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读懂的马斯克：在恐惧中勇敢

之前总结 Pual Graham 写的《如何成就卓越》，讲到复制陷阱，关键就是不要盲目复制别人每一个特点，对刚进入一个领域的新人来说，最容易模仿、最欣赏的特点，往往最有可能是缺陷。

一些有才华的人，行为并不友善，我们会误以为不友善是才华的一部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才华只是他们逃脱惩罚的方式，人们总是恭维这个社会里的成功者。

乔布斯当年就是这样，马斯克也是典型之一。他们的才华，能在快言快语得罪了几乎过往所有合作伙伴后，仍然会被别人评价：这是自己不曾见过的牛人啊；他们对所有人大吼大叫独裁式地下命令，会被追捧为天才对平庸的不容忍；他们的傲慢，被解读成“活在未来”的独特魅力。

就像马斯克自己在参加脱口秀时自白：

对于所有曾被我冒犯的人，我只想对你们说，我重新发明了电动车，我要用火箭飞船把人类送上火星，可我要是个冷静、随和的普通人，你们觉得我还能做到这些吗？

这句话也写在了《马斯克传》目录后面的第一页上，艾萨克森尝试用 589 页砖头一样厚的书回答这个问题：对马斯克这个天才来说，身上的优点和缺点之间到底如何成就他的。

马斯克确实不是一个容易理解的人。

这两天看完《马斯克传》之后，我对他的感观空前复杂。

身为地球首富却把所有的钱都投在公司里，喜欢当朋友家的沙发客；一掷千金不顾身边人反对坚持要收购 Twitter，却又在收购过程中反复摇摆；收购完成后为了复仇同时也省 2 亿美元，出其不意提前“偷袭”解雇了当时的推特 CEO。

有人说马斯克不像人类。最典型的故事就是他在思考时能完全无视外界。“如果我要思考一些困难的问题，那么我所有的感官系统都会关闭。我看不到也听不到任何东西，我用大脑进行计算，而不是接受外界的信息。”4 岁时，班上的小朋友会跳起来在他面前挥舞手臂，但他并没有注意到他们。马斯克的母亲梅耶说“当他眼神放空时，最好不要试图干扰他。”几十年后，马斯克放空很久，决定让 Space X 起诉五角大楼，顾问们回忆那段放空说：“他只是把自己传送到了未来！”

艾萨克森在书中更是大手笔地把几位同样定义世界历史的人，乔布斯、贝索斯、比尔盖茨，和马斯克放在一块做对比。

马斯克和乔布斯，在行为上最为相似。

都是天才但冷酷的工头，“现实扭曲力场”可以把手下人逼疯，但也可以推动他们自认为不可能的事情。无论是对同事还是竞争对手，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甲骨文创始人拉里·艾立森讲马斯克和乔布斯，“两个人都有强迫症，但幸运的是，强迫症是他们成功的原因之一，因为他们执着于解决一个问题，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不同之处是，“乔布斯只需要把设计理念和软件工程做好，制造环节是外包的。而埃隆则承担起了制造、供应链和巨型工厂等各方面。”乔布斯喜欢每天走进苹果公司的设计工作室，而马斯克喜欢泡在装配线上，他说过“与设计一家工厂所需的脑力劳动相比，设计车的脑力劳动不值一提。”

而打响了太空争夺战的贝索斯和马斯克，在愿景擘画上很类似。

都是靠着激情、创新和强大的意志力颠覆一个行业，都对员工很粗鲁，把“愚蠢”二字挂在嘴边，谁敢反对，就会迅速引来怒火。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人类的外太空未来上，而不是汲汲营营地在地球上追求短期利润。

但同样要把人类送进太空，他俩的做事方式大相径庭，就像龟兔赛跑里的乌龟和兔子。贝索斯是那只乌龟，座右铭是“步步为营，如狼似虎”。“兔子”马斯克的天性是要狂飙突进，“时不我待，狂热起来”，用一个不可能完成的最后期限把所有人逼到极限，即便他要因此承担风险。

“世界首富”马斯克和盖茨，天才程度难分伯仲。

两人都擅长缜密的分析，有着激光一般全神贯注的能力，还有一种智识上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演化成了傲慢——他俩都受不了愚蠢的人，马斯克动辄让员工滚蛋。但，对慈善的态度和对未来的投资，他俩是两个极端。

马斯克关心人类，但不关心个人。认为大部分慈善事业都是狗屁，每投入 1 美元，大概只会产生 20 美分的影响。助力全人类的发展最好的方式，就是把所有资金都投入自己的公司，投入可再生能源、太空探索和安全的人工智能研究。

而投身慈善事业的盖茨，反对马斯克的狂想，认为电池永远也无法为大型半挂卡车供能，太阳能也不可能成为解决气候问题的主要技术路线。

盖茨还做空过特斯拉的股票，下了很大的注，原因是他算出电动车市场将供大于求，会导致股价下跌，而做空特斯拉股票可以赚到钱。结果亏了 15 亿美元。愤怒的马斯克觉得盖茨是个虚伪的人，“一个人怎么能一边说他非常关心应对气候变化的问题，一边针对其中贡献最多的公司特斯拉，削减他们的整体投资呢，这太虚伪了，要是一家经营可再生能源的公司失败了，你难道还要从中盈利吗？”

这足以看出马斯克对风险极度蔑视、对个人极度冷酷，同时对人类群体的未来极度狂热。看似矛盾的特点在他的身上鲜明地交汇，他似乎把自己的不友善，武装成了自己的特点，甚至是力量来源。

或许这样就没有人能伤害到他。

马斯克曾流露出自己的脆弱和痛苦：“从 2007 年开始，可能一直到去年 2020 年，痛苦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就像头顶悬着一把剑……今年我还发现了一些新情况，那就是为了生存而战，能让你坚持相当一段时间，但是当你不再处于这种非生即死的状态，还想每天像打了鸡血一样战斗就没那么容易了。”

在一次采访中主持人问他，很多人想成为下一个埃隆·马斯克，你对这些人有什么建议？马斯克非常真诚地回答，“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劝你对这个愿望审慎一点，我不确定有多少人真的想成为我这样的人。坦率地说，你永远想象不到我对自己的折磨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马斯克对自己的评价，让我想起了《权力的游戏》里的开头一幕：

刑场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守夜人逃兵，被史塔克公爵当众行刑，树干旁的草地饥渴地被鲜血迅速染成暗红。年仅七岁的布兰·史塔克，见证了一切。

这个直视了死囚眼睛的小男孩，似乎并不那么害怕，反而很疑惑，“大哥罗柏说刚才那个人死得很勇敢，琼恩却说他死的时候很害怕。”亲自行刑的父亲问，你自己怎么想呢？

布兰沉思后仰着头反问：“人在恐惧的时候还能勇敢吗？”父亲答，“人惟有恐惧的时候方能勇敢。”

这两句一问一答，能作为马斯克前半生的完美注脚。

天才马斯克一直活在巨大的恐惧中，童年时恐惧被毒打被欺凌，少年时恐惧父亲的精神折磨，青年时恐惧创业失败，如今坐拥几大帝国但缺乏稳定人际关系的他恐惧孤独。

但马斯克从小就是一位勇敢的恐惧战士，狂热又残酷地全力奔跑，横冲直撞，让害怕、痛苦、威胁、反对、质疑、焦虑追不上自己，以此麻痹自己甚至封锁情绪。这种战备状态，是马斯克的默认配置。

如果说人生是选择的旷野，每个选择，会让我们舍去一些的同时，得到一些，逐渐定义出“我是谁”。普通人，痛苦来源就是当下一片混沌，未来毫不确定，还得在左右为难的情况下，艰难做出选择。走着走着惊觉，前一个选择会影响下一个选择，早年无限可能的人生旷野不断收缩，成为一口束缚自己的井，只能呆坐着看天。

马斯克最牛的地方就在这里，他践行独特的风险观，愿意冒无限大的风险，用手上的 9 个公司共同描绘他理想中的人类未来。

为什么马斯克难以读懂，如何理解他的成就来源于哪里？

这个问题，可以用俄国作家契诃夫在《第六病室》中写道的话，“任何鼓吹对富裕冷淡、对生活的舒适冷淡、对痛苦和死亡加以蔑视的学说，对绝大部分人来说是完全没法理解的，因为这大部分人从来也没有享受过富裕，也从没享受过生活的舒适。对他们来说，蔑视痛苦就等于蔑视生活本身，因为人的全部实质就是由饥饿、寒冷、委屈、损失等感觉以及哈姆莱特式的怕死感觉构成的。全部生活不外乎这些感觉。人也许会觉得生活苦恼，也许会痛恨这种生活，可是绝不会蔑视它。”

契诃夫还表达过一个观点，我很认同，“我们每个人身上都存在着无数的人”。看完这本书，我重新认识了马斯克，一个无比真实却无比疯狂的人。

不过，契诃夫在《第六病室》中，借被当成疯子关在“第六病室”里的伊凡·格罗莫夫之口，也说过：“让这个社会看清它自己，并为它自己感到害怕。”

所以，谁知道呢，也或许，疯狂的是我们。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MacTalk（ID：MacTalkPro），作者：池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