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世代打工人观察：从整顿职场到寻找价值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经济观察报 （ID：eeo-com-cn），作者：赵子涵、李丽、郑若一，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到点了，为啥不能按时下班呢，你工作完不成是你效率低下，我工作已经完成，你有本事开除我呀。”

互联网上关于00后整顿职场的话题热度不断升高，似乎在赛博职场里的00后，全部都“胆大妄为”。00后真的如网上所说的那样在整顿职场吗？

2020年毕业后就在北京工作了三年的小高在接受采访时谈及这个话题笑着说：“还是有的老板把员工逼得没有办法了，不然谁愿意拿自己的生存开玩笑。”

最近“陈志龙”在互联网上火了一把，起因是在每天“早八晚十一”的高强度工作环境下，部门领导仍要求其在清明节假期加班一天，至此，“陈志龙”忍无可忍，在公司大群表达不满，一时引发众多同事的呼声与支持。尽管事件被证伪，但这件事在网上发酵后，也引发了网友的热议，甚至有网友直言“我们的社会需要更多的‘陈志龙’站出来”。

“00后整顿职场”“00后天不怕地不怕”......一个个标签向00后袭来，但大部分00后都没有这么轰轰烈烈，他们虽有话直说，不爱拐弯抹角，但对待工作依然认真，并没有网上所描述的那么夸张。

以00后为首的Z世代是正在崛起的后浪一代，Z世代似乎更加锐意进取。58同城、赶集直招发布的《2022年毕业季调研分析报告》显示，近三成毕业生认为加班可以多学点东西，四成认为有利于个人发展，两成则因“热爱这份工作”而加班。伴随着大环境的就业压力，Z世代也深知找工作的不易，内卷也来得更加猛烈了起来。

作为本地人的汪奇一直都是在北京上学，毕业后通过校招进入了北京银行，“我觉得我现在属于被人带着内卷，同期一起入职的伙伴都会比较，比着比着就卷起来了。”

23岁的天天曾在腾讯游戏实习一年，受互联网寒冬影响，他没能成功转正留下来，目前在上海一家游戏公司做数据分析师。“内卷是大厂的常态，我无法改变环境那就只能适应环境。”

工作三年的小高决定今年夏天辞职，“申请了香港一所学校的研究生，准备去读研。”谈到内卷，他认为这不是一种好现象，但人为了生存，都不得不参与进来。

目前在大厂工作的L倒认为适度内卷不是坏事，“要真想把这件事做成，就一定得拼，这个跟卷不卷没有关系，就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一、撕掉“标签”

如今，社会普遍给Z世代年轻人贴上了“整顿职场”“难管”“躺平摸鱼”等标签，仿佛Z世代所到之处，必会破坏公司原有的正常秩序。但Z世代真如这些标签所描述的一样吗？

22岁的小凉经历了考研失败后，在北京找到了份证券经纪人的工作。用他的话来说“除了薪资待遇还可以，其他可以说是一塌糊涂。”

作为证券经纪人，刚刚进入工作领域就要面临“拉投资”的巨大压力，由于小凉没有足够的人脉与资源，这份工作对他来说无比困难。“租的房子、合租的室友、工作的同事都是让我崩溃的累计因素。”在一系列困境的压迫下，他辞掉了这份工作，做出了第一个转变。

“我辞职去私募代销公司做渠道经理，公司待遇更好，工作环境也不错，那一段时间生活得很不错。”可随之而来的是公司业务调整。“公司业务调整，裁减了整个部门，继续工作就要调岗到河北，所以协议离职了。”经过这一次的工作调整后，小凉和父母商量选择了回到老家贵州。接下来的半年时间，小凉放松生活、出去旅行、学习新技能、接触新领域，认真地思考了未来的职业规划。

“目前我在做手工，是我挺喜欢的，我决定之后创业和考研了。”对于大学期间很感兴趣的大厂工作，小凉也有了新的认识：“大厂现在都是内推制度加上螺丝钉工作，工作环境内卷严重。高流动性和扁平化的工作状态也不适合我。我现在的工作环境一般，个人能力还可以，但是这份工作可以为我未来创业积攒一定的可利用资源。”

中欧国际工商学院赵浩教授认为，Z世代所关注的东西，往往是大部分企业欠缺的亮点，也是企业管理层容易忽略的潜在发展方向。中科院心理学研究所2022年的一项研究显示：95后和00后员工在工作中首先渴望的是尊重和自由，其次是个人成长与晋升空间，最后是情感归属。在社交媒体平台中，不少年轻的职场人对此已达成共识，比起收入，他们更在意自己的个人价值是否得到肯定，以及是否被视作一个独立个体。

二、“技能才是硬通货”

北京时间下午三点，在大厂工作的L正忙着与同事讨论下一季度的产品规划，办公室里气氛火热。不出意外的话，今晚的工作依然将持续到晚上十点以后，加班已然成了一种常态；同一时间，小凉正坐在家里，制作客户订购的手工艺品，“虽然手工和学的专业不对口，但主要是为了解决温饱。”

《2022年毕业季调研分析报告》显示，截至2022年5月29日，仅29%的应届高校毕业生已经找到工作或拿到offer。而2023年，高校毕业生将达到1158万人的历史新高。待就业人口不断增加，大学生就业问题也亟待解决，然而当前社会资源几近饱和，社会阶层逐渐固化，找到一份好工作难上加难。由于资本市场就是人口红利，导致工资越来越低，而要求越来越高，对于打工人来说就是隐患竞争压力太大，这也使得不少人被迫加入内卷，“拿最低的工资，加最多的班”。

在这种社会环境下，Z世代凭着一股不服卷的拼劲，打开了其独属的“打工人图鉴”。

BOSS直聘研究院发布的《00后群体就业选择偏好调研报告》显示，Z世代的求职心态更加开放，对二三线城市的接纳度明显提升，格外关注工作带来的个人成长和职业与兴趣的匹配，求职方面，观念和选择都相对灵活。

作为“网络原住民”的他们更愿意将时间和精力花在有回报的事上，无效内卷，他们是拒绝的。

来自北京的小王，23岁，在两次备考公务员失败后，她扔掉了厚重的复习资料，转身进入一家初创公司做商务运营。告别两年的备考时光，在新公司新环境，小王很满意现状。

“目前我在负责一个画展的策划筹备工作，这个过程挺好玩的。”小王本科专业是财务管理，和目前的工作不对口，这也是当下Z世代年轻人职业选择的普遍现象。中国人民大学中国市场营销研究中心的数据显示，有54.4%的Z世代表示打算或正从事的工作与其所学专业的对口性仅呈弱相关甚至不相关。他们更加注重工作带来的新鲜感和价值感，在更多的岗位和空间中寻找新的职业选择。他们更加认同“技能才是硬通货”的观点，想成为多面手、多职业、跨界的“斜杠青年”。

三、宇宙的尽头是“编制”

3月13日，周一，对于打工人来说是一周“痛苦”生活的开端。

Z世代“打工人”小花还在享受属于她的假期，晚睡晚起、刷手机、看综艺。如果你觉得她是“啃老族”，那就错了，今年23岁的小花，现在在辽宁某地的疾控中心工作，去年考编上岸。

“我在离家很远的海南上大学，毕业就回来了，现在是在老家工作，一周只上一天班，虽然赚得少，但是和爸妈一起住什么也不用操心。”小花安然地“躺平”。

作为备考“老手”，经历了专升本、考研的失败，在谈到考编的压力和内卷程度的时候，她说自己不是一个内卷的人。“我这个岗位限专业，竞争不太大。我不内卷，考编上岸后就躺平啦。”专业和学历的限制让刚毕业的小花找不到好的工作，在经历了Z世代踏入社会的一系列困境之后，考编上岸留在家乡成了小花目前生活的最优解。

BOSS直聘研究院发布的报告指出，不同学历的00后在选择就业城市时看重的因素存在差异。相比之下，学历越高，越青睐工作机会多的城市，越不倾向离亲友近的城市。2000年出生的小皮最近通过了省考笔试，目前正在准备面试。

小皮说，大四毕业那年就准备考公，但自学两个月后就坚持不下去了，把资料全都送人，考公之路也不了了之。“大四选择考公是因为我不想考研，但大家都在考试，我就随大流选择考公。现在是因为公务员是‘金饭碗’，待遇福利好，并且家人也极力推荐。”谈到未来目标，小皮规划清晰，“反正要吃上国家饭。”

来自河北的小石，2022年从北京某高校毕业后，成功上岸京考，现在北京市局一行政单位工作。小石在大三时，确定了考公的目标，一部分在于家人的支持，一部分在于自己认为公务员是个不错的选择。对于Z世代来说，就业形势和考公形势都异常严峻，她所报考的岗位报录比为4:127，通过不懈努力，小石脱颖而出，如今已经工作了大半年时间，她对这份工作很满意。

关于内卷和躺平，小石选择处于两者之间。“体制内有的人躺平，有的人内卷，我个人就是按照领导的要求把工作完成好。”

“国家饭”“金饭碗”在后疫情时代成为了越来越多人的选择，中公教育消息统计显示，2023年国考报名总人数首次突破250万人，创下历史新高。“宇宙的尽头是编制”，这句玩笑话似乎正在Z世代的择业中成为现实。

中国社会科学院青少年与社会问题研究室主任李春玲提到，代际群体特征和代际间的差异是个体生命历程与公共生命历程的交互作用的结果。

“50后”和“60后”成长于经济落后、物质匮乏的计划经济体制时期，而“80后”“90后”则是在经济高速增长、生活水平大幅提高的市场经济环境中度过青少年时期。“00后”是与互联网社会兴起、科技发展，全球化和中国崛起等一系列重大经济社会变革相伴而生的一代。如此看来，Z世代的代际特征表现得非常鲜明。

赵浩教授也提到，Z世代对企业的诉求更偏重情感、精神层面，他们的思想也更强调个性化和尊重个体。比起抽象的扁平化管理概念，Z世代更看重上级是否兼任“老师”的角色、企业是否强调前后辈的尊卑、同事是否足够包容等可以被直接感受到的人际关系差异。

虽然Z世代一度被贴上“不服管”“不懂事”的标签，但如今的舆论更多倒向了年轻人那边，期待靠这一代人改变当下职场中不合理的部分，迫使企业重新考虑员工的需求。

面对Z世代当下被热议的“内卷”现象，“或许我参加考公就算人生中最内卷的时候了吧，”小王笑着说。“年纪轻轻过于躺平，人生就变得无意义，而且家里支撑不了我过咸鱼的生活。但过于内卷活着一点都不快乐，所以我选择介于这两者之间，又能实现自己的价值，又不会让自己的生活全被工作填满。”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均系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经济观察报 （ID：eeo-com-cn），作者：赵子涵、李丽、郑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