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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为好莱坞六大电影公司之一,迪士尼旗下电影去年在全球收割了76亿美元(510亿元人民币)票房,这个数字甚至高过了2016年中国电影的总票房(457亿元人民币)。这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从迪士尼影业主席艾伦·霍恩(Alan F. Horn)口中,我们或许可以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本文转载自“新浪娱乐”,原标题为《对话迪士尼影业主席艾伦-霍恩:如何称霸好莱坞?》,作者:周文韬。
这次面对中国媒体的采访,迪士尼影业主席艾伦·霍恩(Alan F. Horn)回答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想谦虚一些,但过去几年我们的表现都胜过同行电影公司们。”
这话不能说是“不谦虚”,毕竟如霍恩所说,数字摆在那里:迪士尼在好莱坞六大电影公司中连续三年(2014-2016年)实现利润第一。据外媒THR统计,2016年,迪士尼影业利润达25.3亿美元,几乎是六大全年利润(52亿美元)的一半。而2016年也是迪士尼的票房制霸年,旗下电影全球累计76亿美元(约510亿人民币)票房,是史上从未有单家电影公司达到的数字。这什么概念?就是说这一家一年只出品大约十部电影的公司,创造的票房高过2016年中国影市总票房(457亿元人民币)!
THR的2016年六大收入对比
所以,艾伦·霍恩是个跟迪士尼电影一样很稳妥的人。他已经74岁——2011年,在华纳兄弟干了12年的他在权力斗争中卸任,台面上的唯一说法是“被高层认为年纪大了”。而在那6年后的如今,他依然精力四射,健谈且记忆极佳,对数据和电影名如数家珍。他掌舵的迪士尼影业这个老牌,也依然充满生机。
你对迪士尼电影的印象是什么?面向大众、老少皆宜、好笑、真善美、正能量、接地气、大制作、制作精良、注重角色塑造、旧瓶装新酒……每一点都没错,按霍恩所说的,它甚至比你印象中的更大众、更老少皆宜、更好笑、更真善美、更正能量、更接地气、更大制作、更精良、更注重角色塑造、更爱旧瓶装新酒。霍恩他本人的审美也跟他现在做的电影相当一致,霍恩在华纳期间做的、荒诞大尺度的《宿醉》,不算特别走偏锋的电影,但其实也不是他那杯茶,“在迪士尼做的影片才是我最称心的,我要能跟女儿们一起看”。
霍恩强调,迪士尼电影一定要具备两个元素:第一是有心、有关怀,第二是有幽默。而为了拿到这样的故事,他对项目运作的把控非常严格:“影片的起步阶段,我会进行掌控。”尤其是剧本,严到“有时快把他们(导演编剧)逼疯”。如果拿不出令他满意的故事、令他满意的角色形象——换人。
他以《灰姑娘》为例子,迪士尼真人电影部门的肖恩·贝利也说,早前剧本中的真人版灰姑娘形象,是“拿剑穿盔甲、与怪兽搏斗,非常强力”,以至于可能认为过于强力,果断换了导演。而让很多影迷耿耿于怀的,是导演埃德加·赖特没能执导《蚁人》,也在于漫威影业(迪士尼旗下品牌)要重写他的剧本。
在霍恩看来这是正常的举动,也是合理的方式。他说找到自己认为最好的电影人,然后给他们最大的自由(不知是否是以“器重导演”闻名的华纳的人),他“理解这种方式,但不认同”——一切为了让更广大的观众接受电影。他主动夸赞赖特的新片、索尼出品的《极盗车神》卖得很好,也说到自己虽掌控,但有分寸:越到影片制作的后期,他的介入会越少。而怎么管控,他也很注意:要把握旗下迪士尼、皮克斯、漫威、卢卡斯四大品牌,霍恩说要在保证他们各司其职的同时,尽量对他们的工作予以支持,“早前他们问我要计划怎么管漫威,我说:给漫威送咖啡”。
霍恩管理漫威,先“送咖啡”
他认为迪士尼电影有没有失败过呢?有,近70分钟的采访,霍恩提到了大概10次《卡推女王》,一部制作成本仅1500万美元、讲述非洲故事的体育影片。他认为该片已经拍到了最好,但“不知道为什么观众就是不去看”,可见这次票房失败对他的触动。加上霍恩坦言,Netflix等流媒体做电影的积极让迪士尼深感危机(“你们这是要统治世界啊”),大的全球影市如中国对电影的政策、看电影的习惯和口味,也大大影响着他们做电影的策略。所以,“我们现在不能拍中小成本电影了……我们不知道拿这些电影怎么办。”
迪士尼对真人版《花木兰》慎之又慎,到如今仍在选能演木兰的中国/华裔女孩
这导致迪士尼如今更强化“大片政策”,只出被霍恩认可、Netflix这样的公司不会拍的电影:2亿美元左右或以上的高成本大制作,每一部的目的都一定是吸引全球最为广泛的观众,一年只出10部电影或多一点点,而别的(运作正常的)大电影公司一年仍会推出20部以上。
大片政策下的迪士尼,去年每个部门都拿出了大卖影片
这也是我一直最佩服迪士尼的地方:他们很清楚自己要什么,确定方向后又有强大的执行力,目的、领域、做法、分工都非常明确。
除了“大片政策”,迪士尼另一个闻名之处——IP电影。在已获得观众认可、票房成功的作品基础上继续拍下去,是霍恩一直擅长的。他在去迪士尼担任主席之前,发掘和把控过《哈利·波特》电影系列、诺兰的《蝙蝠侠:黑暗骑士》三部曲乃至更早的《宋飞正传》等长期延续的作品。而现在这也是迪士尼一直擅长的:
今年早些时候,与索尼合作到期的007电影引起5家公司哄抢,六大里没出手的除了遭遇危机的派拉蒙,就是迪士尼了——在别的电影公司为大IP抢破头的当下,迪士尼已手拥大批自家IP,且创造新IP的能力也很突出。
但创业容易守业难,打理这些IP的延续,谈何容易。拍系列、出衍生电影甚至打造庞大的电影宇宙,迪士尼为做IP想出了繁多的花样,而他们近年非常显眼的一个策略是把经典动画翻新真人版,已经有近10部动画计划(或已)推出真人电影。
如此密集的动画翻拍真人,难免有“炒冷饭”嫌疑。霍恩也自嘲:“把一个东西继续拍,总会被观众和媒体吐槽‘邪恶的电影公司,只想着捞钱’”。而每一个在做续集、前传、外传、翻拍的人,当然都不会说自己是在消费情怀,一定会强调“在延展旧故事的同时会带来新东西”。但电影真正有没有“新”,又是另一回事。
新版《狮子王》,用完全写实的画面重现动画经典镜头
新《狮子王》里,假动物真实程度就是《奇幻森林》的程度
但很快,我成了一个被这个策略安利的新例子。在迪士尼两年一度的自家漫展、今年刚刚举行的D23展会上,最让我震撼的,不是全员出动的《复仇者联盟3》,而是仅放出了一分钟片段的“动画拍真人版”计划之一:新版《狮子王》。初听说这部新版时,会觉得它的做法有些奇怪,犹豫要不要看:用全CG特效做出动物,(目前预设是)重新拍一遍1994年的经典动画。
霍恩在《奇幻森林》的尝试后,对技术有了底,放手来做《狮子王》了。而跟《奇幻森林》一个真人出演的人类+大批电脑做出的动物不同的是,《狮子王》故事里一个人都没有,这让新版更无法定义:说是动画片吧,它在视觉上又是完全真实的;说是真人(真动物)电影,这里没有人,动物也都是假的。
然而,看完这部电影还在制作中的片段,感觉又跟想象完全不同。原作中“辛巴诞生”的经典场景被再次呈现,完全可以以假乱真、如《动物世界》一般的写实画面,与记忆中的动画画面重合,停在象鼻子上的鸟,跋山涉水的长颈鹿、辽阔的草原……一种非常微妙但很神奇的观感。而依偎着父母的小辛巴栩栩如生,睁开眼睛时满是对世界的好奇和期待,娇憨可爱的神态被表现出来。伴着重新翻唱的名曲“Circle Of life”,这部经典动画也开始了一个新的生命轮回。这就是霍恩口中的“有旧有新”,他也说到,迪士尼业务的延展,通过发展新科技+扩大电影市场领域两方面达成。
画面定格在辛巴被山魈巫师拉菲奇高高举起,万物齐齐瞻仰、荣耀王国壮美的远景。我想,迪士尼又成功了——这次,我还是会去看的。
以下是采访的部分内容,我们精简和摘编了几个比较重要的问答,具体如下:
迪士尼近年的势头非常迅猛?
霍恩:过去三四年来,我们胜过别的大电影公司。老实讲,要一直保持这样的成绩对我们来说是大挑战。如今全球影市发展迅速,但在我们的分析中,美国和加拿大仍是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其中主要原因是提成(即电影租约)不同,在北美我们能分到60%以上的电影票房收入,而在中国,我们的电影(作为进口片)只能拿到票房25%的分成,不过拷贝和广告(P&A)费用中国更便宜。
2016年,北美新出的电影有841部还是843部来着,而票房的前一百名的电影占了总票房的90%,前两百名占了北美总票房的98%,所以剩下的643部在争抢剩下的2%的票房。一部电影只要在美国某地一块电影银幕上放映一周就算是“上映”,但是这个上映影片数字还是挺吓人的。我们的10部还是11部电影,占了总票房26.5%。所以这就展现了我们的战略——大片战略(tentpole strategy/event movie strategy)。这个策略已经证明对我们很好、很正确。我们会坚持下去,希望能延续那样的票房表现。
如何带领迪士尼获得票房成功?
霍恩:首先你得有个好点子(idea),有个好故事(story),有些点子它就不行。我举个例子,比如一部《萨达姆·侯赛因音乐剧》,我可能就会拒绝,就算剧本写得很好吧,但这点子可能行不通。所以首先至少得有一个能行得通的想法和故事。
其二,我坚信电影公司对于一部电影有最大掌控和影响的阶段是剧本(screenplay)创作。拿造船打比方,建造船只的过程就是写剧本,而定好导演、制片人、演员的时候就是这艘船下水了,船开得越远,我们对它的掌控和影响就越小。而它达到对岸之时,也就是电影开始剪辑、后制,我们再介入调整就很难有什么成果了。所以对我们来说,最能掌握整个电影的是开始阶段。我坚信这一点,所以我对剧本是很强硬的,我很坚持,一版一版一版一版地改,有时快把他们逼疯了。
如果得不到我理想的剧本,比如《灰姑娘》(2015),我们本来有一个很有才华的导演,马克·罗曼尼克,但他和别人合作的剧本没法让我信服,让我觉得这不是观众想要的灰姑娘。所以他退出了,我们找来了肯尼斯·布拉纳和克里斯·韦兹,他们的剧本让我信服了。
我有个朋友,是另一家电影公司的,他有一套不一样的哲学:找到最好的创作人员,给他们项目,给他们支持和权力,然后让他们放手去干(let them go) 。这我也理解,但我的理念是:我们比别的任何人都清楚我们自己想要什么。导演和制作人浸淫于电影制作的过程中,会失去主观性,而创作上的决定又都是出自主观的,所以一定要有人能说“不”,能对创作决定做一些辩论。比如“《星球大战7》里要不要让韩·索罗死”我们就争论了一两个月,这个没有正确答案,我们可以不杀死他,仍然会有很多人支持:你怎么能杀死哈里森·福特的角色?
续集、前传、外传等运作,如何把握?
霍恩:做续集我们要找的是新的、新鲜的知识产权与“续集”的平衡,在我们的片单上,我们力争有一些延续的故事,有一些新东西。
拍续集的好处是,我们知道观众对于系列很熟悉,他们已经证明了他们真的很爱这些系列,票房也证明了这些。所以我们不用花很多钱去介绍这些角色,因为观众已经了解了。坏处是如果我们拍太多,观众会疲惫,会说:别,别拍下一部了!所以我们在寻找合适的时机来停止那些系列,而不是让全世界说:天啊,他们怎么就拍了4部《加勒比海盗》?怎么就不拍下一部呢?
所以这需要判断,我看了《加勒比海盗4》的全球票房,然后我对我的人说:“好,如果我们花2.25亿美元来拍这片子,票房得收多少才算可以?5、6亿美元,这是没问题的,上一部拿了10亿美元,如果这部拿到这个数的一半也ok,这部要是拍好,我觉得风险不大。”但观众对此是十分挑剔的:这些电影公司就是想榨干这些系列的价值,毫无新意的东西,只是为了赚钱。
所以,我们需要新的故事线,我们需要给观众新的理由去看这些电影,要让他们觉得这是一部已有系列的续集,但这也是我从未见过的东西,这里有新的转折。这是我确定我们必须要做到的东西。
如何看待Netflix等各种新的媒体形式?
霍恩:我们对此感到巨大的压力,世界变了,这些年我们努力做的是拍出质量很高的电影。比如《百万金臂》、《麦克法兰》、《卡推女王》,都是很好的电影,观众喜欢,影评人给高分,烂番茄的人喜欢……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比如在这个国家,有Netflix、Hulu、Amazon等等,他们也会拍电影,可能成本只需要2500万、3000万、4000万。但是2亿美元的成本,他们肯定不会拍。所以我们是在“稀薄空气”领域,拍他们当下还不会拍的那种高成本电影。
我问我们的人,如果我们以“价值”来衡量,这是部好电影吗?观众喜欢吗?影评人喜欢吗?这是一个有重大意义的、能引起观众共鸣的故事吗?如果都能得到肯定的回答,那这部电影已经是我们能拍出来的关于这个故事的最好版本了(这样的电影拍到再好也只能做到这样)。所以,我们对于要拍的电影,得慎之又慎。
当我坐下来环顾四周,看到华纳、环球等各位同仁们(Burbank有多家大电影公司驻扎)还在做很多中小成本的电影。去年我们的票房远远领先别的公司,而我们有10部电影,他们可能有24部电影,但我们票房更高,而他们做的那些电影可能就混在各家公司做的大批电影里了。
我不是在批评,我没有资格去批评别的电影公司。但眼下唯一的反例是有人拍了《极盗车神》,一部花钱不多但卖得很好的电影,导演和编剧是一个叫埃德加·赖特的人。有人会指着这部片子问我们:你们看这部片啊,它卖得超好的,这是部索尼的电影。我说:“是啊,它是卖得好,但如果你做10部这样的电影,8部会失败,所以我们很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