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爱迪生发明了电灯，却输掉了电灯生意？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人神共奋 （ID：tongyipaocha），作者：人神共奋，题图来源：《电力大战》电影

一、爱迪生的发明工厂

说起爱迪生发明电灯的故事，恐怕小学生也知道这件事：爱迪生实验了几千种材质，最后才找到了“碳化棉丝”。然后再配上那句爱迪生的名言“天才就是1%的天赋加上99%的汗水”——完美的励志故事。

可能我是天生不喜欢下笨功夫的人，小时候听到这个故事，心里就开始嘀咕：需要实验那么多材质吗？

事实上，他手下一位来自塞尔维亚的天才工程师，本文的另一个主角，几乎和爱迪生一样伟大的发明家尼古拉·特斯拉，也有过类似的不屑：

“爱迪生这种无视基础知识，毫无理论依据的大量实验，实际上是一种愚蠢的行为。” 

于是有好事者给那句名言加了一个反转的尾巴：“……可那1%的天赋比99%的汗水更重要。”

不过，大众和特斯拉都犯了一个错误，我们想象中的发明家是这样的：一个人坐在昏暗的实验室里，摆弄着瓶瓶罐罐或者零件设备——这正是爱迪生希望通过媒体宣传出来的形象。

实际上，爱迪生位于门洛公园的实验室，宽敞明亮，人头攒动，根本就是一个扁平结构的“发明工厂”。

底层是上百位的工程师、科学家、技术人员，他们分成无数个小组，每天都在做实验，所谓实验了几千种材质的灯丝，正是由他们完成的。

而这一切的总发动机，只有爱迪生本人。爱迪生的确有个天赋，他能从身边的生活场景中，敏锐地发觉那些可以被技术创新所改变的新需求。

爱迪生团队的大部分发明都是基于现有技术的改进，因为这个时代发展的太快了，很多划时代的新技术因为太过粗糙而不具有实用价值，小组的工程师和科学家各司其职，想办法改进现有的合适的技术，使之具有大规模生产的实用性，同时也为了避开原有的专利，创造新的专利壁垒。

严格地说，爱迪生的电灯发明专利，也是改进了材质，相当于一种“实用新型专利”。

所以，爱迪生最大的发明就是发明了“现代发明体系”。这个体系完美地解释了，为什么爱迪生一生能拥有两千多项发明，其中很多都是重磅级的发明。所以，即使作为一个企业家，他仍然称得上“伟大”二字。

爱迪生之所以能维持这个开销庞大的“发明工厂”，因为他背后真正的大老板是金融大亨J.P.摩根。爱迪生的名气和摩根控制的媒体关系，使他们能以较低的工资聚集一大批科学家，工程师——这是美国的“工程师红利”时代。

当然在这体系中，科学家被当成工程师用，工程师被当成技术人员用。这正是特斯拉和爱迪生势同水火的原因之一，而特斯拉的“叛逃”，也开启了这个“发明工厂”的毁灭之路。

（本文的配图来自表现这段历史的电影《电力大战》）

二、天才工程师遇上了霸道总裁

特斯拉的名字在被遗忘几十年后，又被现在的大众所知，是因为埃隆·马斯克喜欢他，将其作为那款划时代的电动车的名字。

事实上，很多创业者都喜欢特斯拉，因为他的形象才像真正意义上的科学家。

爱迪生的套路是用团队出成果，用媒体关系提升自己的名气，再靠名气吸引更多优秀人才加入；而特斯拉完全相反，喜欢一个人思考，不擅长与他人交流，甚至很多人觉得他大脑有点问题，因为他自称他的所有发明都在想象和幻觉中完成，还认为“人们将一个初步想法付诸实验的过程，完全是对精力、金钱和时间的浪费”。

此外，他最被人称道的事情是放弃了交流电电机专利，因为他觉得商家为专利权付出的成本，会阻碍这项伟大发明的普及——这又是典型的科学家思维，这跟爱迪生至少花一半的精力到处打专利官司，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样一个天才科学家，他和老板的矛盾，用屁股都能想出来，肯定是觉得老板“不懂技术瞎指挥”。

当然，爱迪生作为这个“发明工厂”的“总发动机”，确实有一个最大的弱点：理论功底不行。

最典型的例子是“爱迪生效应”。爱迪生团队在提高灯丝寿命的实验中，试着在碳丝附近安装了一小截铜丝，希望能阻止碳丝蒸发。虽然实验失败了，但工程师却汇报了一件古怪的事，没有连接在电路里的铜丝，却产生了微弱的电流。

爱迪生立刻敏锐地意识到它的价值：我们要马上……注册专利，并命名为“爱迪生效应”。

“但是，老板，这玩意儿能干啥？”

“哦，以后再说吧，会有用的。”

注册完专利，爱迪生转脸就把这事给忘了，直到十几年后，英国物理学家弗莱明根据“爱迪生效应”，发明了世界上第一支电子二极管，开创了一门新的工业体系——电子工业。

电子工业在现代社会的重要性，完全不亚于电力产业，而“发明之父”爱迪生居然与这项伟大的发明失之交臂，正是因为他不懂物理，也就无法理解“爱迪生效应”的巨大意义。

仅仅从科学的角度说，爱迪生其实是一个标准的“民科”，这么说并不是贬低他，他在发明上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但问题在于，搞发明，可以用多实践来弥补缺乏理论知识的弱点，但你不能因此轻视理论啊。

由此就引出了特斯拉跟爱迪生最大的分歧，并导致了他们最终的分手，也是本文的主题：直流电交流电之争。

简单普及一下常识：发电厂发电之后，利用输变电系统，供应现代家庭用的电都是交流电；而所有用电池的手机、玩具、电动汽车等，用的都是直流电。

交流电的好处是可以升压或者降压，便于远距离输送，缺点是当时的发电技术比较复杂；直流电的好处是简单，缺点是只能一家一户用，不能传输。

特斯拉属于死硬的“交流电阵营”，可非常不巧的是，爱迪生的灯泡选择了“直流电系统”。

特斯拉帮爱迪生设计完直流电发电机之后，劝老板继续设计交流电电机，说这个技术方向优势太大，未来必然是交流电的天下。爱迪生一脸鄙视：“你懂啥技术方向，那玩意儿不安全，你知道不？”。

特斯拉一听，差点儿晕菜，电压和电流强度根本不是一回事，感情老板是一“科盲”，不过，特斯拉还是希望爱迪生同意他设计一台交流电机，以证明交流电的优势。

爱迪生可能有点小瞧这个塞尔维亚来的穷小子了，讽刺他说：你要真能设计出来，我奖励你5万美元。

没想到特斯拉信以为真，而且真的设计出来了，可爱迪生翻脸不认账：我说的那是美国式的幽默你懂不懂？你还真去浪费工作时间去设计那玩意儿？ 

特斯拉一气之下，老子不干了。

爱迪生也杠上了，想走没人拦着你，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工程师满地走。

这可能是爱迪生做过最后悔的事，因为他把一个天才送给了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

三、与美国人民心中的英雄决一死战

这是一个欢迎天才的时代，特斯拉组建了自己的公司，继续研发交流电机，解决了交流电与直流电的转换问题，并立刻找到了新买家（也有说是老板的），西屋电气的创始人威斯汀·豪斯——这次电力大战的“交流电一方”的主帅。

“反爱迪生同盟”正式成立：威斯汀·豪斯遇到了特斯拉，就好像刘备找到了诸葛亮，立刻买下了他发明的交流发电机专利，倾尽全力开发交流电系统。

而特斯拉为了打败爱迪生，证明自己对交流电的预判，也付出了昂贵的代价：他在西屋电气出现财务危机之时，竟然放弃了自己的专利权——可能是历史上最值钱的专利，以减轻经营压力。

其实，威斯汀·豪斯也受不了特斯拉这种科学狂人的自由散漫劲儿，他既不是个靠谱的供应商，也不是个好员工，可为什么他坚定地选择和特斯拉站在交流电这个阵营呢？

特斯拉其实有一点冤枉爱迪生了。爱迪生虽然不懂理论，但他对应用方向的敏感还有的，完全理解交流电的优势，安全只是一个借口，只是有一个原因，让爱迪生公司根本无法支持交流电。

答案是：在这场电力大战中，双方卖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爱迪生要卖的是电灯等电器产品，但为了能让电灯亮起来，同时卖发电机，最终变成一个电灯加一个直流发电机组成的“家用发电系统”，就像一个手机配一块手机电池一样。

而威斯汀·豪斯真正想卖的，是电力系统，灯泡只是系统下的明星产品，类似iOS系统和iPhone关系一样，他要先把电力系统卖给城市和社区，再把灯泡卖给家庭。

为什么爱迪生坚持要做直流电？归根到底，直流电的商业模式简单，更适合爱迪生这样的产品研发型公司。说句实话，他当时已经对电灯不感兴趣了，急着要发明下一样产品了。

正是发明工厂的经营模式，限制了爱迪生对商业模式的选择。

威斯汀·豪斯才是一个真正具有商业野心和战略的企业家。“家用发电系统”只能卖给有钱人，而且只能卖一次，这个生意在他看来，实在是太小儿科。

而交流电系统的生意就完全不一样了。电力系统一旦卖掉，就可以向整个社区或者城市的所有人售卖电灯了。更妙的是，一个城市只需要一个电力系统，只要掌握了这个系统，你爱迪生发明的电器越多，我坐收的电费越多。

这就是一个标准的垄断商业模型。

这同样也是爱迪生拼了老命也要阻止威斯汀·豪斯搞交流电的原因，技术路线可以大家共享，可商业模式就是你死我活了。

另一个让他与特斯拉站在同一阵线的原因是，威斯汀·豪斯也不喜欢爱迪生先生的“发明工厂”。

爱迪生的兴趣在于发明，你想要光，我发明一个灯泡卖给你，这就是爱迪生的生意。可在威斯汀·豪斯看来，爱迪生公司只懂发明，可生产出来的产品做工粗糙、设计丑陋、质量问题频频，寿命又短，价格又贵，简直是垃圾中的垃圾。

从这一点上不难看出，威斯汀·豪斯是最早具有“产品经理意识”的企业家。

威斯汀·豪斯也是一个工程师出身的发明家，他发明了用于火车的空气制动器。不同的是，他对经营产品更感兴趣。在他看来，发明只是第一步，产品质量才是人们是否接受的关键，而要提高质量，就必须让生产标准化。

威斯汀·豪斯成为现代工业生产中推行标准化的首批企业家之一，他成立了威斯汀·豪斯空气制动器公司，并以优良的质量，和不断升级的产品，迅速垄断了这个市场。

在他看来，选择了错误技术路线的爱迪生，生产没有实行标准化故而成本高，又不注重产品质量，完全凭着媒体关系和资本背景，运用专利大棒吓唬人，是一个标准的纸老虎。

这正是他不惜代价，与这个美国人民心中的英雄决一死战的真正原因。

这是一场产业标准的战争，一场商业模式的战争，一场管理理念的战争，一场双方都赌上全部身家、甚至名誉的战争，但这场战争中，却有一个大大的资源错配。

电力系统这种复杂的产品，要求经营者拥有海量的政府资源、媒体资源，还需要有金融资本支持，而这恰恰是爱迪生的优势。可“发明工厂”的本质，又让爱迪生不愿意做电力系统这么复杂的事业。

这个资源错配，让两家公司都陷入了苦战，这真是历史开的大玩笑。

于是，一直站在他们背后的金融资本，不得不站到了前台。

四、解决问题的思维

那么最终爱迪生和“威特组合”，到底谁赢了呢？

爱迪生没有赢，交流电“远距离传输”的特点，使其成本随着规模不断下降，当大部分人都意识到这一点后，爱迪生就丧失了其背后的金融大亨的支持。

1892年，在J.P.摩根的主导下，爱迪生通用电气公司与汤姆逊·休士顿电力公司合并，去掉了“爱迪生”，成为“通用电气公司”，爱迪生黯然出局。

但威斯汀·豪斯也没有赢，他赢了技术方向，却输掉了公司。

他低估电力系统前期投资巨大却缺乏回报的缺点，又不喜欢向银行家借钱，让西屋电气屡屡遭遇财务危机，没有等到交流电技术大获全胜的那一天，就被董事会夺走了公司的控制权（是不是让大家想到了乔布斯？）。

唯有特斯拉“成了仙”，在搞出了X射线（先于伦琴发现，但没有发表）、人造闪电、无线充电、飞碟这些很魔幻的技术之后，越发深居简出，偶尔会向外界发布一些莫名其妙的言论，以证明自己还活着。

这场电力大战不仅留下了交流电和直流电这两个技术体系，照亮了整个世界，成全了通用电气和西屋电气这两家百年企业，在很多方面也影响了现代企业管理制度。

爱迪生的“发明工厂”成了现代企业研发体系的雏形；J.P.摩根对爱迪生发明工厂的出资模式成了现代商业巨头的标配；而威斯汀·豪斯对产品的重视，也影响着后来的产品经理型企业家。

这正是：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人神共奋 （ID：tongyipaocha），作者：人神共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