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山河火热，高原却是一片清凉。位于甘肃西南的甘南藏族自治州便是这样的地方。

当清晨的阳光洒在扎尕那

（迭部县扎尕那，摄影师@蒋小翼）▼

当成群的牛羊漫步在碌曲草原

（请横屏观看，秋季的碌曲县尕秀云谷，摄影师@拉玛才旦）▼

当浪漫的河曲蜿蜒在黄河湿地

（请横屏观看，玛曲县阿万仓湿地，摄影师@万诱引力）▼

当清冽的晨雾笼罩郎木寺

（请横屏观看，郎木寺镇的晒佛节，摄影师@冉创昌）▼

身处其中的你，定会觉得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惊叹于这些美景竟会出现在印象中干旱的甘肃。

甘南为何如此独特？如此美丽？

在星球研究所看来，甘南处在自然与人文的边缘地带，从而这里的山河与众生，都表现出多样的美丽。

一、山河分界

甘南位于甘肃省南部，与四川、青海两省相邻，平均海拔可达3000米。

当我们从高空俯瞰这片大地，便会发现甘南位于三大地形区的边缘：青藏高原、黄土高原、陇南山地在此交汇。

（甘南藏族自治州位置及地形示意，图中的太子山天然林保护区和莲花山风景林自然保护区均隶属省林业厅，制图@周晋宇/星球研究所）▼

甘南的边缘首先体现在东西分界。其西部平均海拔最高，最接近青藏高原腹地。平坦开阔的高原上散落着起伏低缓的山脉，这样的地形被称为山原。

（请横屏观看，碌曲县红科牧场，摄影师@拉玛才旦）▼

而它的东部平均海拔偏低，却崎岖险峻、落差明显。

（卓尼县九天石门，摄影师@木子）▼

这种地形的变化切合了中国地势一、二级阶梯的分野，第一级阶梯上的青藏高原由此跌向第二级阶梯上的黄土高原、秦岭等区域。

（甘南藏族自治州地理区位示意，制图@周晋宇/星球研究所）▼

与此同时，甘南的边缘又体现在南北分界。

昆仑山与秦岭在甘南相遇，昆仑山的东端——阿尼玛卿山伸入甘南玛曲县。

（位于青海省境内的阿尼玛卿山，这里仅作示意，摄影师@邢毓麟）▼

秦岭的西端：迭山则矗立在甘南卓尼与迭部县之间，成为分隔南北的界山。

（迭山，摄影师@拉玛才旦）▼

它以南与岷山相接，留下高山深谷；以北与黄土高原相邻，大片丘陵绵亘于此。

恰巧的是，连长江与黄河水系都以它分界。一边是白龙江向东南奔腾，汇入嘉陵江。

（白龙江沿岸的白云村，摄影师@张翼翔）▼

一边是洮河、大夏河向北流淌，经由漫漫黄土汇入黄河。

（位于临夏的洮河与黄河交汇处，其中较为浑浊的是洮河，摄影师@李俊博）▼

至此，边缘地带的甘南，因为这些山河界线而成就了不同的世界。

或为山原、或为高原山地、或为高山峡谷，它们地形各异、景色分明。

（甘南藏族自治州自然区划示意，制图@周晋宇/星球研究所）▼

除此之外，甘南还处在青藏高寒区与东部季风区的边缘，以至于气候上也大有不同。

那么，双重边缘下的甘南又会在这三个不同的区域表现出怎样的美丽？

二、山川异色

边缘地带的甘南是青藏高原上较为湿润的地区之一，每年近600毫米的降水量可与沿海的山东比肩。

在此影响下，甘南披上了更为浓丽的颜色。

其中西部山原区率先登场。较高的海拔、寒凉湿润的气候让这里多为丰茂的高寒草原。

即便是春季这里也时有大雪来袭，在天地间创造出一个雪国。

（请横屏观看，大雪覆盖的甘南，夏河县至甘加草原的公路盘山而上，摄影师@陈尚志）▼

等到春去夏来、冰雪融化，枯黄的草野又重新焕发生机。

（请横屏观看，碌曲县的草原，摄影师@祁俊加）▼

土拨鼠、鼠兔等小动物时而闪现路边草地。

（甘南的土拨鼠与鼠兔，土拨鼠又名旱獭，若在野外遇到请勿随意触摸哦，摄影师@肖文凯&张耀南；设计@刘志鹏/星球研究所）▼

也可偶遇秃鹫，正在啄食丧命久矣的牦牛。

当冰雪融水与降水向这里的盆地汇集，久而久之，则形成湖泊、沼泽。如甘南第一大湖尕海湖便在山原环抱间诞生，若与蓝天交相辉映，尽显高原湖泊的纯净。

（碌曲县尕海湖，它与则岔石林共同组成了“尕海－则岔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摄影师@丁星星）▼

更有许多候鸟停歇其中，不乏黑颈鹤、赤麻鸭、斑头雁等珍稀鸟类。

瞧，斑头雁正带着它的宝宝在这片湿地觅食，准备未来的迁徙。

（尕海湖的斑头雁，摄影师@董晨阳）▼

在西南部的玛曲县，黄河围绕阿尼玛卿山留下了它调转北上的第一弯。河流两岸，若尔盖湿地地跨川甘青三省，总面积超三万平方公里，相当于两个北京市。

（黄河第一弯及若尔盖湿地示意，制图@周晋宇/星球研究所）▼

当河流纵情摆动，过于弯曲的河段便会被裁弯取直，“踢出群聊”。这些残余的河道弯曲如牛轭（è），被称为“牛轭湖”，与蜿蜒的河流相映成趣。

（玛曲县黄河首曲湿地，河流蜿蜒，摄影师@周治中）▼

丰富的降水与储水也让这片湿地成为黄河的重要源区，每年供给黄河30%以上的水量。

（黄河沿岸湿地，摄影师@胡卫东）▼

然而，甘南的多彩远不止于此，在海拔趋于降低的东北部则集中了另一番景色：温暖河谷。

由于接近青藏高原边缘，又与黄土高原相连，气候随着海拔的降低而相对温暖，越来越多的森林占领这片区域。

（请横屏观看，冶力关镇的冶海，又称常爷池，周边林木繁茂，摄影师@木子）▼

洮河、大夏河、冶木河在高原切割出宽阔河谷，温暖的气候和平缓的地形，养育了甘南近半数的人口。

其中最重要的洮河，在百公里范围内串联起碌曲、卓尼、临潭三个县城。

（请横屏观看，洮河上游的碌曲西仓镇，摄影师@拉玛才旦）▼

大夏河孕育的河谷则承载着甘南最大的寺庙拉卜楞寺。

（请横屏观看，冬季的夏河县拉卜楞寺全景，大夏河沿山谷流淌，摄影师@王秉瑞）▼

最后，当我们转而南下，沿着洛克之路翻越甘南的南北分界线——迭山，甘南最神秘美丽的东南半壁霎时映入眼帘。这里与东北部的高原河谷大相径庭，多为落差较大的高山深谷。

这是因为迭山的南坡降水较多，大小流水汇集，地势坡降较大，便深切出众多险峻的沟谷，以至于甘南的最高与最低处均出现在这片区域。

（迭山上的峡谷，左边山崖下道路依山而建，这就是所谓的洛克之路，据传是西方探险家约瑟夫·洛克来甘南探险时走过的路，但实际上为江迭公路，摄影师@极行远方的易川）▼

最高处位于海拔4920米的错美峰是迭山的最高峰，同时也是广义上秦岭的最高峰，远高于3000余米的狭义秦岭主峰——陕西太白山。

（远眺迭山，摄影师@拉玛才旦）▼

最低处位于迭山与岷山交界，海拔仅1172米的舟曲县瓜子沟。而在这最高与最低之间，则尽是险峻奇绝的风景。

迭山上，地质时期盛极一时的冰川，在这里留下了深邃的U型峡谷。加上峡谷两侧陡峭嶙峋的石灰岩，壮美寂寥之感油然而生。

（迭山中的U型峡谷，摄影师@张颖康）▼

实际上，这种石灰岩地貌在整个甘南均有零散分布。但迭山却集中了其中最震撼、最壮观、最美丽的部分。当你走在山谷中可以见到裸露的石灰岩体陡然耸立，犹如一层层交错的巨型屏障，遮掩着迭山森林密布的美貌。

（迭山中的山谷与森林，摄影师@方托马斯）▼

这些巨石屏障又在经年的流水冲刷下形成如润吾沟这样的逼仄峡谷。

（扎尕那的润吾沟峡谷，摄影师@山叔夏河）▼

不过这样复杂的山地环境，却是大熊猫、梅花鹿等珍稀动物，以及云杉、冷杉、杜鹃等植物极佳的生存之地。

（甘南的梅花鹿，野生梅花鹿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摄影师@眭为民）▼

至此，甘南山川异色的美便已尽数呈现眼前。但是在这样一个边缘之地生存发展，看似美好却也并非那么简单。

三、山水田园

从草原到森林，从山原到峡谷，都显示着甘南的地形风貌极为多样。游牧与农耕两种生产方式由此在这里生根发芽。

所谓游牧，便是逐水草而居的生产方式。牧民们根据季节轮转、牧草更替随牲畜迁往适宜的草场，因此传统的甘南牧民往往全年以帐篷为家。

（请横屏观看，玛曲草原与草原上的帐篷，主要由牦牛毛制成，适合高寒环境，摄影师@祁俊加）▼

男人们在外放牧，女人们则在家里做着挤牛奶等家务，人们收集牦牛粪便，晒干作为燃料。

（甘南草原上，牧民正在挤牛奶，摄影师@刘辰）▼

水草丰美的玛曲草原养育了体格健壮的河曲马。因此在甘南的赛马节上，有时能一睹顶级赛马的风采。

夏河县产出的甘加藏羊亦是当地的一大特色。

（夏河县的甘加羊，摄影师@马红海；设计@刘志鹏/星球研究所）▼

不过，上世纪80年代后，越来越多的牧民定居了下来，逐渐过上了牧而不游的生活。再加上草场承包制逐步落实，家家户户圈起了自家的牧场，一年四季的游牧变为冬夏牧场的轮替。

而当我们走进甘南东部，成群的牛羊变得稀少，层叠的梯田映入眼帘，种植着小麦、青稞、油菜等作物。

（扎尕那的梯田，摄影师@陆伟平）▼

在冶力关，万亩梯田与身后山林相伴。

（临潭县冶力关镇的梯田，摄影师@仇梦晗）▼

在临潭县，连绵的梯田盘桓在众多山头。

（请横屏观看，临潭县尕湾梁观景台附近的梯田，摄影师@聂淇）▼

在卓尼县，梯田包围城镇、遍布山野。

（请横屏观看，卓尼县的梯田，摄影师@石耀臣）▼

实际上，除了单纯的游牧与农耕，甘南许多地方保持着半农半牧的生产方式，人们在聚落周围开垦田地。

（夏河县八角古城与白石崖，摄影师@陈佳祺）▼

又在远处的草场牧羊放牛。

（白石崖下的草场，摄影师@刘冰）▼

农耕与游牧在这里共存，成为人们千百年来的依仗。而地处农牧边缘的甘南也因此在千余年的历史中，一直处在古代政权与文化的边缘。

数个政权轮番控制过这里，游牧与农耕文明交替出现，但又因地处边陲而纷争不断。

（甘南历史变迁示意，元朝之后便一直处于中央政权的管辖之下，制图@刘遥/星球研究所）▼

依山构筑、历经沧桑的牛头城见证了游牧政权吐谷（yù）浑的崛起，古代军事重镇羊巴古城，目睹了唐朝与吐蕃之间的战役。（卓尼“羊巴城说”与青海“日月山以东说”，均为唐朝与吐蕃争夺的石堡城遗址说，目前尚有争议；李白曾写诗《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其中“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讽刺过石堡城代价惨重的战役）

城廓保存较好的洮州卫城显示着明朝曾在这里设重兵把守，以此“西控番戎、北蔽河湟”。当时朝廷不仅在这里屯兵屯田，还迁移了数万江淮人民来此开垦耕作，至今仍有旧时风俗。

（临潭县的洮州卫城，摄影师@游科；设计@刘志鹏/星球研究所）▼

尽管时有冲突，但贸易上的往来从未断绝，甚至一度繁荣兴盛。因为边缘地带的甘南更容易成为中原西接藏区，南通巴蜀、北往河西的要地。

吐谷浑曾在这里经营商道，大量丝织品于此交易，换取牛马，而至两宋时期，官方在熙州、河州、洮州、雅州设立马司，以经营茶马互市，明代亦继承了宋以来的做法，数条古商道自此经过、通向四方。

（请横屏观看，甘南古商道示意，洮州也就是今甘南州临潭县，制图@刘遥/星球研究所）▼

长久以来，人们在碰撞与交流中融合，最终在甘南形成藏、汉、回等多民族共存的格局，也形成了游牧与农耕并存的山水田园。

（甘南民族构成及比例示意，制图@刘志鹏/星球研究所）▼

四、尾声

当我们再次回望甘南，它因处在自然与人文的边缘地带而诞生了不一样的美丽，那是山河分界中山原平川与高山深谷的并存。

（卓尼县境内的迭山风光，摄影师@木子）▼

也是山川异色中辽阔草原与葱翠森林的共存。

（阿万仓湿地，来源@视觉中国）▼

还是山水田园中四处游牧与开垦耕作的交融。

然而边缘地带却也有些不为人道的弊端，那是与美丽并存的困境。这里地形复杂、生态环境较为脆弱，直到2019年甘南州才宣布全州脱贫。

（甘南合作市，摄影师@木子）▼

这里的山区每逢强降水便要格外注意自然灾害的发生，今年7月夏河县的山洪就在眼前，而2010年的舟曲县特大泥石流，至今仍是许多人心中的伤痛。

十多年过去，甘南州也迎来了越来越好的发展。

（请横屏观看，洛克之路，2023年7月公告要进行铺装施工，摄影师@张超）▼

或许人们来这里欣赏它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它的变化。那是在逆境中不断发展的坚韧，这便是如今的甘南，有着独属于边缘地带的美丽。

（请横屏观看，五月的扎尕那日晕，摄影师@拉玛才旦）▼

参考文献：

[1] 雪漠. 山神的箭堆[M].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0.

[2] 甘南州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编， 牛述林主编. 甘南州志， 1991-2010[M]. 中华书局， 2019.11.

[3] 伍光和. 甘南高原的自然条件与生态保护[M]. 甘肃人民出版社， 2010.9.

[4] 苏发祥主编. 安多藏族牧区社会文化变迁研究[M]. 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 2009.6.

[5] 张一然， 文小航， 罗斯琼等. 近20年若尔盖湿地植被覆盖变化与气候因子关系研究[J]. 高原气象， 2022.

[6] 郑红翔， 张旭. 唐、蕃战争中的九曲之地与石堡城[J]. 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0.

[7] 马斌， 黄银洲， 王伟伟等. 1993—2013年甘肃甘南尕海湖湖面变化及其原因分析[J]. 西北师范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 2016: 52(2).

[8] 赵井东， 王杰， 沈永平等. 西秦岭迭山西北部冰川地貌分布及其特征[J]. 冰川冻土， 2013.

[9] 安华银， 姚玉璧， 尹东等. 甘南高原生物气候资源及其生态农业区划[J]. 干旱气象， 2007.

[10] 姚玉璧， 邓振镛， 尹东等. 黄河重要水源补给区甘南高原气候变化及其对生态环境的影响[J]. 地理研究， 2007.刘红玉， 白云芳. 

[11] 若尔盖高原湿地资源变化过程与机制分析[J]. 自然资源学报， 2006.

[12] 梁赟亮， 李杰， 陆燕花等. 基于LUCC的甘肃省农牧交错带生态系统服务价值评估及时空演变特征研究[J]. 草业学报， 2023.

[13] 刘礼堂. 青藏茶马古道视域下的陇西走廊民族关系探究[J]. 江汉论坛， 2022.

[14] 朱进成. 吐谷浑在甘南[J]. 中国土族， 2019.

[15] 余小洪， 席琳. 唐蕃古道路网结构的考古发现与重构[J]. 西藏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7.

[16] 切排， 许凯渤. 藏族游牧生计方式变迁中的文化影响——对甘南夏河县的调研[J]. 藏学研究， 2015.

[17] 陈秉仁. 唐蕃古道上的茶马重镇——洮州卫城[J]. 丝绸之路， 2009.

[18] 刘健， 李云峰. 甘南藏族民居建筑及其特点[J]. 甘肃高师学报， 2007.

[19] 杨重琦. 甘南草原的江淮遗风[J]. 丝绸之路， 2004.

[20] 王一清. 历史上甘南的民族贸易简述[J]. 中国藏学 1993.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星球研究所（ID：xingqiuyanjiusuo），作者：王逻辑，编辑：李楚阳，图片：张钊海，设计：刘志鹏，地图：周晋宇&刘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