何地方都需要保持安静，但是在居酒屋里不同，这是日本可以大声说话，释放自己的喜怒哀乐的地方，这里没有人来告诫你要安静些，更没有人要求你吃一口饭再戴上口罩，然后摘下来再吃一个，吵闹是居酒屋里的约定俗成，在新冠期间，尤其“禁宣”和“蔓防”解除以后，这种约定俗成没有改变，如果你和日本朋友去居酒屋，沉默得像一堵墙，恐怕再也不会有人找你来喝酒，安静的日本人，也一定要为自己找到一个可以宣泄情绪的场所，要不然也会郁闷成疾。

可以说，在新冠流行以后，在绝大多数场合戴口罩成了新的“约定俗成”，也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了新冠的大量传播，而居酒屋等并没有改变以往“约定俗成”，加速了新冠的传播，而且日本的居酒屋星罗棋布，几乎每个上班族抑或是老板，一般每周都会要去居酒屋。

那么日本人用什么维持这种“约定俗成”呢？最主要的就是目光——公众的目光，如果你在公共场所违背了一种 “约定俗成”，就会有无数目光紧盯着你，让你感到一种无声的谴责，一种没有温度的“灼热”，令你自惭形秽，甚至逃离现场。

因此我想，就是把新冠当成了流感，也只是政府的一种“规定”，并不是新冠真的变成了流感，因此很难使日本人获得一种真正的安全感，那么在大多数的场合，这种三年多来形成的“约定俗成”，恐怕还将继续一段时间，那些维持这些“约定俗成”的公众的目光依旧会“炯炯有神”。据日本Trend research和Naturalhouse最近发表的有关戴口罩的抽样调查，即使是3月13日以后，戴不戴口罩可以由个人来决定以后，也有76.3%的人回答外出时一定戴口罩；18.6%的人回答一般来说还是要戴的，两者加起来为94.9%。

目前有一些人经常把口罩戴在下巴上，以便察言观色，见机行事。如果你和大家不一样，在一般的场合不戴口罩，那么有时就会在人们“照妖镜”般的目光中无地自容，起码你不愿意在电车上，由于不戴口罩，坐在你身边的人逃之夭夭，避之唯恐不及吧？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一览扶桑 （ID：sjcff2016），作者：张石（资深媒体人，著有《川端康成与东方古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