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十岁的人，如何保持纯粹和快乐？

一

大家周末好。

这周两个著名人物陨落，芒格99岁，基辛格100岁。他们的人生都是年轻时经历过绝望痛苦或有着颠沛流离的考验，但还是以最高标准时常要求自己，以一辈子极致燃尽、扩充至极的心态、心力、心能、心量活着。

芒格10月29日还在接受播客Acquired专访；基辛格每天工作15个小时，5月底以来，先后奔波德国、英国、美国多地出席了多场百岁诞辰纪念会；曾接受媒体长达8个多小时的不间断采访……

西塞罗《论老年》中说，“晚年的最佳保护铠甲是一段在它之前被悉心度过的生活，一段被用于追求有益的知识、光荣的功绩和高尚举止的生活。”如果你内心和生活方式是贴合的，那么你到了晚年只会比年轻时更加幸福。

芒格年轻时候就以富兰克林为偶像，这个偶像也是百科全书派，接近我们中国人所说的圣人，做过编辑、作家、立法者、科学家、发明家、外交官、独立战争英雄、美国创始人之一。42岁，富兰克林退出商界，更专注于当一个作家、政治家、慈善家、发明家及科学家……他活了84岁（1706~1790年），你看，四五十岁，人生半程之上，人要自己给自己颁发新的通行证，通向真正想去的地方。

芒格跟富兰克林和格雷厄姆一样，自己的长子也是早夭，受过婚育的至苦，也跟他一样，是慷慨大方的行动派和应用天分于方方面面的高手。芒格的“内心分数表”是非常严格的，“当你看到某样你真正喜欢的东西时，你必须依照纪律去行动”（芒格《穷查理宝典》），“如果你希望完成一件事，那就行动，如果不想，就迈步走”（富兰克林《穷查理年鉴》），也是知行合一的。

其实，精神传承、接续这件事，最为珍贵。在一个真正自己喜欢的人身上是能获得力量、能量和灵感的。人一定要有能力承接住考验，发展自己的能力是永不停歇的。他们的信念是变得富有才能为人类社会做贡献。但他们也会偶尔游离于最初的目标、初心。我个人体会是传播正能量多了，跟负能量多了一样，也会被反噬。所以，他们一定有内心里更多调节自己的秘方和秘诀。

二

人应该有让自己随时轻盈和快乐起来的能力。

芒格说的，“不抱怨，不嫉妒，不过度消费，保持开心，跟信赖的人在一起，不纠结于烦恼。”

虽然基辛格“不运动、吃油炸、爱熏食、熬夜、喝酒”，但他永远有孩子般的好奇心，让自己快乐太重要了。

那些专注发展自己的人，修炼自己的人，是自律、自虐的，但其实，我觉得他们都是很重视快乐的人。就连看上去画像里清瘦严肃的王阳明，其实内心里就是快乐的人。

所以，这篇的主题，大概就是，王阳明教你如何快乐，四五十岁的人，怎么还能保持纯粹和快乐。

王阳明五十岁左右还说自己“童心犹在”。他写过诗歌叫《别希颜二首》：“中岁幽期亦几人，是谁长负故山春？道情暗与物情化，世味争如酒味醇。耶水云门空旧隐，青鞋布袜定何晨？童心如故容颜改，惭愧年年草木新……”后来他的信奉者李贽还系统地提出了“童心说”。

我跟你们分享一个让我最近本来很笨重的身心，突然快乐起来的事儿，就是我读到王阳明的口头禅“常快乐”。然后幻想出了两个画面：

第一个，王阳明的教学课堂。他是个音乐发烧友，在课堂上演绎“九声四气歌诗法”，据说是他46岁的时候发明的，九声，即平、舒、折、悠、发、扬、串、叹、振。四气，就是春夏秋冬。更重要的是课堂上敲锣打鼓的，热闹非凡。

主要乐器有三种，鼓、锣、罄，唱诗之前，擂鼓5声，敲锣3声，结束的时候击磬3声。诗唱一遍，九声半篇，四气半篇；唱两遍，就是九声全篇，四气全篇。总之非常好玩。

王阳明考进士的时候六经里选了《礼》而不是《诗》，他觉得音乐是阳的，是生发的，是生长的，走到哪里他都让学生唱歌，“九声四气歌诗法”又叫“阳明调”。虽然当时的书院都是理学为主的，但是他力所能及地改变教学气氛，让学生们唱歌啊、游山玩水啊，他随处指点就行了。

第二个，王阳明还会写曲子。在被发配的路上，路过西湖时，他突然不想走了，写了一个《归隐》，这个“套数”被收在《全明散曲》里头。曲牌非常复杂，有十个左右，其中：【双蝴蝶】待学，陶彭泽懒折腰；待学，载西施范蠡逃；待学，张孟谈辞朝；待学，七里滩子陵垂钓；待学，陆龟蒙笔床茶灶；待学，东陵侯把名利抛。【尾声】是从来得失知多少，总上心来转一遭。把门儿闭了，只许诗人带月敲。

音乐让人快乐，音乐疗愈人心，越沉闷的时候，越要轻松，自娱自乐都好。

他说良知即是乐之本体，致良知就是找到“大快乐”。常快乐是真功夫，所以王阳明经常在口头上提示自己。很多人是快乐不起来，或者快乐不长久的，就是内心存养量不够，对付很多负能量都用完了，或者是现学现存，用完也就茫然了。

常快活是功夫，让生命变成欣悦的灵魂也是功课。自己成全自己，找到快乐的根源也是自己成全自己。

王阳明当老师的时候，也是想起什么说什么，快乐随心。有的时候甚至是沉默。因为很多时候，并不一定要用语言表达，很多事情都是不立文字、不传文字的。他很真性情。

三

他的一个弟子、创办了泰州学派的王艮，还创作了《乐学歌》：

人心本自乐，自将私欲缚，私欲一萌时，良知还自觉，一觉便消除，人心依旧乐，乐是乐此学，学是学此乐。不乐不是学，不学不是乐，乐便然后学，学便然后乐。乐是学，学是乐。呜呼，天下之乐，如何此学，天下之学，如何此乐。

自律、爱学习、苦修苦练，都是反人性的。但是其实，反人性也是人性的一部分。等到你觉得自己受困，被绑了，那就下意识地在心里解开一下。看到有句话非常有道理，把生活看成你做的事情，而不是你遭遇的事情。你看主动权都在自己身上。

你看“悟”字，就是我心俱足；“道”字，就是我足行我心，悟道就是知行合一，就是感受到问题，实时解决。如果解决不了，承认自己的能力问题，修炼自己的能力。傅佩荣说，一旦你悟道，世界上便只有一件事是要去做，就是设法去活得愉快。

我们现代人说，人要有内心资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因为你自己内心有稳定的存量资产，自有源泉，就不会枯竭。那种快乐，颜回有，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内心资产就要靠养心、种德、立志。心学就是井中水源，四通八达，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来的水，反正都有水。

除了颜回，孔子和王阳明都喜欢的还有曾点。其他弟子的目标都太具体，具体就是有限。在古代，君子是不器的。人得有点个性，有点松弛感，在这个人间，要好玩，不用苦哈哈的，曾点“似耍”，爱玩，玩得又高级，能自由自在的，在中国文化里都挺高级的，自得其乐，无入而不自得，最高级。

心学在现代的效能，就是让体验的质量高一点。如果体验感很好，不仅是外界给的服务和体验感好，自己也能提高自己的感受力和体验力，那快乐就更多一点。很多人在中年的时候，内在体验感突然就变强了，就能变成画家和诗人。

巴黎有一个马约尔美术馆，专门展过中年突然天真了的画家们，小职员、邮递员、家庭女佣都有。最著名的是49岁开始画画的卢梭（法国后期印象派画家，被称为“原始派画家”或“天真画家”。主要作品有《梦》《墨西哥人》等）。

所以怎么快乐呢？

第一，研究自己的心，体验如何自我增强，多创造，多发光，内在感觉应该精细琢磨修炼。天下万物的能量和方法，最好都能为我取用，我怎么有能力去取用，那就是我把心空出来，不要普通平凡的感受，要追求得深刻一点点，深刻了就有光环的，自发光，无论怎样，都发点光，说不定能够影响到谁，点亮谁的路。

第二，“净其炁海”和“临崖一跳”，把自己的感觉系统全部刷新一遍。关机后重启，也不失为一种方法。静坐就是一个很好的关机方法，15到20分钟就可以。“净其炁海”是道家古老的修炼方法。另外一个是把自己处于一个极限、临界考验之中，“临崖一跳”是禅宗的修炼方法，或者像王阳明一样置入石棺，直面生死。训练自己的感知艺术，从最困难的事情里找智慧和灵感，注重你每分每秒的生命质量。

第三，打打拳，射射箭，上上“战场”，练练胆量，胆量也是心力的支撑。据说王阳明的形意拳练得特别厉害。阳明老年时就像鹤一样，他瘦，又有肺病，动作也像鹤，从打猴拳开始，以打鹤拳结束。一个人身上总有几股气，人要靠一些方法自己练气，不要让自己老泄气、生气，多练胆子和气量。

第四，不按常理出牌，自己给自己一些反常规操作体验，随时有实验心态，活得有趣，多视角。王阳明上战场前，他还能去文天祥的庙里拜一拜，做做诗，是松弛的、故意空掉自己的心的。上了战场就是命悬一线，所以意念里要格外坚定，训练自己的念头，专注，不动心；下了战场，王阳明摆酒感谢学生，学生们都很愕然，我们没有冲锋陷阵，他却说，我一开始心慌，生怕我让你们觉得我说的做的不一样，但后来跟你们讲课一样，松弛自然妥帖了，我觉得我没有误人子弟。经得起考验和反复验证的自创理论和哲学的快乐，是非常稀少的。

第五，有事没事都能真快乐的人，其实就是贤人了。王阳明说，胜得容易，便是大贤。有时候快乐很容易找到的人，可能跟道也比较接近吧。如果不快乐，大抵就是离规律和道都远，得找找生命系统问题出在哪里。

稳当快乐，就是他的追求点。觉知性是心的基本功能，能觉知就能快乐。

四

到年底了，更应该聚气。心学其实是一个实时调整的功夫学，虚实内外温凉阴阳内外时时加减。人有时候要提取非常古老的精神力量，作为自己力量的补充。

王阳明读《大学》古本，选的是汉代郑玄整理的版本，而不是朱熹的。东汉郑玄的精神力量也是很强大，45岁被禁锢，到了58岁才蒙赦令。14年之间，把经学重新梳理了一遍，写了几百万字。这种精神力量，是几百年后还都能打动人的那种。

王阳明讲学非常松弛，就是艺术化的、反射性的，很多东西说过了估计自己也忘了，好在有学生们帮他记录。很多人，在几年之后才能想到，哦，老师当时的话怎么这么深刻，把自己的人生线都连起来了。儒释道的各种能量、技术、方法，都可以互动和迁移，就是心学自带的能动性。

心是什么，是“随感而应，无物不照”。所以，不快乐，就是不去返照了。所以，自己不亮是照不见任何东西的。人生就是问了还走，顿悟了还修。所以快乐本就是行动之中。

人为什么不快乐，是因为杂，思考得多，就昏昏了，知道了擦一点尘埃，才慢慢惺了，然后光明又有了，就是自性又现了。新感性、新人格又出来了。

声无哀乐，嵇康说音乐就是平和，王阳明肯定受过一些影响，才会说，无善无恶心之体，人随时可以回归到最初状态，给了我们一种从生走向死的必然旅程里还能返回向生的希望，给了我们一种保持童心和纯粹的希望。为何不快乐一点呢？

我以前看到“人生为何不快乐，只因未读苏东坡”的时候，觉得光是快乐，有点肤浅，现在才发现，快乐是大自然的东西，要多多地，无限地接近它。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水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