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女高管的反思：推特是如何“垮掉”的？

Esther Crawford的背景非常特别，她自己创建的公司在几年前被推特公司收购，然后成为了公司产品总监。之后，随着推特被马斯克收购，她又有了大量和马斯克一起近距离共事的机会。

去年，在推特被马斯克接管后，她曾因为废寝忘食工作甚至睡在办公室地板上而在网络上走红。今年，在推特的大规模裁员潮中，她也未能幸免。

前段时间，她在社交媒体上发表了一篇长文，做了关于马斯克、推特企业文化、个人职业发展的反思，再度成为了媒体的焦点。

她发表的这篇文章非常有意思，从企业文化角度分析了推特是如何垮掉的，对今天很多其他企业非常有借鉴意义。此外，那些对马斯克感兴趣的人，通过这篇文章也能看到这位天才企业家的另一面。

我把这篇文章的重点内容做了翻译，并在文末附上了我的一些解读，供大家参考。

以下为翻译正文：

与这个平台上的无数其他人一样，我对推特也有着许多看法，我觉得现在是一个好时机，来谈谈我在该公司的一些经历。

一、关于推特的企业文化

和你们许多人一样，我在之前几年里都是在这个平台发表推文，仅仅出于对此的热爱。但是在2020年，我把自己的创业公司卖给了推特，我终于有机会从内部看到了它。近距离看，它既令人震惊，又让人痛苦，就像其他许多公司和生活中的事情一样。

作为一个与生俱来就有着强烈紧迫感的人，我经常感觉推特是一个封闭官僚的地方。一些愚蠢的权力斗争、以某个人的自我为目的而进行的组织重组和团队更名，都是反复发生且令人分心的事。

在这里，你不能只是一个建设者，你也需要成为一个玩政治的人。

我对其陈旧且特殊的基础设施感到惊讶，这里几乎没有人会思考超越季度财报以外的事情，因为我们都受制于公司领导所注重的那些日活用户数量和营收增长。这常常让我感觉就像整个系统靠胶带勉强维持，很多人似乎已经认命，接受了即使一个小小的产品变更也需要花费几个月或几个季度才能完成。

管理层已经变得很臃肿，以方便提供更多人的职业发展空间，而我也感觉公司文化太软弱且自命不凡。有益的辩论和批评被一种默认的反馈取代了：“不，这没法做到”或“这事是别人负责，不要去碰它”。

团队可以花几个月时间打造一个应用功能，但是某些最后一刻的争执会导致它被取消，因为人们认为这个设计太冒险。仅仅因为有人直接与客户交谈就可能引发领地之争，并在不同部门之间制造出僵局。

我记得有这样一个例子，一个团队成员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试图获得授权与一些创作者进行接触。他经过了3个管理层和6个不同的职能团队。最后4个高管都参与了批准。这简直是疯了，很不幸我看到几个顶尖的员工在经历这样的事情后感到疲惫不堪并丧失斗志。

大多数人仅仅能够把自己的工作勉强完成，但是公司却很难开除表现不佳的员工。这些人只能被转移到其他团队，因为很少有管理者有意愿或想办法开掉这些人。

高绩效的文化可以带动每个人进步，但相反的情况却会拖累所有人。感觉推特经常就像一个不断消耗自身潜力的地方，看到这一点让我感到难过和沮丧。在我的任期内，最简单直接并能以愿景领导的人是Kayvon Beykpour， 但他不是CEO，所以他并没有被完全授权来运营整个公司。

尽管存在这些问题，我还是非常幸运可以与该行业中一些最出色的人一起工作，包括产品、设计、工程、研究、法律、业务拓展、营销、公关等多个领域。

通常来说，最重大的影响来自于一小群有内驱力的跨职能团队，他们通过挑战某些核心假设而创造了重大的影响。参与这些团队过程非常有趣，但是感觉他们更像是一种例外，而不是一种常态。

2022年推特的收购交易耗时数月最终完成，整个过程特别缓慢和痛苦；似乎整个公司的领导层以及所有关于公司未来的问题，都藏身于律师和法律措辞之后。

同事们公开讨论，认为推特之所以被出售，是因为领导层对实现自己的计划或修复长期问题的能力缺乏信心。

二、关于马斯克

虽然我对Elon（马斯克）知之甚少，但我对他持谨慎乐观的态度，我将他看作是一个建立了特斯拉和SpaceX这样令人难以置信的公司的人，所以也许他对推特私有化可以给公司带来一定程度的震荡，为公司注入新的活力。

关于此后发生的事情，我有着许多基于亲身经历的细节感受。

当人们问我为什么在收购后留下来时，我的答案很简单：乐观、好奇、个人成长和金钱。

从一开始我就看出，Elon要做的一些改变是明智的，另一些是愚蠢的。但是当我在一个团队中时，我奉行“公开表扬，私下批评”的理念。收购之前和之后，我都公开且直白地表达着自己的观点，并经常反对他的某些做法。

我对推特2.0没有心理上的安全感，这意味着我随时可能被毫无理由地解雇。我见过这种情况反复发生，并看到它对团队士气产生的负面影响。虽然我无法改变这种状况，但我尽最大努力关照那些正在做重要工作的人，并为那些努力适应更为严苛和强硬文化的人提供情感支持。

Elon本人有一种奇特的魅力，而且他确实很有趣。他也有一些性格怪癖，比如反复讲同样的故事和笑话。主要的挑战在于他的个性和举止可以瞬间发生改变，从兴奋到愤怒。

由于很难判断他可能处于什么样的情绪，以及他对任何给定事物的反应会如何，所以人们很快就对被叫去和他开会或不得不与他分享坏消息感到害怕。

有时候，他的小圈子里的人似乎过于狂热地支持他说的每一件事。当个别人提醒我要谨慎注意自己说什么时，我礼貌地感谢了他们，并表示我不会采纳他们的建议。

我对助长这种恐惧文化或因Elon小心翼翼毫无兴趣。他要么尊重我的真实，要么可以解雇我。无论哪种结果我都可以接受。

我很快了解到，产品和业务决策几乎总是由他依据直觉做出的，他似乎没有参考太多数据或专业知识。这特别让我沮丧，因为我认为我拥有可以帮助他做出更好决策的有用知识。相反，他会对推特做民意调研、询问朋友，甚至询问他的传记作者获取产品建议。

有时候，他似乎比公司花费毕生精力解决相关问题的人更信任随机的反馈。我从未想通这其中的原因，并对此感到困惑。

我并不能就此就押注Elon败北或低估他。他很聪明，有足够的钱来犯许多错误，然后在事情变糟时进行修正。作为最大的股东，他可以在短期内耗散公司价值，但最终他需要扭转局面。

他对速度的关注令人难以置信，而且显然不惧怕炸掉一切，但是现在的真正考验是他将如何重建推特，以及是否有足够的人想要他正在打造的这款“万能”应用。

我从近距离观察Elon中学到了很多东西：好的、坏的和丑陋的。他的大胆、激情和讲故事能力令人鼓舞，但他缺乏流程意识和同理心让人苦恼。

Elon在解决基于物理的硬科学问题方面有非凡的天赋，但是对于开发促进人与人联结和交流的产品，需要另一种社交情感能力。

社交网络很难被消灭，但它们并非对死亡螺旋免疫。只有时间才能证明结果会是什么，但我希望X（原来的推特，现在已经改名X）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三、关于职业和个人发展

许多人通过我睡在推特会议室地板上的事件认识我，所以我想我也应该澄清下。

因为这件事走红是一种奇特而有趣的体验。我遭到左派的攻击，被称为亿万富翁的马屁精，同时也遭到右派的攻击，因为我作为一个职业妈妈却被妖魔化，成为一个选择了事业而抛弃家庭的女人。

庆幸的是，我能嘲笑自己，也不会太认真对待键盘侠。成为时间线上的主角，哪怕只有几分钟，都需要一副厚脸皮和强大的自我认知。

真正的故事其实很简单。我被要求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最后期限来完成他的第一个项目。而作为产品负责人，我永远不会要求任何人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所以我与一个了不起的跨时区团队一起，昼夜不停地工作，并如期完成了它——真正做到了绝地反击。这很激烈，但也很有趣。

全力以赴去工作应该在大多数情况下受到表彰。显然，你不能一直以这样的节奏工作，但在某些对你很重要的时刻，短时间的努力是至关重要的。

在我的职业生涯中，以及作为学生时，如果某些事对我很重要，我也进行过多次通宵达旦的工作。我不后悔付出额外时间或雄心勃勃，并因自己取得的成就感到自豪，这在一定程度上源于这样的工作态度。

我将生活看作是一个游戏，在收购后的推特工作就像在最高难度模式下玩人生游戏。由于我喜欢接受艰巨的挑战，所以我发现这既有趣又有价值，因为我正在迅速成长和学习。

我不同意Elon的许多决定，也对他毁掉这么多东西的意愿感到惊讶，但是他有足够的金钱和时间，也许可以催生出一些创新的东西。

有时我会被问到当我被解雇时的感受，真相是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我知道我的工作可以让我昂首离开。解雇之后的长假正是我需要的，可以让我放松和调整。

我是一个有创造力的建设者，所以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再次跳入一个高强度的公司，但我很感激这样可以思考、阅读、旅行并与我爱的人在一起的时光。

经过思考，我比任何时候都更相信，最好的结果源自于融合了脑力和心力的卓越领导力。

我还想谈论一件事，那就是你爬得越高，你的世界就会变得越小。这是一个奇怪的悖论，但是最富有、最有权势的人常常也是一些最孤独的人。

我经常看Elon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似乎非常孤独的人，因为他的时间和精力如此纯粹地投入到了工作中，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模式。

金钱和名望可以建立心理监狱，可能会恶化精神健康状况。我们都看到了许多高知名度的名人最终面临某种程度的抑郁、偏执、自大妄想、狂躁以及不稳定的行为。

生活在回音室中是危险的，站在顶端的人更容易被周围异口同声的称赞者所包围。每个人都需要听到真相，如果你解雇所有敢说话的人，那么现实扭曲场就可能变成一个漩涡。

我被吸引到Twitter是因为我痴迷于人与人之间联结问题。我发现，当我们在同时创造一个更安全、更富裕的世界时，人类正变得越来越孤独，这一点令人着迷和令人不安。

对于接下来会发生的任何事，我都持开放态度，我会继续观察、参与和分享时下的观点，因为我不想也可能做不到把自己封闭起来。

也许X会变得非常成功，或者惨败。

无论如何，我期待这将继续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过程。

（全文结束）

我的解读

1. 文章中所揭示的推特企业文化所存在的问题，是很多快速发展的企业的通病。企业的用户数和商业价值的爆发增长，导致了公司快速膨胀。但是管理跟不上增长速度，各种问题就暴露了出来。

文章中提到推特公司内部经常出现“政治斗争”、部门之间不合作、产品经理要层层请示、开会无果、团队间隔阂难消，种种官僚式问题大大降低了工作的执行效率。

企业如何在业务壮大后，从组织和文化上避免“大公司病”，需要公司领导层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对任何不良的苗头保持警惕，同时在保持管理纪律和员工自主之间寻求一种平衡。

否则，大公司病一旦蔓延开来，温水煮青蛙，推特就是前车之鉴。

2. 文中提到了推特内部并没有形成一种应有的绩效文化，公司文化过于软弱，对没有产出的员工也无法淘汰。

在任何企业，绩效管理应该成为企业管理的基础。企业需要致力于打造一种高绩效文化，坚持结果导向，将员工所创造的价值列为衡量员工绩效结果的最重要因素。

同时，对于达不到企业要求的员工要进行适时汰换，这是保持组织活力的根本，具体可以参考我的上一篇文章相关内容：《阿里HR体系调整的背后逻辑解析》。

3. 创始人个人色彩。马斯克的个人主义色彩极为浓厚，公司决策全由其一人说了算。当然，马斯克正是在这种风格下带领特斯拉和SpaceX走向了成功，推特转型结果还拭目以待。

同样是个人主义色彩，换到其他人身上不一定能带来马斯克一样的商业成功。特别是，当企业进入到一定发展阶段，不能再个人说了算，而是需要建立科学的决策机制。

管理需要制度化，个人主义需要抑制。这对创始人自身也是一个成长的过程，学习如何将个人情感抽离重大决策。在这方面，华为和阿里都已经为其他企业做出了表率。

4. 作者提到自己在“高压力”的环境下获得了快速学习和成长。这启发我们，压力与挑战并不是全部为害，当把自己推出舒适区时，往往获得的成长机会也是最大的。

另一方面，在高压力下，也需要保持生活和工作的平衡，始终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因为工作而失去正常生活，成为作者笔下那种事业取得巨大成功但是精神状态异常的人，并不是正常人想要追求的一个结果。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行走的帆（ID：sailing-fan），作者：行走的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