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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嗅注:医疗,关乎健康,关乎生命,刚需而敏感,公益性和营利性纠缠其中。互联网对传统行业的改造几乎是无往不利,但在医疗行业上却问题重重,如这篇文章所说,即使政策支持,即使“互联网+”,互联网医疗还是无法解决医疗的公益性与公司的营利性之间的矛盾。
今天(5月4日),平安好医生作为互联网医疗第一股,在香港正式挂牌交易。这是互联网医疗的胜利吗?未必。平安好医生的商业模式,是把商业保险引入互联网医疗领域,向着互联网金融的方向发展。这个行业的矛盾依然没有得到解决。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中国企业家杂志”(ID:iceo-com-cn),记者:粟灵,编辑:尹一杰,审校:高欢欢,虎嗅获授权转载。
5月4日,平安好医生作为互联网医疗第一股,在香港正式挂牌交易。微医和春雨医生两家互联网医疗公司也分别向记者证实了即将上市的传言。互联网医疗似乎在今明两年将迎来一轮上市潮。
一个月前,国务院总理李克强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审议并原则通过《关于促进“互联网+医疗健康”发展的意见》,随后,国家卫健委就此召开专题发布会,这被视为互联网医疗迎来政策利好的关键信号。
但资本的盛宴下依然存在现实窘境,在“互联网+医疗”还是“医疗+互联网”的模式选择上,国家最新政策明确了互联网医院必须依托于线下实体的医疗机构,这也决定了互联网医疗公司面临着“互联网”和“医疗”的双线战场。
即便国家政策依然亮起了绿灯,但相对弱小的互联网医疗公司在面向市场时,不得不在互联网巨头、大型医疗集团,甚至保险公司的夹缝中求生。
互联网医疗公司能成为改变久被诟病的医疗的领域吗?
政策之争
陆源几乎每天都会驱车往返于银川与石嘴山之间。作为微医宁夏项目的负责人,他所在的宁夏,正是互联网医疗政策之争的主战场。
2017年3月19日,银川市一次性与丁香园、春雨医生、医联等15家互联网医疗企业签约,并给他们颁发了互联网医院牌照。加上2016年第一批进驻银川智慧互联网医院基地的好大夫和微医,银川市的互联网数量共计达到17家,坐拥全国近半数互联网医院。
银川市全国首批智慧城市试点之一。前些年已如火如荼发展起来的互联网医疗产业,成为银川智慧城市版图中的重中之重。
为此,银川不仅出台了地方版的互联网医院管理办法,并首次将医保账户与网上诊疗费用对接。在其他大部分省份,医保无法覆盖,正是阻碍互联网医疗被大众所接受的主要障碍之一。
银川的急迫,似乎显得有些激进。在“互联网医院是否需要实体医院支撑”这一敏感问题上,银川市卫计委主任田永华声称,互联网医疗企业没有必要在银川建立医疗机构,只需建立网上平台,通过网络把全国医生资源带入银川即可。
针对银川的这一地方举措,原国家卫计委却表现出了另一番姿态。在他们所主管的全国医疗卫生工作中,合法资质、合法人员、质量安全被认为是底线。5月,原国家卫计委印发的《互联网诊疗管理办法(试行)(征求意见稿)》《关于推进互联网医疗服务发展的意见(征求意见稿)》流出。
对比这两份文件,作为上级主管单位,原国家卫计委明确禁止了没有线下实体医院支撑的纯虚拟医院,并禁止县级以上地方卫生计生行政部门擅自设置审批虚拟医疗机构。此外,一系列全面收紧的监管政策,部委与地方的针锋相对一时让互联网医疗行业人心惶惶。
政策寒冬下,狂热的资本迅速抛下了风口浪尖上的互联网医疗。2017年,国内被注销的移动企业有上千家。如今,这类公司更是由巅峰时期的5000家跌到不足50家。
就在资本和企业或撤离或观望时,微医却不动声色地加大了对宁夏互联网医疗工作的投入。陆源和他的4人团队,正是这一战略的执行人。
2017年8月,宁夏首个互联网医联体——石嘴山互联网医联体上线,以石嘴山市第二人民医院为中心,向上连接微医乌镇互联网总医院和全国2700多家重点医院,向下覆盖大武口区永乐社区卫生服务站、星海镇中心卫生院等4家基层卫生服务点。
在石嘴山市第二人民医院大楼第一层,专门开辟出一个互联网医院的空间。当天值班的医生面前有三个分切屏幕,一个定位在石嘴山二院,一个定位在乌镇互联网医院,一个则是连续换切的基层卫生服务点。值班医生正在为星海镇中心卫生院的一位76岁的患者进行远程诊疗。
“这个项目解决了医院在业务和学科建设的需求问题。”石嘴山市第二人民医院院长陶立正告诉记者,在项目运营的半年时间里,从基层转诊到石嘴山二院就诊的患者有5%来自于石嘴山互联网医联体服务中心。互联网医疗对基层医疗卫生工作正在慢慢发挥作用。
这本该是由政府投入的工作。微医却选择在政策敏感期,自行投资与政府合作打造“样板工程”。
2018年“两会”,全国人大代表、石嘴山市市长李郁华,全国政协委员、宁夏卫计委主任马秀珍,比一年前更加理直气壮。此时的他们,手上已有了一个成熟案例。
李克强总理听完宁夏代表团的汇报以后,当即做出指示,要求加快“互联网+医疗”建设,让优质医疗资源,普惠更多基层群众。
在他的亲自推动下,2018年4月12日,国务院常务会议又审议并原则通过《关于促进“互联网+医疗健康”发展的意见》。
这代表着互联网医疗产业的胜利。随后,宁夏与国家卫健委各退一步,以实体医院为支撑的互联网医院,最终获得国家政策的支持。
市场压力
两年前,春雨医生创始人张锐在一个夜里的凌晨3点,因心梗猝死。在很多人眼里,这是这个时代极为讽刺的悲剧之一。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在医疗领域创业,公司拥有3000万用户,连接4万名医生,但最终,他连自己的生命都拯救不了。
张锐突发心肌梗塞离世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自己对公司业务、融资以及商业模式都感到非常焦虑,以至于茶饭不思、鬓角全白。
“互联网医疗公司最近都融不到钱,很多公司没有建立有效的商业模式,这是个很大的问号。”启明创投负责医疗健康行业投资的主管合伙人梁颖宇表达着她的疑问。
逃过政策风险一劫的互联网医疗公司,在直面市场时,不得不回答外界对其盈利模式的质疑。
互联网医疗的悖论在于,它们始终无法解决医疗的公益性与公司的营利性之间的矛盾。
互联网在其他产业所向披靡,价格优势功不可没。但这似乎并不适用于医疗行业。
有一组数据可以从侧面以供参考。来自波士顿咨询的报告显示,2016年,中国医院数量上,民营医院占比达到56%,公立医院44%;但在住院患者数量上,民营医院仅占16%,公立医院84%。
这意味着,在我国绝大多数的患者依然会选择由政府提供的、有社保覆盖的、非营利性的医疗服务。
而互联网医疗公司在高薪对接优质医疗资源、社保无法覆盖、公司还需盈利的情况下,根本不具备打价格战的可能性。平安好医生的数据显示,截至2017年底,其活跃用户中付费比率仅2.7%。
在曾经的传统医疗行业,为解决公立医院收入问题,普遍采取“以药养医”的策略。这一思路也被互联网医疗引入,互联网医药应运而生,但新的问题也随之出现。
互联网医药与互联网医疗一样,也面临着社保无法覆盖的问题。但更重要的是,占整个药品市场超过85%份额的处方药,其网上销售至今都未能解禁。
平安好医生连续三年亏损20亿的背后,烧钱一直是互联网医疗行业的主旋律。
张锐离世后,投资人找到了张琨,邀请他接手春雨医生。彼时的春雨医生,正面临着不断烧钱和创始人离世的双重困境。“管理层的微信群一个月都没有人说话了。”张琨描述着2017年初的春雨医生。
实现收支平衡摆在了春雨医生第一要务的位置。“2017年营收增长了3倍。2018年4月实现了单月收支平衡。2018年全年目标是年底实现总体财务上的收支平衡。”张琨说。
内部商业模式之困待解,外部压力在政策利好以后也接踵而至。互联网医疗企业在其尝试布局的医疗、医药、医保三个领域,面临着与大型医疗集团、互联网巨头、医药企业、连锁药店、保险公司等的多线作战。
事实上,平安好医生就是由保险巨头平安集团孵化的互联网医疗企业。按照平安集团董事长马明哲的规划,平安好医生要“连接用户、保险公司、医保、医院、诊所、检验检测机构、新型智能设备以及各类健康服务提供商”。平安好医生更像是平安集团大战略中的一环,以医疗为入口,对接平安集团的保险业务。
创业两年,即以5亿美元A轮融资和30亿美元估值,刷新了全球范围内移动医疗初创企业单笔最大融资及A轮最高估值两项记录。这一定程度上证明了保险业对互联网医疗行业的颠覆。
何去何从
生存在政策与市场的夹缝中,互联网医疗行业中的小巨头们,纷纷向外部寻求靠山。
把张锐供上神坛之后,张琨开始了他的改革。医疗行业出身的他,上任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颠覆医疗”调整成“赋能医院”。对于在互联网医疗领域真正掌握话语权的医院,他第一时间表现出了合作的态度。他对自己的定位是“稳健”和“务实”。
春雨医生希望拥抱有国企背景的大型医疗集团。
随着近年来国家鼓励社会资本办医政策的出台,和2018年年底前国企医院必须完成改制的规定,华润系、中信系、北大医疗、复星医药等四大医疗集团在收购医院中崛起。张琨就来自其中的华润医疗。
他希望牢牢抓住老东家的资源。在春雨医生目前合作建设的7家互联网医院里,有包括昆明儿童医院在内的2家是华润系。中信系的试点也在铺开。打造试点,再把模式推广到整个医疗集团,这是他的思路。
“大型医疗集团,比公立医院的市场化程度更高;集团化管理,效率更高;央企背景的大型医疗集团,从价值观上而言也比较谨慎,有责任感。”张琨如此评价他所倚重的大型医疗集团。
新里程医院集团CEO林杨林却不以为然:“如果我们向互联网延伸,会直接自己招人来做。”在他看来,与其与互联网医疗企业合作,不如自建。新里程医院集团背靠中信产业基金,属于“中信系”。
张琨拒绝了一些地方政府主动找上门来的合作。他反复强调着“市场导向”,对于那些看不到利润希望的政府项目,他斥之为“傻烧钱”。
张琨所拒绝的,正是微医创始人兼CEO廖杰远欢迎的。在与政府和公立医院的合作中,他从不吝惜烧钱。
于是,微医获得了“国家卫生计生委批准的全国就医指导平台”的身份。而2015年世界互联网大会上,国家主席习近平也点名表扬了其所建的乌镇互联网医院。
或许是早已看到了医疗的公益性与公司的营利性之间的矛盾,在对微医的商业模式设计上,廖杰远并不指望从医疗上获取太多。他按照“流量来自线上,流水来自线下,规模盈利来自保险”的思路,把微医的终极盈利之路定位为健康险,并宣布“预约挂号是公共服务,永远免费”。
“我们是对标美国的凯撒医疗集团,做一个囊括了整个医、药、险的生态系统的平台。” 微医媒体总监张贵民告诉记者,在医药分离、处方外流的大形势下,微医于今年2月承建运营处方共享平台,基于前期所积累的医院资源,承接医院处方,转递药店;另一方面,连接药店与药企,优化供应链管理。微医与药店和药企进行利润分成。
目前,平台已在海南、黑龙江、山东、河南、四川等省市陆续落地,单日处方流转量已超7万张。在这个互联网巨头、药企、药店纷纷布局的赛道,竞争日趋激烈。
与保险公司合作打造的健康险,被微医视为终极盈利之道。但它面临着一个背景深厚的对手——平安好医生。
即将成为“互联网医疗第一股”的平安好医生,于2014年8月才姗姗来迟。背靠平安集团,一直以来,平安好医生都被业界嘲笑为“平安集团左口袋挪右口袋”的游戏。
平安好医生的财务数据显示,平安好医生前五大客户是平安寿险、平安产险、平安银行、平安健康险及平安惠普投资咨询有限公司。2015年、2016年、2017年前三季度,它们为平安好医生分别贡献了总营业收入的75.6%、40%及31.4%。
但平安好医生为这个行业带来了新的发展思路。在社保与网上诊费无法实现对接的政策环境下,平安好医生把商业保险引入互联网医疗领域。商业保险一方面实现了互联网医疗的控费,并以此吸引用户;另一方面,则为互联网医疗提供了终极盈利之道。
但如此一来,找到盈利模式的互联网医疗企业,却沿着互联网金融企业的方向渐行渐远。
理想与现实的差距,考验着行业中的人们。互联网医疗板块将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