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妈妈说我是“小黑妞”和“猪嘴唇”

梁娇颖是一名华裔脱口秀演员，两个月前，她在TikTok上发布了一则她对妈妈的采访视频。她说，自己的长相在美国很受欢迎，而当镜头移到一旁母亲的脸，母亲嘴一撇，不屑地摇头，“你就是很丑。”后来，这个视频被人转发到微博，激起许多网友对父母打压式教育的共鸣，“父母是人生中的第一个霸凌者”。

梁娇颖的童年充斥着打压与辱骂，无论做什么都无法获得母亲的肯定，考第一名，母亲不会夸她，总在数落她的缺点。从小，她就被母亲说长得又黑又丑，母亲叫她“小黑妞”，说她的嘴唇是“猪嘴唇”。很长一段时间，她活得痛苦而自卑，对外貌的不自信一直困扰着她。

但在母亲李书云这里，打压是另一种叙事。她觉得女儿天性太过骄傲，在她的经验中，这种骄傲是一种“杂质”，女儿就像“一块好铁”，想要成材，必须像锻造钢铁一样对其不断锤击，“挤压掉她所有的杂质”。李书云的父亲去世很早，她读了初中便早早嫁人，一人赚钱抚养3个孩子。由于她所身处的环境，她总觉得一切不够稳定，就像在石头缝里寻找生存空间，她必须不断斗争，才能免除对挨饿的恐惧。

母亲的教育也许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今天的梁娇颖——一个小镇女孩逐梦好莱坞的励志典范。梁娇颖今年33岁，出生在河南林州马店村，18岁，她拼命说服妈妈，让她留学美国，以成为一名演员。她看了好莱坞电影，里面有黑、方脸和厚嘴唇的女演员。

她奇迹般地在全世界竞争最激烈的明星工厂存活了下来。她在美国讲脱口秀，成为唯一一个入行两年就在NBC发行了喜剧专辑的演员。她拥有自己的脱口秀俱乐部，BBC 称她“改写了好莱坞喜剧规则”。她在洛杉矶拥有一间带花园的大平层，把母亲接来美国，和她一起生活。

梁娇颖

梁娇颖和李书云在洛杉矶的家中接受了我的远程采访。梁娇颖穿着粉红丝绸西装，长长的睫毛浓烈而耀眼，她的美扑面而来，带有侵略性。在采访中，她总是对我提到“一定”，“一定要把自己做到最好”“一定要做个有用的人”“她觉得我不可能的事情，我都觉得一定是可能的”“只要我还活着一口气，我就一定要把它干下去”。我数了下，有50多次。

这种持续燃烧的、烈火般的胜负欲背后，有她天生的强势，也有母亲的打压。母亲越不认可她，她就越想要努力来证明自己，“我一定要飞黄腾达，让我妈知道我原来有多么美丽。”

母女俩最终和解的方式也是“中国式的”，梁娇颖认为，这是因为“我让我妈彻底服了我。”通过赚钱，她转而成为家庭中的强者。

如今女儿用笑话解构了母亲的打压和辱骂，她把母亲的话编进段子里，在笑声中，痛苦消失了。“不然怎么办呢？她已经50多岁了，她说话就这样。”梁娇颖也取笑母亲，“我妈经常抱怨肚子大了，我说没关系，你的胸垂下来正好可以盖住肚子。”当我再次问起李书云对女儿如今的长相的看法，李书云又一本正经地把“又黑又丑”描述了一遍，梁娇颖在一旁哈哈大笑。

听完她们的故事，你会理解这对母女身上的战斗欲从何而来，以及一个想要追求梦想的东亚女孩可能会遭遇什么。在母亲停止阻拦她的演员梦后，梁娇颖的丈夫也成了她演员事业的反对者，两年前，梁娇颖结束了这段婚姻。离婚后，她们曾经濒临破产，母女俩相互扶持走过了最困难的时候。

现在，两人的关系更像一对战友。当梁娇颖因对自己的高要求而严重焦虑，在家中走来走去，李书云就像士兵出征前的军师一样安抚她的心，她说，我们去散步，去看看孔雀。

梁娇颖说，在她所熟悉的母女关系里，母亲从来不把女儿当做独立的个体，而是看做自己生命的延伸，她也无法避免地这样看待自己的女儿。女儿两岁了，“又白又美”，是另一种美，她希望女儿能够从小就懂得爱自己，只有这样，她才能走出自己痛苦的童年。

一、她对我的种种辱骂、压迫都是错的

梁娇颖：

“为什么她美，我不美？”

这个视频是我让我妈上了我的电视采访秀。看了评论我发现，不管多大，在妈妈面前，她一句话就会把你打回原形，打成那个无助的小孩。

我生在河南安阳林州马店村，出生时我就很丑，很黑，又瘦。小时候我非常自卑，为了让自己受欢迎，我就努力学习，那时我成绩特别好，组织能力也强，这给我带来了一些自信。但是我并不快乐，我知道我永远不是那个漂亮姑娘。

小时候，我姨给我妹买了一条很漂亮的粉色裙子，我偷偷穿。我妈发现了，就说，你这么黑，还穿粉色的裙子，难看死了。我说我就要穿，结果到学校就被人家取笑。那一刻，我的内心粉碎了。我把头发剪得非常短，一身校服运动鞋，说话像男孩子。我觉得，我必须变得聪明能干。我宁愿不睡觉也要学习，只要我成绩是第一名，别人自然会想跟我做朋友。

5岁的梁娇颖

我用我的才情赢得了我喜欢的男孩，我经常给他写诗，我们对换诗歌，然后一起考上了河南的重点高中。他说要考清华大学，我就尽全力学习，想跟他一起，直到后来，我发现他跟我的一个好朋友约会。那个姑娘皮肤很白。我问他，你为什么要骗我？他说，我不好意思跟我朋友说你是我的女朋友。那件事对我打击很大。

现在我觉得，我就是要这么黑，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这么黑，我要你这辈子都无法回避我，因为我的名字将会传遍全球，你会想方设法说服你的朋友，你认识我，你曾经是我最喜欢的男孩。

10岁的时候，我妈资助我表姐开了一个音像店，卖香港、好莱坞电影的CD。后来表姐的生意不太好，没法还钱，我妈就说，不用还了，你就在我女儿放学以后帮我看着她做作业。我一边做作业一边看《泰坦尼克号》，看《肖申克的救赎》，我特别喜欢模仿她们表演。我发现里面有很多墨西哥美女，她们那么黑又那么美。我看到哈莉·贝瑞，她比我还黑，嘴比我还厚，为什么她美，我不美？

我想做演员，但我没有考北影，我知道我即使去北影也是演丑角。因为从小有任何表演的机会，学校都不会让我上台。我无法改变我的周边环境，我必须要背井离乡，打出一片天下，再衣锦还乡。因为我这辈子都无法接受我不是个漂亮的姑娘，作为女孩子，觉得自己不漂亮是一种非常大的痛苦，每天，我看着镜子，那种痛苦就像脚踩在刀片上。

我妈不让我来美国，在林州，从没听说有人去美国，我就求她，她说，如果你能两天筹到你今年的学费，我就出钱让你去留学。

我骑着自行车去找我初中同学的爸爸，我经常给这个初中同学辅导功课，她爸爸是做房地产的，去了我就说，我要去美国，需要借12万人民币，你放心，我会跟你女儿拜个干女儿，以后我会很有成就，我会让她一辈子不受欺负。叔叔就笑了，找人给我俩算了算命，我好像很旺他女儿，我俩拜了姐妹。然后，叔叔给我妈打电话说把钱打过去。

我妈说，我是说着玩的，你千万不要转。他说我答应她了。后来我妈说，你17岁就能一天筹12万人民币，估计到美国也饿不死，去吧。

上飞机前，妈妈在我的羽绒服里面藏了七千美金，当时规定身上不能带太多钱。我就摸着这个钱，说我不会让我妈白给我放这七千美金的，我一定要让我妈知道，我有多么美丽，多么成功。自始至终，我让自己成绩好，都是为了让我妈妈知道，她不应该骂我。我要用我的优秀让她知道，她对我的种种辱骂、压迫都是错的。

小时候，我妈对我妹妹非常好，我妹妹皮肤很白，很漂亮，我们抢个玩具，我不给她，她会自己打自己一巴掌然后哭，然后我妈就打我一顿。我妈妈只对我非常严格，也因为我妈对我很严格，我发誓要证明我到底有多优秀。

我考了托福，申请上了肯塔基大学，很偏僻，我想着，到美国就行，以后我可以从肯塔基搬到纽约去。不过，到我大三时，妈妈做生意投资的石料厂出了事，她付不出学费了，我就同时打六七个工，我给老太太换屎布、打扫厕所、在学校给人辅导数学课，学费、生活费全是自己挣的。打工能更好地练英文，因为你给人家点菜，听不懂会被骂的。

20岁以后，我赚了钱，能飞头等舱了。我开始跟我妈说，我觉得我很美，你觉得我丑，是你的问题。她说，你瞎眼了？我说，是你瞎眼了。

李书云：

“一块好铁，要让她成钢，必须不停地挤压”

视频发出来之后，娇颖说，妈，你不要看评论，你被网暴了。我说没事。我看的时候，她就一直看着我的表情，其实我心里第一个感受是，这些人为什么这么脆弱啊（笑）。咱们中国有句话就叫“父不夸子”，而且我说的是真话，她妹妹又白又听话，她又黑又丑又不听话。在我心里，中国的美女是林黛玉式的，娇颖这大圆脸怎么就美女了？

我永远不肯定她，会说她这样不好，那样不对。她考第一名，拿奖状回来了，我说很正常啊，你就应该拿。娇颖恨过我，总说妈，你就不能给我一点肯定吗？我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我知道，我越说她不行，她越会想要给我做个样子。

娇颖是从小就独断专行，不打压能行吗。小学的时候，有人说她妹妹丑，她就把男孩的小手指咬得骨肉分离，还有一次，她妹妹被校园霸凌，她给对方打电话说，我要见你们，那女孩就带了一帮男孩子来，结果，她一个人骑个自行车就去了，上去把那女孩一下推到台阶下面，说林州一中梁娇颖，有种就来单挑，扬长而去。

娇颖是一块好铁，要让她成钢，必须不停地挤压，把那些杂质过滤掉，如果她是一株花，你把它呵护好，让它开花就行了，像娇颖妹妹就比较温顺。有一次娇颖说谎，我拿扫把打她，她外婆说，我活了一辈子了，没见到过天底下有这么狠的娘。她不好管，但再难管，我都得把她束在道里，不能让她肆意流淌。

娇颖高中时候想去留学，成天坐我床头，妈，让我去吧。不是说我真的手里差钱，是因为身边没有人去过。我的朋友和亲戚都不赞同。她爸经常喝酒，不怎么顾家，就我一个人，还要养仨孩子，他们都觉得我不要给自己太多负担。

但她可坚定了，我想用什么办法来阻断她的想法，就给她出了个难题，让她两天之内筹到第一期的学费。但她真的筹到钱了。那我赌输了嘛，再有任何反对的声音我就不听了。我们坐动车去北京，她舅舅为了拦我们都追到了车站。

大学时候的梁娇颖

她在QQ给我发来她在美国的照片——戴着帽子，穿着白衬衫，在做披萨，那时她到美国还不到一个星期。两年之后的暑假她才回国，一回家就办了个英语补习班。 

我女儿很像我，不过她比我更我行我素，我那个年代的人还是更在乎大家的意见，我唯一一次挣脱了大家的意见，就是让她来美国。

二、我妈第一次给我道歉

梁娇颖：

“我用我的能力把我妈震撼到了”

24到25岁的那一年，我们没怎么说过话，因为她反对我做演员。大学时我按她的希望学了金融，但我偷偷在副科学的表演。

她其实想支持我，但作为一个母亲，她是真的觉得在美国做演员不是我的路。她觉得我不好看，第一语言又不是英文，她心疼我，不想我受打击。但那时候我觉得她就是看不起我。

大学毕业之后，我开始计划如何成为演员。我必须先有个好的导师，但是像我这种没有背景的人是不可能接触到那些人的，我想到了慈善机构这个渠道。

当时，我在兼职做平面模特，公司正好给了我一个活儿，去慈善机构的派对里端盘子，这些活动常常选漂亮的模特来端盘子，一个小时给两百美金。慈善派对在一个电视剧制片人的豪宅举办，慈善机构的董事是朱莉·安德鲁，她曾经是《音乐之声》的女主，我听到她跟慈善机构的老板在谈论跟中国的合作项目，我就问，你们需要中国的义工吗？我可以翻译。老板说，我们真的需要翻译，你周一可以来办公室吗？

接下来，我就在那不停地翻译、给人家端咖啡。过了两三个月，他说，你在这里想干吗？我说：我想做演员，希望可以受到一些指导。他说，这就对了，我带你见一下我的经纪人。在他经纪人的指点下，我跟着某著名导师学了两年多表演，后来，他又介绍我认识了哈利·贝瑞的经纪人，这个经纪人签下了我。

梁娇颖

对我来说，我寻找大人物帮助的方法是，我并没有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让他们帮我，我只是在听，他们说有很多文件没人翻译，然后我任劳任怨，等着他们开口。

我跟我妈第一次和解，发生在我在那个慈善机构工作期间。我联系了一批价值两百多万美金的医疗器备捐给我的老家河南林州，那里有很多尿毒症患者没有透析器。那一次过后，我妈突然给我道歉了。我用我的能力把我妈震撼到了。她从内心里服了我。

她说，妈妈对不起你，我不应该这样骂你，小时候我经常一巴掌对你抽过去，那是因为我婚姻不幸福，我内心痛苦，对你没有耐心。那次我完全崩溃，我们两个人最后互相给对方跪下了。

李书云：

“她让我看《爱乐之城》，看了之后我大哭一场”

毕业后，女儿每次回国变得特别高调，像美国人一样说话总是打着手势，穿呢子大衣、靴子，仰着个头，就像一个骄傲的孔雀，我看不上，老骂她。我们那一代的女孩很矜持，为了生存，你必须适应环境，不能出格。我母亲总说，要低低矮矮地做人，那父母给我们设定了框框，我们就愿意在框框里头，超出框框的人一般都过得不太好。

我一直担心女儿太张扬，没有好人家要，但现在环境变了，在美国你要是不张扬，人家都看不到你。

娇颖带着慈善捐赠回林州那次，慈善机构安排我们走访四五户人家。我陪着她看望病重的贫困家庭，她把我包里的、还有一起去的她姨身上的钱全部都掏给人家，哭得稀里哗啦。我突然发现，这孩子有胸怀，她有路可走。

过去我对她的感觉是高调、跋扈、强势，谁打她一下，她打人家三下，所以我一直要砍她身上突出来的树枝，这下我决定，没必要再砍了。

那时她跟一个美国的朋友一起做移民中介，几个月能赚50万人民币，给弟弟买苹果手机、苹果电脑，给我买海蓝之谜化妆品，我觉得闺女已经上道了，我说，你不要再想演员的梦了，接下来女人该嫁人成家。但她说，我赚到的钱以后都要用到做演员这条路上，我要上五百美金一个小时的大师班。我很生气。我不理她，她不理我。

2015年，她投资了一个20多分钟的短片，自己做主演，片子发回来之后，在我朋友圈里传得很厉害。很多朋友私信我，说闺女演太好了。我开始动摇了，或许这真的是她想走的路。既然她能赚钱养活自己，我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后来她再碰到什么问题，我都说你能行，你是个好演员。

多年后，我来到美国，她让我看了《爱乐之城》，看了之后我大哭一场。我想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罪？为什么啊？她说，妈妈，你看人家还是个白人姑娘，人想做演员都这么难。我更深层次地认识到，女儿太难了。

三、成为战友，一致对外

梁娇颖：

“这可是最纯正无添加的白俄罗斯酒啊”

2020年的秋天，我即将生第二个孩子时，我让我妈来美国帮我。之后，她目睹我离婚，成为单亲妈妈，她留了下来，我们一起度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

我是在结婚生子以后，才开始尝试说开放麦的。这个圈子非常种族主义，非常性别歧视。洛杉矶有三大单口相声演出地，好莱坞笑工厂、喜剧商店和好莱坞即兴，每周一周二，会有排队和抽签，抽签要抽3个小时，你不能走，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抽到你。有人在那排了两年，都没有抽到过一次上台的机会。

那时我刚生完孩子，特别胖，每天我提着我妈给我榨的减肥蔬菜汁，拿着折叠凳，在笑工厂门口排队，从下午1点排到5点，戴一个大帽子，害怕有钱的朋友认出我。

我第一次上开放麦是在韩国城，眼前一片黑，完全不记得我说了啥，我只知道我下台的时候，听见观众说，太糟糕了，有些人是不适合搞喜剧的。我听完一边哭，一边到酒吧点了一杯伏特加。我还在哺乳期，奶就出来了，因为听到哭声，身体本能会觉得孩子饿了。我用奶瓶接了两杯奶，接完以后我回过神，宝宝不能喝这个，里面有伏特加。所以我又哭了，觉得自己真没用。当我准备把母乳倒掉，突然发现，这可是最纯正无添加的白俄罗斯酒啊，应该把它喝掉。我咕咚咕咚喝完，心想这个笑话不错。这是我说的第一个好笑的笑话。

梁娇颖

单口相声必须现场练，底下必须有真实的观众。问题在于，如果你刚出来，没有人让你上台，但是如果你不上台练习，你不会变得优秀。于是我就买了一个俱乐部。

我的脱口秀俱乐部几乎每天都开放，任何人只要在网上注册，付5美元，就可以表演5分钟，这在喜剧界是前所未有的，我们总是被订满。

我自己做主持人，自己说，每天上台说10个小时。我的老师说，你一定要练够一万个小时才能找到自己的商演。如果是普通人，按照正常规则（慢慢排队），你可能需要等个10年。买这个店加装修总共下来花了5万多美金。这笔钱靠的是我出租公寓的租金，买公寓的钱是我在金融公司工作赚的，我也有一些股票。

疫情来了，我就把店关了，在抖音和instgram的短视频练习说笑话，一年之内做了一百多万粉丝，哪个笑话流量超过一百万我就把它写下来，所以我出道两年就在NBC有了自己的喜剧专辑。后来，我在笑工厂拿到最具潜力的女脱口秀表演家，然而我过去在那儿排队排了一年多，一直没有等到机会。

但我的前夫一直不想让我做单口相声，他说这个太累、太丢人了。有一次，我去NBC电视台录节目，那是我当时最大的机会，我前夫为了不让我去，说你知道你一紧张就会结巴吗？然后，他学我结巴的样子，“你不会、会、说、说话，你录节目肯定丢、丢、丢、人。”我完全崩溃了，手里的茶杯摔在了地上，你知道我要上台，你干嘛这样逼我？我坐在地上开始哭，我感觉自己被打回原形了。

结巴是我童年最痛苦的记忆，我小时候觉得自己不漂亮，有很长一段时间是结巴的，我告诉他这段经历，是因为我爱他。

我妈听到了，对他破口大骂。她说，我女儿是最优秀最漂亮的，你根本就配不上她，她瞎了眼嫁给你，我不允许你再跟她说话。

那天，我就跪在地上，我说妈，我没法去录了，这个节目我得取消，我不行。我妈说，你的脸已经印在洛杉矶日落大道上了，那么大，你去！最后我站起来和我前夫说，结巴是我小时候，现在我不是小时候了。三天后，我请律师起草了离婚协议。

我前夫是上海的商人，是我26岁时在一个电影节认识的，认识一年后我们就结婚了。当时前夫很支持我，但生孩子以后，他就不让我工作了。看到我上电视，他会把电视关掉。他享受把一个强大的女人给驯服的感觉，找一个小鸟依人的女人对他没有挑战，他想找一个老鹰，然后把它的翅膀剪掉。

他不肯离婚，想跟我打官司，实际上是想拖着我。他年龄比我大20岁，有时间跟我闹，但是我闹不起。那时我正在跟亚马逊签合同，整个合同下来是一百多万美金，如果这时候我放下美国的工作，选择回中国跟他打官司，我会把我的事业丢掉，所以我愿意放弃经济利益尽快离婚。

为了我的两个孩子不搬家，我把我们一起买的房子折算了一部分现金给他，从银行借出了80万美金，现在我每个月要给银行还一万多美金。我妈帮我带孩子，我出去疯狂接演出。

这件事后，我跟我妈两个人的关系就变了，我什么都敢跟她说了。我说妈，我被人骗了，我跟这个人一起做一个喜剧节目，结果他把钱全抢走了。我妈就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梁娇颖和李书云

我们俩也会争吵，我妈在来美国后，从一个做生意的女强人变成整天穿着睡衣带孩子的语言瘫痪儿，她觉得委屈，争吵归争吵，一旦我们觉得外部的困难变得严峻，我们就会内部统一，一致对外。

现在想来，我当时那么着急结婚，是为了取悦我妈，她一直担心我嫁不出去。后来，我跟妈妈说，我一直不敢离婚，是害怕你觉得我不孝顺。我妈说，你注定是个传奇，你没必要为任何男人忍气吞声，我不回中国了，咱们战斗到底。她骂他那天，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当着我的面说，我漂亮、能干。

李书云：

“我闺女是个跋扈的野人”

2017年，在北京她说要嫁给他的时候，我是一万个不同意，但我没有强硬地阻拦她。娇颖她爸还说，为什么这次你没有管她？我说，她有她的判断，我不想左右她。

我只跟她谈了一次，说他年龄大，妈妈不支持。她说他人很好，有能力，是很好的大学毕业的，也干过大事。我说，好，我相信你，我不想再因为我的想法跟你争吵了，不想再伤害你了。

我跟她前夫说，你选老婆不应该选我的女儿。他说为什么？我说，她那性格你不一定能适应。我讲老实话，有能力有身份的男人，他能每天看你那么高调吗？年龄大的人要什么，要一个温柔的能安稳渡过余生的人。但我闺女是个跋扈的野人。

我心疼她，我心里过不去这个槛，但我一直没有跟她讲。我要给足她体面，给她的婚礼办得风风光光，但我心里很悲哀。

2018年，她准备生第一个孩子，我去待了半年，接下来她就开始讲脱口秀了。每次她需要我帮忙，我过去，有一次是疫情期间，中间我在迪拜一个人中转隔离了半个月。

做演员，说实话，因为她有口音，再加上是亚洲人，电影里没有什么好的角色给她，都是演一些妓女啊或者一晃而过的角色，娇颖她心太高，所以一直就很困顿。孩子6个月的时候，她开始说脱口秀了，反正你要做演员，总得有个突破口嘛，脱口秀是凭语言才华，看能不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吧，妈妈支持。

但是她先生不喜欢她这样。娇颖想飞去一个城市给别的演员做开场，能露个脸，不然谁认识你啊，她的先生觉得这个活儿没钱，又要自己搭机票酒店，娇颖经营自己的脱口秀俱乐部已经挺能赚钱了，何苦要去给人家开场。我就说，你去吧，咱贴个钱无所谓，一个猎人背枪去打兔子，不可能百发百中，他就是得白费几个枪子儿。

四、母与女

梁娇颖：

“我就是把命卖了，也不会让你生着病去卖房子”

我妈给我的最好的武器就是勇气，在我最走投无路的时候给我信念。我爸没有工作，是我妈一个人养活了3个孩子，当我看到她一个女人是如何能够撑起这个家，我就知道，我也会撑起我的家。我内心的这种坚强是没有人可以取代的。离婚后，我一周跑五、六个城市，一周表演20场秀，一天睡三个小时，我赌我自己会成功，有能力给孩子好的生活。我的经理人说，娇颖，你工作太过火了，这样下去会生病的。我说等生病了再说。

我一个月至少要赚四万美金才够支付我的团队、阿姨、还有孩子们所有费用，同时我要还银行贷款。四个月前，我们一分钱都没有了，女儿的学费我都没有钱出了，我把钻戒、项链所有的首饰全卖了。 

第二个月还是不行，我说妈妈，我们要卖房子了，我们一起去看新住处，看的房子都不好，我儿子调皮，跑来跑去，底下的老太太跑来敲门投诉。那时我妈突然病倒了，他们这个年龄的人，一旦内心痛苦，身体上就会有反应。她是眩晕症，不能起床，不吃不喝。她说，我就是觉得太不公平了。我说妈，咱们不卖房子了。她说那怎么办？我说我就是把命卖了，也不会让你生着病去卖房子。

接下来，我突然接到一个很大的表演，十万美金。慢慢地，这个表演售罄了。现在，我们就不用担心这个事情了。这一切发生在短短的三个月之前。

至于我的前夫，他并不是缺那80万美金，他只是觉得，我给他80万美金，我马上就会被拖垮，回来求他复合。他没想到我那么有种。

梁娇颖

现在最痛苦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我忘了说今天的好消息了，10月我将在阿波罗大剧院演出，你知不知道阿波罗大剧院？它是麦当娜、迈克尔·杰克逊、惠特妮·休斯敦表演的地方。我将是第一个在阿波罗大剧院压轴演出的亚裔喜剧表演家。

我会经常比较我妈与美国妈妈的教育。对于东亚母亲来说，她们从不觉得我们是独立的个体，她认为我们是她的一个延伸。她希望把最好的给你，让你有最好的教育，找最好的老公，被老公宠。我们就是母亲的童话，她在脑子里绘制了一幅画，就想强制性地把我们压缩到这幅画里，以为这就是幸福。但这毕竟只是一个童话。

有个美国的小姑娘经常去看心理医生，我说，你为什么这么恨你妈？她说“我妈是个妓女”，我说，啊？你妈做错什么了？她说，我高中的时候芭蕾舞表演，我妈两次都没去看。

我在美国播客节目The Adam Carolla Show做客，Adam Carolla说，娇颖，我妈从小到大对我甜言蜜语，但是她真的没有用心。他说，我喜欢玩赛车，我后爸有一次跟我说，想来看我的赛车比赛，我说好啊，就给他们预留了第一排最好的座位，结果到当天早上，我妈才发个短信说，我去不了了，也不说怎么回事。那次是我赢了，我第二天去他们家吃饭，后爸说，不好意思，我们没去。他说，妈，我赢了，你看到了吗？她说，把薯条递过来。

李书云：

“大家都说，她一个女人，骑摩托车，疯了”

我父亲在我八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一个人带我们5个孩子。我4岁时，我妈妈做了一碗饭，我很饿，但我妈说你不能吃，你哥哥要吃，他要走50分钟去上学，我说这太重男轻女了。很小的时候我就决定，这辈子我和我的孩子一定不能再被饿到，儿子能得到的机会，女儿也一定要得到。

我上学只上到初中毕业，那时高中很难考，考几次考不到，18周岁我结婚了，生了俩女儿还不行，奶奶说得有个儿子，25岁，我把三个孩子生够了，就开始想着挣钱，那是改革开放之初，我从东北进货，做木材生意，我是村里第一个骑上豪迈125摩托车、买大彩电的。大家都说，她一个女人，骑摩托车，疯了。

右一是16岁的李书云

我离开农村去县城，原因就是这个闺女。 一个人想要走到最高的地方，得有人不惜一切代价地托举，我打压她，但同时我也在托着她。

娇颖在农村上一年级，突然说不去了，我说为什么？她说老师在黑板上写字，写着写着都写到下边去了，她说老师不会教 。我去学校看了一下，班级里的老师不是原来的老师，我去找校长，校长说，原来的老师待产了，把她弟媳妇叫来代课。我说校长这样不行啊，那弟媳妇要是能教学生的话，我也可以来教学生。老师说，哎呀，都这样嘛。我说，不能“都这样”。

我要去城里，让我的孩子去城里读书。回去我就告诉我母亲，她劝我，你走了，生意就没得做了。我说，反正我要走。我在县城选地址开了一家餐馆，开始我没让家里人知道，因为他们都会阻拦，我在那做了个“粥棚”，做稀饭、八宝粥、小米粥、小笼包、煎饼、花卷，后来做得在我们林州也是很有名。

娇颖现在每天睡很少，有时半夜我醒了，2点40，我看她还亮着灯。有时候夜里3点我们才到一个城市，7点半她就接受采访，只要一化妆，她那精神劲马上就上来了。她不觉得累，用她的话说，妈妈，是你把我弄得皮糙肉厚的，是你的打压让我走上了这条路。

李书云和梁娇颖

现在，娇颖把她的脱口秀俱乐部交给我打理了。娇颖做脱口秀俱乐部的资金是从她出租公寓来的，她毕业后先做投资移民，赚到钱后在美国买了公寓。这是咱们中国人的思维，美国人都是租房子。

俱乐部她差不多两年没有管了，但这个店一直正常运转，因为她开创了一个很好的管理模式。快到周末的时候，她会召集大家投票，投出大家一致认为最优秀的5个人，到周末，她会请一些著名喜剧演员来，让他们和这5个人一起演出，黄西就经常去她那里演。

在俱乐部，我见到了世界各地来美国好莱坞打拼的孩子，我说这是西游记啊，黑的黑，白的白，胖的胖，瘦的瘦，都说想追梦，这些孩子每天端盘子赚生活费。有两个孩子一直住在自己的车里，其中有个黑人男孩，娇颖说他是双博士，我说住车里他怎么洗澡啊？娇颖说他上厕所就去商场或者麦当劳，洗澡就去健身房。 

我问女儿，他妈呢？女儿说，他们生病住院了都有人管，他妈哪还管他。这都是因为他们有保障，他爸妈也有保障，他爸妈老了申请个白金卡，政府就会派人来家里伺候他，他们没有房贷车贷、养老养孩子的忧虑。而我们，是每天都觉得不稳定，你觉得不稳定，就会拼尽全力去建自己的窝。

对我来说，我一生的奋斗目标是跨越阶层。我推我女儿的时候，感觉这个目标在天上，但是我一直够不着。我给娇颖说，我们家的第四代必须是常青藤，必须是这样。

五、用喜剧消解仇恨

梁娇颖：

“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情，就是小时候不够爱自己”

小时候，我有一种感觉，我不配得到一切，感觉自己是不被期待出生的，每次你感觉有什么不公平，都不好意思说，首先你就觉得，妈妈想要个儿子，你已经让她失望了，怎么还好意思这样？去美国之前，我以为我一到美国就会很美，结果一点都不美。因为你自卑，你会弯腰驼背， 你想把自己变得更小，想变成隐形人。

后来，我认识一个做模特的白人姑娘，我给她化妆，她说你应该做模特，我说我这么丑。她说你很美。之后我在一个日本餐厅打工时，收到她的短信，她说有本杂志要让你做封面女郎。我说不可能，她说真的。结果我真的变成封面女郎，然后我参加了选美比赛，获得了中国小姐。我才发现，你一定要爱自己，才会觉得自己美。

我在脱口秀上说到美国对亚洲人的仇恨，我说你们不用恨我们了，我们亚洲人最恨自己，你们还没有我们那么恨我。

我妈已经把我耳朵已经练得刀枪不入了，曾经有人辱骂我，说让我滚回中国，我就说，你们那些言论加起来，还没有我妈一句骂得巧妙。每次我一考不好，不开心，我妈就说，你得了多少分？你不开心，是因为你得分低！

我在脱口秀上一直说我妈跟我的事情，我得了中国小姐，我妈说，我觉得美国人太不要脸了，他们选最丑的中国姑娘当中国小姐，以此来侮辱中国。我把这个事说给美国人听，他们都笑死了 。大家说想见妈妈 ，那我就拉着我妈拍视频。我说妈妈，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唯一的事情你不要说“那个”，“那个”在美国是黑鬼的意思。我妈总是“那个那个那个”，我说你再这样，美国喜剧把我封杀掉了。我还让观众数数我妈一句话能说多少“那个”， 我说，你们看，我妈在美国连黑人都敢骂，她啥也不怕，所以你们不用再整天指责我妈了。

我有一个段子是说， 我现在单身，有两个漂亮的孩子，我的胸这么大，这么美，没有男人喜欢我也不在乎，我就是很自信，反正一旦我太过自信的话，我妈早上起来就会骂我是猪，所以我妈刚好给我平衡一下。我妈正在学英文，以后她可以中英双语一起骂我。

梁娇颖

如果你不爱自己，你就会不断吸引那些想要吸掉你的光芒的人。有一个制片人，我跟他吃过两回饭，他有天说，我周末在夏威夷要办个电影节，想邀请你去度周末。我说我不去，我有一个巡演。他说，你难道不应该跟我说“谢谢你”吗？我说，我谢你个屁啊。我的事业是第一位的。他说，我觉得你很侮辱人。我说你也很侮辱人，你为什么不把你的电影节取消，来迈阿密看我的秀？

你必须要树立边界，咱们东方女孩非常需要学这个，这样不喜欢你的边界的男人就会被吓跑，尊重边界的男人会留下来。我上大学的时候有只猫，我的室友说我不喜欢猫，你把猫送走吧，我说那你走吧。她说那你交得起整套的房租吗？我说，我再多打一份工，我才不送我的猫呢。

三年前，有一个男脱口秀表演家在笑工厂跟我同台表演，他说，每次我的照片跟你摆在一起，我都感觉到耻辱，因为你连英文都说不清楚，你在跟哪个老板睡？我当时没说话走开了。半年前，我又见到他，他说，我想跟你换位置，我不希望你在我之前上台。这次我说，首先我不跟你换地方，其次，我在用我的第二语言在表演，我出道才两年，你跟我一起表演，你应该感觉到耻辱。你想骂我，先去找个字典用汉语学会说fuck you。我这个人非常好，但如果你挡老娘的路，我一脚踹死你。 

说完以后我就很开心，我想到我读的《喜福会》那本书，读得我一直哭。“这个女人带着天鹅离乡背井......在滔滔的海面上，她和它，都伸直着脖子往那边观望着。到了那儿，我就要生个女儿，她会很像我。她无须再仰仗丈夫鼻息度日，她不会有口音，她将应有尽有，不会吞咽任何悲痛和耻辱。”

我的第一个孩子是儿子，后来我就想生个女儿，我希望我的女儿能够从小就爱自己。小时候我不允许自己快乐，我总是嫌自己丑，嫌自己不够优秀。我去底特律演了有六场秀，五场爆满，只要有一场秀没卖完，我就完全没法享受另外五场秀的爆满。

我的女儿很白很美，她可能也是我的自我的一个延伸，也是我给自己的赎罪，因为我觉得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情，就是小时候不够爱自己。

李书云：

“她说妈妈，真的想不到，最后还是我们俩”

如果可以重新再来一次，回到娇颖的小时候，我不会再打压她。我应该走进孩子的内心世界，了解她心里想的是什么。我总觉得她太强势，但她就是想表现自己而已，我应该说，我们来共同面对你的愤怒吧，你为什么那么愤怒？过去，我不看她的想法，只想我的想法，整天让她不能这样，不能那样，她和同学们一起去吃饭，总是骗我说去做作业，我开着车去她说做作业的地方找她，根本没有，回来我就打她，我说你为什么非得骗我？现在想来，我太强势了，她害怕才骗我。

现在我不会再催她结婚。前天我朋友跟我说，她女儿在北京工作，谈了一个朋友，本来挺好的，和男朋友去旅游了一趟就说啥也不谈了。她妈气得大哭一场，说孩子30多岁了还不结婚。我说，你不要给她压力，孩子她知道她该怎么办，不能用婚姻作为价值来衡量孩子。

现在女儿的知心话也就是和我说说，她的痛苦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演出票没卖完，她就会焦虑地在家里走来走去。我想可能这是因为我的打压吧。这一点我思考了很久才明白。每次我看到她那样，我会劝她，你已经很好了，我已经很欣慰了，我桀骜不驯的女儿在我的高压下百炼成钢了。

我们俩出去逛街，看到她喜欢的衣服，我还是会说，那个不好看！她说妈，我就看看，看看也不让看了！她说，她在美国是个美女，我说，在我的心中，你永远都是当初那个被爷爷挎在篮子里的小黑妞，我们笑着说，这是我们的小黑妞，我们家的小猪嘴。

“有次见了陈冲，我说陈冲好漂亮，娇颖说妈妈也一样漂亮，我来给你化妆照个像”

我们俩现在偶尔吵架，我心情不好了她就买一大束花，她说你看，妈妈，把花给插上吧，我就笑了。她说妈妈，你的女儿已经长大了，你重新活过来吧，重新开始。昨天我考驾照考过了，她给我买了车，她说妈妈开车上学去吧。过去，我跟三个孩子说过，妈妈喜欢旅游，喜欢读书，但是我所有的时间所有的钱都用来培养你们了，我从来都没有去圆过自己的梦。昨天晚上，我们在选课，她说，妈妈，你爱什么？爱摄影？爱画画？我给你报。

娇颖去年入选亚裔名人堂的时候，她的经纪人问我，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我说，其实十几年前我就知道我的孩子会走到这里，只是它太远，而我们走得又太慢。领奖典礼结束之后，大家在比佛利山庄聚餐，回来的时候已经快两点了。路上，我们听着刘德华的那首“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梦了好久终于把梦实现”，就哭了。那时候，她刚离婚半年，她说妈妈，真的想不到，最后还是我们俩，我们就抱在一起哭了。她拍着我，我拍着她，我说，不哭，走，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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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GQ报道 （ID：GQREPORT），作者：刘楚楚，编辑：李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