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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于公众号“老道消息”(ID:laodaoxx),作者:木村拓周。
去年 9 月份《中国有嘻哈》刚结束,微博名还叫“GAI 爷只认钱”的 GAI 接了中信信用卡的一个广告,写了首广告歌叫《为梦打 Call》。
梁欢在某期《恶毒梁欢秀》里专门吐槽了这个事儿,他说:“GAI 啊,我理解中国不能有真正的匪帮说唱,但这你从良的速度也太快了吧,直接从 gangster 晋升为‘为梦想打 call’,你是有多想上春晚。”
现在春晚不知道还能不能上,《歌手》是上不了了。上周五晚那一期,粉丝等了一晚,GAI 没出现,退赛的传言被证实了。
而 GAI 退赛的传言流出那天,也正好是《恶毒梁欢秀》全网下架、梁欢被禁言的那天。
PG ONE 被点名的时候,很多人出现了幻觉,觉得这是针对“一个人”而不是整个嘻哈音乐的事情。很多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不明由来地加入到嘲讽 PG ONE 粉丝“紫光阁”的队列里。其他说唱歌手的粉丝冷嘲热讽甚至拍手叫好,一些 PG ONE 的粉丝跑去共青团中央微博底下举报 GAI 之前写过的《超社会》等歌曲。
但到现在,不只是这二位双冠军,红花会的歌全网下架;艾福杰尼以前和 C-Low 组过一个组合“Easy Boyz Gang”,C-Low 前几天发微博,说他们这个组合在某音乐平台上的歌消失了 7 首。
真是相煎何太急。
01
当梁欢说出申奥成功 16 周年那个日期时,《恶毒梁欢秀》这档节目今天的结果几乎就是注定了的。
不知道《恶毒梁欢秀》的团队是经验比较少,摸不清边界,还是确实是视死如归。如果以梁欢前阵子痛斥“犬儒主义”的状态来看,说不定是后者。
GAI 相对来说,就无辜一些。过去几个月他已经改了两次微博昵称,从最开始的“GAI 爷只认钱”,到“超级无敌 GAI”,又到这几天的“GAI 周延”。
改名很可能是 GAI 的新厂牌 Door&Key 创始人刘洲的主意。
这位《中国有嘻哈》的音乐总监,其实在音乐圈里久负盛名了。他曾经给自己创造了一个新的 title,叫定位音乐制作人,按照他的说法就是:“在市场上的这种风格与那种风格之间钉一个缝,把艺人卡到这个缝里去,然后再慢慢把它撑开了。”谭维维“民族摇滚”的标签就是他一手打造的,俩人是发小。
3 岁学琴、11 岁开始编曲的刘洲,对这个行业的了解比现在这些 rapper 们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摩登天空搞不定红花会的那几个小哥哥,但刘洲可以让 GAI 学会一边唱“老子学不会弯腰”,一边给《歌手》的老师观众们鞠躬。
GAI 被人举报那阵子,刘洲写过一条微博:“你们以为我党眼睛瞎吗?还是以为我党不知道这帮兔崽子以前都是唱什么的?”“为什么不把整个嘻哈圈都封杀了?因为你们是下一代新生音乐产业引导者?”“若 Gai 因为过去的事被封了,那叫天意,听过天意难为(违)吗?”
这条微博堪称投诚信的范文。分开来看,每一个字都是对你说的,连起来看,没有一句话是说给你听的。
可惜不管梁欢,还是说唱圈的人,都没有刘洲这样的觉悟,该躁躁,该作作。
于是一个五百万粉丝的说唱歌手,在半年内拥有了几代说唱歌手梦寐以求的资源和舞台,说没就没了;一档市面上唯一接近美式访谈类脱口秀的节目,说没也没了。牺牲了全部姿态去换取一点点空间的 GAI 也没躲过去。
02
刘洲说得好,“天意难违”。如果你们稍微了解一点“天意”,就会知道“天意或许会迟到,但从来不会缺席”。而且一旦出席,一般都是无差别攻击,就像《三体》里高等文明的二向箔打击。
从来都不是某个人的问题,打击面一开始就不是个体。
共青团、人民日报刚点名 PG ONE 的时候,著名媒体人、电台主播杨樾就写过一条朋友圈,说嘻哈产业已经变成了高风险产业,参见 80 年代初被定义为靡靡之音的邓丽君,和 80 年代末的崔健。
前阵子《芳华》里头,陈灿搞到一盘邓丽君的磁带,放给刘峰和文工团的女生们听,刘峰听完情不自禁,女生们听完说“原来还能这么唱歌”。
这一段情节的年份应该是 1976 年前后。那时候邓丽君的歌已经被定义为靡靡之音了,只有翻录磁带才能听到。
到 1980 年的中国音协西山会议,又把批判的高度上升到了“又黄又反”,以至于人们只能躲着听。后来的神书《怎样鉴别黄色歌曲》基本就是为邓丽君定制的,大部分内容都是评判她的歌。而杨樾这些主播到 90 年代都不能在电台里播她的歌。
今天来看,邓丽君的歌有多坏呢?黄不必说了;关于“反”,邓丽君是一个国民党军人后代,邓父抗战中从军报国,毕业于黄埔军校十四期,她的身份认同一直是“中国人”。
邓丽君影响了中国一代创作者,其中也包括崔健。他说过,邓丽君的音乐对自己而言是一种自由创作的声音。
崔健和摇滚的故事大家更熟悉了。80 年代末崔健唱《南泥湾》,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重视;到 90 年代一次演唱会上,他又语出惊人,导致接下来好几年有他的演出都没办法拿到批文。
几年后何勇为他抱不平,唱《姑娘漂亮》喊了一声“李素丽,你漂亮吗”。这本是仗义之举,但又让好不容易缓过来劲儿的摇滚圈遭遇打击,演出商没法批文,歌手乐手不许上电视和电台,摇滚人都快饿死了。
就因为这个事儿,当时摇滚圈一些人骂何勇为“害群之马”,就跟今天大家骂 PG ONE 一颗老鼠屎毁了一锅粥一样。
今天回头看,你会说崔健和何勇是老鼠屎吗?
03
以前写香港电影人的时候写过一个事儿。2012 年杜汶泽拍完彭浩翔的《低俗喜剧》,在香港票房很好。有人质疑电影卖弄低俗,杜汶泽回了句“低俗是香港的核心价值”。
这话被黄秋生听到,很生气,他说:“你们两个自己 cheap 就算了,别拖香港人下水。”两人就此决裂。
后来没多久,两个人双双被内地娱乐圈封杀,都失去了内地的工作机会。窝在香港工作的俩人,关系竟然渐渐缓和了,前年还一起合作电影。
媒体去问和好的过程,杜汶泽说:“在这样的形势下,你再有那么多私怨,就很难前进了。”
这让我联想到上个月说唱圈那场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 beef 事件。原本是两个人的小打小闹,上升到海尔兄弟和 C-Block 两个团体的斗争,后来“活死人”、GOSH 加入之后又变成一场多方绞杀 CDC 的乱斗。再加上月末 PG ONE 的事件爆发,整个圈子动荡不平。
而 C-Block 的小胖前几天发了首新歌《困兽斗》,歌词里有一句“若子弹已上膛,仇家同我在一间房,我是否又真的,希望有一方先上天堂”。意思是,圈里人出于各种立场互相踩踏,但真的危难面前,没有人希望行业里的其他人真的出事。
但是这首歌的转发量,只有之前小胖 diss 海尔兄弟那首《脱衣舞男》的三分之一。
人们还是喜欢看冲突的东西,不喜欢看内省的东西。
写歌互 diss 其实是说唱圈很常见的东西,大家以歌过招,就当比武了。GAI 惹过最大的 beef,一个是和红花会之间的,另一个是和 CDC 以及海尔兄弟之间的。之前海尔兄弟的马思唯出的《该挨》被视为那一拨 GAI diss 里头质量最高的一首。
自从有了社交网络,表达跟表达之间的意见不合、价值对立,被加速点燃了,表达者们针锋相对一较高低的成本降低了。所以微博上总是在吵架,总是在撕逼,我们在任何事情上都达不成一致。说唱歌手的主阵地这几年的从音乐平台转到微博上之后,当然也不会例外,所以三不五时就有 diss 歌飞来飞去。
但通常来讲,每一个议题出现后,过不了太久,那些真正的表达者们就会发现,即使他们意见相左,他们的困境,他们的不自由,是那么相似。当大家意识这一点,意识到你我处在一个怎么样的环境下,应该怎么维护自己的表达,这些人就会变成最亲密的战友。
这几天很多“中国没有说唱”的论调在社交网络上蔓延。确实,中国每一个小众文化冒头的过程都跟打地鼠游戏一样——偶尔出来透透气可以,但要记住你头上永远有个锤子。
然而崔健还是能写出那么好的东西,李志还是能在工体开演唱会,罗大佑还是能上节目唱《之乎者也》,虽然是改过词的版本。摇滚乐在中国当然算不上繁荣发展,但也绝对没死。
你看,还是有很多敲不下去的地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