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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蹦迪班长 (ID:MrDisco007),作者:海鲜过敏,原文标题:《最后的漫画杂志停刊:一代人的热爱,终将失落在风里》,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最近有消息称,90后的老朋友《知音漫客》,将在5月到10月休刊。
▲同时休刊的还有其旗下的两本绘本类杂志《漫客绘心》和《漫客绘意》
虽然休刊不是停刊,但随着纸媒行业的日薄西山,这本漫画杂志艰难维生的窘境也是有目共睹,日后是否还能再回来,回来的是否还是我们熟悉的那本杂志,皆是未知数。
而在此之前,B站上就有一个叫《〈知音漫客〉怎么变成这样了》的视频引发了讨论。
up主表示,这本60p10块钱的杂志,只有寥寥可数的五篇漫画,剩下十一个栏目都是跟漫画不相关的东西,比如一些植物和非遗的科普。
▲这五篇漫画里,甚至还有一篇这样的特别企划
让人不得不感慨,我们的童年都去哪了?或者说,在我们可以简单在网络上收获快乐的时候,这个真实的世界,正在变成一种我们不认识的样子。
一
对于一直关注国漫的人来讲,《知音漫客》其实不算一本特别老牌的杂志。
2006年创刊的它,如果排除掉那些半路崩殂的《国人志》和《漫绘shock》之类的东西,它完全算得上一支新生力量。
或者说,“漫客系”是国漫IP纸媒时代的最后一支火把。
但就算这样,它还是没闯过创刊后的第二个十年。
如果盘一下《知音漫客》的履历,也许还算得上辉煌。
《知音漫客》创刊的2006年,正是中国本土原创漫画最好的一年。
虽然此时如《画书大王》之类的老牌漫画杂志早已倒下,而《北京卡通》和《少年漫画》之类偏向青少年的传统黑白漫杂志也在停摆的边缘摇摆,但《漫友》系的“金龙奖”办得如火如荼,一个又一个的明星作者被捧出,郭敬明的最世帝国正待猥琐发育,各类大小动漫资讯类刊物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连音像类版号都一度因此供不应求。
那是一个有梦想的年代,无数会画两笔的少年都渴望有朝一日自己的作品能被登在刊物上;而无数赶上了好时代的漫画人都有一个“弯道超车”的宏大心愿——也许照这番下去,国漫超日赶美不是梦呢?
《知音漫客》就是在此时喧嚣登场,一路杀进决赛圈的。
跟以往的漫画类杂志不同的是,它在国内开辟了一片名为全彩漫画的蓝海。彼时的漫画创作者大多还执着于黑白漫的模式,虽然纵观整个世界漫画行业电脑和数位板的普及度已然很高,彩色漫画在欧美已然风行了十数年,但国内大部分作者依旧热爱更具表现力的黑白两色的画面表达模式,一些人甚至难以接受无纸作画。
▲与《知音漫客》先后创刊的两本《漫友》系杂志,大部分作品依然是黑白漫
但《知音漫客》是全彩的,不仅如此,国际大16开64P的全彩印刷,加上颇具本土特色的四拼一排版,让它的内容容量超过其他漫画杂志,受众也更加低龄,这给它带来了机会。
瞄准中小学门口报刊亭和书摊的它,创刊仅一年,就变成本土漫画志里的后起之秀;三年后销量反超一些老牌杂志;2013年更是创下了700万册的销量,据称是世界第一,世界第三(其实这里没有开卷的发行数据支持,勉强相信一下)。
最开始的时候,《知音漫客》主打的还是轻松搞笑类的漫画,比如口袋巧克力的《1区212》和陈翔的《神精榜》,还请到了在此之前因《乌龙院》大卖而风头正劲的敖幼祥。这可能是因为这类作品的市场反馈一直很稳定,以往表现好的有《幽默大师》和《漫画大王》。
但遗憾的是,在《知音漫客》创刊后不久,《幽默大师》就停刊了。而这意味着,他原本拟定的这条路,可能走不通,而《知音漫客》此时做出了一个无比正确、也是奠定了它此后行业地位的决定——转型。
重新将少年向故事类漫画纳入考虑范畴的《知音漫客》,用了一年时间从月刊变成了半月刊,又在三年后转为了周刊。最辉煌的时候,《知音漫客》旗下广大IP有《龙族》《偷星九月天》《秦时明月》《星海镖师》《逍遥奇侠》《九九八十一》等等。这还不算那些当时不算太爆,但日后IP价值不俗的作品,比如陈岚的《班长大人》。
▲如今靠《一人之下》登上国漫IP榜榜首的米二,曾经在《知音漫客》上连载的首部作品《PROJECT大爱》还被腰斩过
放下江南跟知音集团“一个亿又一个亿”的恩爱情仇不讲,他的《龙族》和知音系之间,其实是相互成就。
而以颜开工作室为代表的一干彩漫工作室,更是开发出了一套多快好省的漫画流水线模式。
作者从此脱离了“稿件工人”的身份,变成了作品的“导演”和“军师”,甚至赋予了这种职业一个更高贵的名字——监制。至此,作者的名字是作品的金边,他们是作品的指挥棒、操盘手,他们管理作品,却不一定创作它。
在这种模式下,很多作品,都是冠名作者根据剧本画一个指向性的分镜(甚至有的作品连分镜都是旗下画师完成的),然后交给下边的助理去分工完成创作。而分镜师标在分镜框里的一句“千军万马”,线稿师画断手;线稿师一个五彩斑斓的大钻石,上色师画吐血。
▲“百变颜开”的名号是有原因的/《星海镖师》
然而无论行业评价如何,市场效果都充满了说服力——《知音漫客》的销售量节节拔高,一度成为中国动漫第一股。而被其所发扬光大的这种创作模式,更是为此后的App漫画时代奠定了基础。
二
曾经一度,《知音漫客》被一些秉持原教旨主义的老二次元称为中国本土漫画的催命符,然而事实证明,时代变了,催命符不但能变成摇钱树,还能变成招魂幡。
没错,招魂。
如果说中国的漫画原创杂志时代已经过去,那它的精神至今仍在赛博世界中活着,这有《知音漫客》的功劳。
《今古传奇》系出身,又从“漫客”系出走,时任漫娱总裁的杨小邪曾说:“时代已经变了,《知音漫客》是纸媒时代最后的辉煌,而我们在创业初期确实犯了经验主义错误。”
很多人将杨小邪的离开,视作“漫客”系开始走下坡路的分水岭。这个《知音漫客》IP“育儿室”《漫客·小说绘》的创始人,除了江南的转型作、漫客的摇钱树《龙族》之外,还一手打造出《哑舍》《浮生物语》等重量级IP。
▲《哑舍》漫画
而他和老猪等人在2014年离开《知音漫客》,创立了漫娱的几年后,2016年9月,他手下的最后一本漫画杂志《好漫画》停刊,团队的业务重心彻底转向网络漫画。
腾讯在2022年年初彻底控股天津动漫堂,而这家持有王牌国漫IP《一人之下》的、由“漫客”系老人王鹏成立的动漫公司,早在多年前就获得了来自腾讯、B站等资方的千万级投资。而在创业早期,动漫堂与《知音漫客》同样是深度合作关系,除了王鹏的《御狐之绊》,米二还曾操刀《龙族》的二三部,其旗下的其他成员如安娜,也曾在《知音漫客》上连载作品。
米二入行的领路人、《斗破苍穹》的漫画作者任翔和周洪滨、猫小乐合作成立了大周互娱。《幻世记》和《魁拔》的漫改作者于小发后来成立杭州鲜漫,旗下最炙手可热的IP是《从前有座灵剑山》。画搞笑漫画出身,后期又在《漫客·绘心》上靠《昨日青空》转型青春向的口袋巧克力,也成立了青空绘彩……
比之很多面对新浪潮艰难求存的同行,“漫客”系的作者在网络漫画领域里无疑走得更深也更远,甚至有不少人成为了“规则”的一部分。
▲《昨日青空》的动画电影,当年还小躁了一下
纸媒时代,“漫客”系的模式只是对照日本照猫画虎开了个头,而如今越来越多食髓知味的漫画经纪公司开始明白,只有弱化个人作者的作用才能创造价值最大化,与一开始的“颜开”模式相仿,他们不再着力于培养“漫画家”,而是拥抱大文娱,积极推动产业工业化,让参与其中的每个人,都变成作品变现流水线上的一员。
毕竟,在集体创作的大环境下,多人创作是同时保证更新速度和质量的不二良方。而在运维方面,无论是作品宣发、数据运营还是读者维护,专业团队有着个体作者不具备的优势。
面对此情此景,就算是自称“梦想婊”的陈安妮也得承认,“大家在产业链上产生不同的价值,才能让更好地实现内容商品化。”
有人感慨“屠龙少年终成恶龙”,曾经手持画笔追梦的少年,如今变成了压在所有创作者头上,那只带着铜臭味的手。
他们适应环境、修改环境、创造环境,如果说二十余年前的创作者凭的是故事、技术、热血和坚持荒野求生的话,生在当下这个时代的创作者无疑拥有了更加趋于完整和成熟的产业框架,但同样,单打独斗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资本和团队变成了创作者更好、或者说几乎唯一的依凭。
这很难说更好或者不好。
毕竟,钱好挣的时代是昙花一现,而更多时候“钱难挣”才是放之四海皆准的铁律。
毕竟,在多重倾轧之下,日子难过的并不只有漫画作者。
三
而抛开这些有的没的,回到作品本身,《知音漫客》的存在也确实带给了一代人情怀与回忆。
无论是连载至今的元老级作品、颜开的《星海镖师》,还是帮助作者周洪滨拿到中国富豪榜前三的《偷星九月天》,抑或者那些连载着连载着就没有了然后的作品,都是一代人心中的“念念不忘”。
▲可惜大概率没了回响
有多少人忘不了自己曾经揣着买早饭的零花钱,掰指头算着,一天省下一块钱就能买一本《知音漫客》;又有多少人在课间和体育课的间隙偷偷摸摸把一本杂志卷进校服里,为了“九十党”还是“九琉党”跟同学争执不休。
这周唐小镖通过入学考试了吗?十月能不能救出九月?三月四月的绝美爱情何去何从?白云飞喜欢的是展雪燕还是翁子墨?如果多拉几个人寄回这一期的《武道球魂》还会不会复载?等樱花雨落下,那个名叫绘梨衣的小怪兽,还会回来吗?……
▲《逍遥奇侠》
有人说,总有一本杂志它不是杂志,而是一场与青春有关的故事。
那时的我们还年轻,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人生还有很多的可能性。
正如少年漫画中向我们展示出的世界——拼搏、向上、努力,仿佛只要咬紧牙关就能实现升级。
但我们都知道,世界不是这个样子。
连统治了人类文化传播百余年的纸媒也会被数字化替代,漫画少年单薄的梦想挡不住产业机器的车轮,那些被我们所喜欢的东西,也许终将失落在风里。
在跌宕起伏的大时代里,每一个人都是时代的注脚。
这厢轰轰烈烈的大文娱工业像一台高功率的绞肉机,将所有涉足其中的人事物打碎重组成被需要的模样,而相比之下,大洋彼岸动辄发行百余年的漫画杂志,像一堆冥顽不灵的故纸。勇于迎接浪潮的人,仿佛才有未来。
然而,十余年前,《知音漫客》的机制踏碎了行业框架的边缘;而如今,浪潮之下,先出手的人也未必能独善其身。
抽奖、打榜,各种限定机制,如今各类漫画App的玩法和氪金项复杂到没个十年的脑水肿都整不懂
从这个角度来说,杨小邪的检讨不知是否有必要。
毕竟,跟简单爽利的少年漫画不一样,起风时,风里的人大多并不知道方向。
也许对读者而言,看什么不是看?
没有了杂志还有各色漫画App,没有了App还有日韩盗版,最不济我们去看小说嘛,起点番茄七猫,既然形势比人强,那形式哪有那么重要。
但他们可能忘了,一颗种子的生发需要土壤,飘在风里是无法扎根的。当行业里的每个人都疲于寻找出口时,原本肥沃的土地可能也会被犁成荒原。
也许多少年后,当我们再次想起这本杂志时会发现——
顶风而上未必能坚持,而顺风下更可能是悬崖。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一定会尝到鲜,更可能会被药死。
参考资料:
从《漫友》《知音漫客》到腾讯快看,传统漫画家们的创业之路 三文娱
专访|快看漫画创始人陈安妮:如何实现人生1%的奇迹 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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