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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严重剧透,还没追剧的建议绕行。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OSS直聘 (ID:bosszhipin),作者:贾嘉,编辑:白话日报,原文标题:《没有打工人能干净地走出繁城》,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在看《繁城之下》的过程中,我一直在猜,男主角曲三更什么时候才会知道,那个杀死他父亲的人,正是他心中的神明——师父冷捕头。可是等到全剧终,这件事都没被摆上台面。
曲三更的父亲叫曲天明,职业是蠹县的一名普通更夫。虽然本职工作只是打更,但是,爱岗敬业的老曲,把治安和消防都划拉进了工作范围。用曲三更母亲的话说,虽然没抓过几个贼,但火却救了好几起。但他们不知道,曲天明还无意中救过一个人的性命——大BOSS陆直。
作为大富豪陆家的家僮,陆直偷窥到了冷捕头与主人包下的名妓林四娘私会,被机警的冷捕头抓获,准备带入深巷灭口,恰巧撞上了曲天明。正是热心想协助捕头抓贼的曲天明出现,才让陆直不至于被迅速干掉。
好的故事,总能让人感受到命运的交织与无常。曲天明的一次无意的热心,却留下了让自己死于非命的种子。后来,在陆直一手策划的陆家灭门之夜,又一次热心跑来救火的曲天明,还没搞清楚状况,就作为投名状,死在了已与陆直同伙的冷捕头刀下。
是的,在繁城之下的故事里,有一条对打工人特别不友好的隐藏线索:敬业必杀。
图注:(明)仇英《仿清明上河图》局部
没站队的下场
在繁城(我发誓别的地方不这样),容不下一张安稳方正的办公桌。
曲天明,爱岗敬业的典范,从不会在走街串巷的时候偷偷昧掉蜡烛去换钱,所以他的儿子曲三更直到做了捕快,才知道更夫这行有这种潜规则。但是,模范死于过度敬业。
剧中还有两个跌倒在敬业上的小人物,就是富豪陆远暴家里的两个护院:鲍胜,赵亮。
鲍胜,赵亮,张贵,本是陆府三大保安。因为鲍胜和赵亮都出身镖行,所以两人走得更近些。但张贵的来历就有点说不清——他自己从不提什么师承门派。
有一天,鲍胜和赵亮发现了一个秘密。张贵的屋子里偷藏了一个受了重伤的汉子,一探之下,发现那汉子居然是著名杀手柳十七,原来柳十七是张贵的师兄。这货可是出了名的凶残角色,手上人命无数,窝藏这种人,不但法理不容,而且可能引狼入室,给主人招来麻烦。
当然,小鲍和小赵绝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主人陆远暴比柳十七凶残十倍,也是大盗出身,根本不是表面上那个喜欢写大字泡花魁出入上流社会的体面人。
鲍胜和赵亮把 #陆直纵容张贵私藏冷血杀手# 这个热搜捅到大管家陆忠面前时,陆忠点陆直说:元芳,你怎么看?
陆直看着陆忠黑气沉沉的脸色,勉强辩解说:大家都是混口饭吃……
鲍胜赵亮反驳道:咱们吃的是陆老爷的饭,当然要护他的家宅安宁。
忠于职守的结果——鲍胜&赵亮,死于陆忠、陆直、张贵的合力绞杀。
陆直或成最大赢家:借这起事件,他彻底收获了张贵和柳十七这两个亡命之徒的忠心。少年老成的陆直,早早学会了把手上的宠信与影响力陆续兑换成人情。他照顾过陈旺的母亲,所以在他被陆远暴践踏侮辱的时候,是陈旺主动跳出来帮他说话。他教陆忠识字,陪他钓鱼说话,让这个老江湖都在他面前习惯了不设防。他自作主张允许张贵收留柳十七,也是他一贯的行为模式——就像水浒传里的宋江宋押司,用手里的一丁点权力,收尽了天下英雄心。
现代职场上,有多少成功人士,善于把平台的资源和钱兑换成自己的人情?用陆直的话说,大家都是打工人,花平台的钱不心疼。
死心眼的鲍胜赵亮曲天明,都被叉出去了。敬业必杀+1。
图注:(明)仇英《仿清明上河图》局部
降职改造的下场
上级部门的夏捕头刚刚来到蠹县的时候,自信满满地给所有人来了个下马威。
全体快班衙役在大院里脱裤子挨板子,白花花一片,真是壮观。
作为业界资深人士,老夏还给手下输出金句说:捕快,重要的不是捕,而是快。
咱都能理解,甭管KPI还是OKR,主打就是一个交付deadline。
为啥夏捕头听说以二鼠三狼为代表的蠹县暗网被曲三更彻底取缔后,气得连“这案子我怎么破”都抱怨出来了?他老人家可能本来就打算,哪怕靠情报网查不到真相,也可以威胁这批人找个靠谱的替罪羊出来交差,顺便发几笔财。公道,有固然好,没有也不打紧。
在合伙坑夏捕头这件事上,蠹县县衙的三股力量毫无合谋,但居然配合无间。潜藏的犯人这段时间不犯事,营造一个可以冒功交差的良好气氛;宋典史和曲三更打默契牌,给夏捕头一个为所欲为的自由空间;普通打工人努力配合抓猴妖,不求有功,只求赶紧送走瘟神。而抓了猴妖大盗去领功的夏捕头,可能刚刚讲完述职PPT,就被PiaPia打脸。
一个空降领导在上任之后,不肯兢兢业业办实事,只想捞一票功劳,这种事常见。但夏捕头最大的问题是,他要带一个团队,但团队成员各自要什么,他不关心也不过问。魏知县与谢师爷在到任之前,早就把宋仲虬典史先生的背景资料查得清清楚楚,而夏捕头在与宋典史撕破脸大吵一架之后,才知道人家根本是自己动不了也得罪不起的人。
翻车后的夏捕头,以底层捕快的身份,又回到了蠹县。这一次,他学乖了,抱紧了宋典史的大腿,和曲三更也化敌为友,努力当一个为县民服务的好捕快。曲三更还教育他说:您以前的管理方法是让同事们害怕,这不行呢,咱得让犯罪分子害怕。
但是,曲三更的职业道德flag还在空中飘扬时,他却成了第一个叛变的家伙。在报师仇和职业操守之间,他选择了师仇。在他的协助下,陆直派柳十七在县衙大开杀戒,害死了宋典史,害死了夏捕快,也害死了一群无名的小衙役。
宋典史的死,让人扼腕,让人意难平,但总算是求仁得仁,他完成了自我救赎,与杏花诗酒同归于不朽。可夏捕快的死,连个特写镜头也没有。
夏捕快:早知今日,还不如反派人设坚持到底……敬业必杀+2。
被捧很高又被扔出去的“接班人”
陆直的黑化,源于陆远暴的捧杀。
陆远暴把陆直从一个街头讨饭的小叫花子提拔到“干少爷”的地位,不是一两天的工夫,而是看上去特别自然的授权过程。在陆家,陆直有贴身侍候员外的资格,有处理核心账务的资格,还获得了上学读书的资格。陆远暴甚至亲口承诺给他抬旗,送他去考个功名回来。
脱奴籍,考功名,是实打实的阶层跃升。真的,在职业生涯里,老板给一个人画这么大的饼,怎么看都是要培养后备干部了。但实际上老板并没有如此打算,只把他当成站在前台的网红、搞流量的手段罢了。他在公司的真正定位,只是品牌部的一个基层运营。
这个人折叠的县城,或者说在中国古代社会的生态里,对知识和经典解释权的垄断,上可兑换成官僚系统的权力,下可兑换成小镇里的声望影响力。孔已己的长衫不值钱,是因为他还没有取得足以兑换成别的力量的资本。今天大学生的文凭不再值钱,是因为知识的普及,改变了它兑换成神秘力量的汇率。
喝醉的陆直对陆远暴说“我会给您养老送终”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他目睹过陆远暴侵占田地或报复赵举人的血腥手段,但他仍然在内心深处供奉着“员外是好人”的牌位。以往种种的好足以让他倾力报答。但他没想到,他的话听在陆远暴的耳朵里却是:这小子想要朕的钱。
陆远暴对陆直的好,是主人对宠物,对摆件,对玩偶的好,把他妆扮得体面漂亮给人看,满足一种炫耀消费的快感。但除了少数性情中人,谁会把财产留给宠物呢?
做老板,轻易给人画大饼,风险也是很大的。比如同样是明朝背景,永乐大帝朱棣起兵靖难的时候,对小儿子朱高煦说:你哥身体不好,你要给爹争气啊。——听在朱高煦耳朵里,就是自己可以争争大位,最后折腾了一辈子,悲剧收场。
而陆直,本来已经做到了“打工皇帝”的身份,突然被陆远暴打脸侮辱,一脚踢到了最底层。可是,已经看到过琼楼玉宇风光的人,如何能接受这个巨大落差?敬业必杀+3。
英雄无出头之日
冷捕头,是最懂繁城之下游戏规则的人,所以他第一个挂掉,不然,他和另一个大BOSS魏县令还不知道鹿死谁手(编剧没法写了)。你看他一手教出来的徒弟曲三更,最后差点让魏县令功败垂成。
在繁城,魏知县和宋典史掌握着权力,代表着上层利益,薛举人(陆直)和赵举人们掌握着经济命脉和知识解释权,代表着本土精英利益;冷捕头所处的位置,则是精英立场和江湖立场的交界点,站在十字路口的他,掌握着一个独家核心资源:信息源。
他有胥吏身份,可以第一时间掌握上方动向。他掌握着二鼠三狼,可以迅速获得市井情报;他的女朋友林四娘掌管着县城最大的青楼,上流社会的各种信息,也不会逃过他的眼睛。
冷捕头死后,曲三更用解散二鼠三狼团伙的代价,换来了宋典史的支持,这在当时是一笔好生意,但这也让曲三更失去了耳聪目明,不得不听任小伙伴们用撒钱的方式来换取信息。
但是,宋典史支持曲三更,并不是希望他为冷捕头报仇,他和冷捕头这位前同事走得并不近,这在第一集验尸一场戏里已经展现得很明显。知县和师爷是新来的,对于新同事被害没啥感觉也正常,而宋典史表现得不咸不淡,就很不像一个老同僚的正常反应。
以唐伯虎惨痛经历为蓝本构造出来的宋仲虬宋典史,初出场是典型酷吏范儿,不做雁过拔毛搞钱营生,喜欢人过拔牙惨叫单曲循环。但随着他的身世展开,那个“拔牙”爱好似乎也可以理解了:牙,齿,用谐音梗就是“耻”,不用谐音也可以组词“不齿”。
本来前途似锦的江南第一才子,被动成为朝堂争斗牺牲品,受尽大刑,出卖朋友,虽然案子翻了,但耻辱永远挥之不去,耻于世道,耻于懦弱,耻于偷生,耻于被施舍一个小官还不得不感戴天恩,耻于与那些狼官狗官虎官蛇官为伍,耻于日日面对敲骨吸血的胥吏蚊虫。
他本可以冷眼旁观,可是,随着真相浮现,他决定认真一回……敬业必杀+4。
图:(明)唐寅《西洲话旧图》。原型为唐寅的宋典史曾将画中诗句“醉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乐月中眠,漫劳海内传名字,谁信腰间没酒钱”改为“醉不能歌十二年,牢中行乐狱中眠。莫说海内留名字,谁信腰间没酒钱”。
打工人的地狱模式
小宝子(不姓韦)是妓院里的杂役,碰巧还是个吃货,姑娘客人们的残羹冷炙,就是他的美味佳肴。一次小宝子和陆直在河里玩水,陆直看到小宝子胳膊上全是针扎的血点子,就问他是怎么回事,小宝子不在乎地说:他去偷一个脾气不好的姑娘的点心,被人家抓到了。
陆直说:你知道她脾气不好,还去偷她?
小宝子说:我就是知道才偷她的呀。人家性情好的不能偷。
陆直疑惑:不是应该偷性情好的么?被抓到了也不妨事。
小宝子:人家性情好反而要被偷,那这世道不就反了吗?
陆直:可这世道本来就是反的呀?你还能改了这世道不成?
对照陆府管家陆忠的那句话——世上最好和最坏的人都是少数,大多数人都在中间地带。什么是中间地带?当作恶容易且可以不受惩罚,为善艰难且需要付出代价时,你便已身在繁城。
没有打工人能一尘不染地活在繁城,就像没有鸭子能活着走出南京大排档。
系统的溃败,首先意味着实质正义无法通过程序正义来实现。只要你不想被雁过拔毛人过拔牙,无论多大的冤屈,或者多小的过错,都只能隐而不发或者江湖事江湖了。陆直曾经想为乔狗儿伸冤,但冷捕头告诉他,一个贱奴不可能告倒一个有名望的老秀才,这给陆直心里植入了一个深刻的真理:杀人夺财还不用负责任的地方,不只是网络游戏。
我们可以从《繁城之下》里看到很多故事的影子,东方快车谋杀案,古龙笔下的梅花庵血案,纽约科里昂家族特产伴手礼,以及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不过,基督山伯爵的复仇模式更现实主义,伯爵的三个仇人,恰巧分别是法国政治、军事、法律领域的大玩家。所以,复仇戏的高级玩法,是吃透规则,遵循规则,利用规则。
只要能用规则来实现正义,低阶玩家就还能入局搏一把。
长大以后的小宝子,虽然也像基督山伯爵一般获得了泼天的富贵,也利用钞能力获得了假身份——按照官制,知县绝不可能任命本地人,但哪怕是坐拥钞能力和权力,魏知县想要实现自己心目中的公道,都要走一条绕远的路来同归于尽,这可能才是繁城模式最悲伤的地方。
但这种模式,注定了繁城之下会是一轮无限流复仇游戏,每隔二十年开启一轮。你要上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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