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K47的回响：专制比民主更促进科技进步？-虎嗅网

——写于卡拉什尼科夫卒日

1946年的一天，前苏联科夫罗夫市的一家兵工厂人声鼎沸，几个专家很不满：上级要求全厂人员配合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小青年”调试他的样枪，这不是扯蛋吗？

而且这货的确很扯蛋，他竟然没经上级同意，就独自决定截短了枪管。要知道，4年前他还是个修火车的复员坦克兵，根本不懂何谓枪械设计，连草图也不会画。

不过，当他设计出来的那把AK46经过“沙浴试验”时（即枪上的每个缝隙、沟槽、孔眼都填满沙子，然后射击），沙粒向外喷射，就像水珠一样流畅。一个点射、两个点射、三个点射，没有产生任何故障。竞争对手的样枪打几发后就不能正常工作甚至完全打不响了。

评审委员会决定：“推荐卡拉什尼科夫上士设计的7.62毫米突击步枪列入正式装备。”

1947年，这把枪被正式定名为AK47（A即自动步枪，K代表卡拉什尼科夫，47即定型年份），斯大林签发命令要求苏军装备。彼时，卡拉什尼科夫年仅28岁。

前苏联的“iPhone”

“美国出口的是可口可乐，日本出口的是索尼，而苏联出口的则是卡拉什尼科夫。”

人类历史上，从未有一款性命攸关的产品拥有这样的普及率——AK系列共约生产了1亿支，装备了不少于53个国家的军队，有5个国家把它画到了军徽上，致使数百万人丧命，是过去六十多年杀人最多的武器。在塞拉利昂、索马里、卢旺达等众多战乱地区中，那些十几岁的反叛军战士可能还没有军服穿，但决不会没有“卡拉什”；甚至于一些非俄语地区的游击队员会给新生儿取名为“卡拉什”。

它是如此易用——据说越战期间，越南游击队有一种战术：在耕种时把AK-47扔进水田时，当美军的小股巡逻队经过后就把枪从水里拿出来从美军的背后打冷枪。久而久之，有些AK的木托已经泡烂了，但枪仍然工作正常。

它是如此经典——AK47诞生了一系列的衍生品，包括AKM、AKS、中国制造56式冲锋枪、朝鲜58式及68式冲锋枪、东德MPIK、匈牙利AMD、波兰PMKM、埃及的密斯而、南斯拉夫的M70HE AK74。还记得田明建老师那把经典的“81杠”吗？也属于AK47的改进版。

　　（图：网上流传的田明建调整瞄准器的照片）

它是如此富有宗教精神——“最初象征着斯大林时期的苏联和社会主义方式的工业成就，而后逐渐变异为民变、武装解放、黑社会争端以及伊斯兰圣战的象征。”在充满意识形态色彩的游戏《命令与征服：将军》中，玩家可以为一身中东打扮的“狂暴暴民”升级AK47功能，而这些手持燃烧瓶、自动回血、可以对任何地面单位输出极强伤害的大胡子则会相应嘶吼——“AK47 for everyone……！！”

它是如此易于上手——由于使用简便、可靠性高，卡拉什尼科夫系步枪如今成了非洲等国家一些儿童军手中的武器，这些稚嫩的少年能够在30秒内拆开并重新组装AK47。

更难得的是，这样一把如同街机的“街枪”，却“太易于制造，以至于任何人都能制造它。”

在巴基斯坦山区的一些破败的村落里，除了枪管和扳机需要订购以外，其他零件均能在作坊里制造出来，一个三口之家一周能生产二十支AK47。而叙利亚人民，则在婚礼上用AK47替代鞭炮出镜，用响彻天空的枪声和掉落一地的弹壳来迎接新人的到来。

这是前苏联军事工业对全球人民的馈赠，要知道目前在世界每10支“AK47”冲锋枪中，就有9支属于“盗版产品”。由于此前苏联扶助华约及社会主义兄弟，此款神器的技术文献和全部技术诀窍都已流传于世，在美国内华达州，一支新造的AK47售价仅为65美元。

专制比民主更促进科技进步？

“为什么苏联在冷战时期顶尖科技这么强大？”这是在知乎上的一个问题，想必也是很多人共同的疑问。正如杨振宁所说：“苏联很不民主，很多科学很进步。”（当然，这句话是值得商榷的，苏联只是在重工业和国防工业方面比较强大，基础学科方面出了很多丑闻，生物学研究更是落后，整个社会的科学素养也不高。）

其实，苏联科学史家科热伏尼科夫曾经观察到这个“奇特现象”，那就是苏联科学在20世纪20年代末至50年代初，也即斯大林政治迫害最严厉的时候反而做出了最出色的成就（苏联科学家在此期间获得了四次诺贝尔物理学奖）。

无论是朗道的凝聚态理论、巴索夫和普罗霍罗夫的微波激射理论，还是建成了世界上第一座可用于生产的原子反应堆。这些成就中的每一项都是科学史上的重大突破。除去它们，苏联作出的值得称道的科学成就就所剩无几了。事实上，苏联哪个时代创造的科学成就都没有斯大林时代多。

同样，AK47的出现似乎也在证实这个假设，美国的《华盛顿邮报》质问——“全世界最富有的国家，怎能在最基本的武器上落后于共产主义国家？”

这怎么解释？

如果说是举国体制之功，那么，1988年时，“苏联国防工业从业人员达1300万，每年生产的作战飞机相当于美国空军全部飞机总和，平均7小时造出1枚导弹，坦克年产量2000辆以上……军费占国民生产总值20%-25%”——举国体制到如此地步，苏联却并未在太空竞赛中获得胜利，而苏式装备也在其后的军事冲突检验中一再落于下风。归功于举国体制，似乎说不通。

如果按照现今的某种通识——“创新不能靠民主”，那么产业进步只能靠不世出的天才？可我们知道AK-47的成功毫无疑问是集体劳动的成果，有中尉负责枪管力量的分析，而日后成为卡氏妻子的女制图员卡佳则协助绘制草图，这都是卡氏自己所无法完成的工作，卡氏自己也承认“它是上千名来自不同工厂的工人共同奋斗的结果”。

要知道，在iPhone之前，苹果曾经和摩托罗拉合作推出过一款叫作ROKR的手机，这款手机从一开始就沦为大众的笑柄，外形丑陋，功能乏善可陈。如果没有富士康多年的代工经验积累、中国开发的玻璃加工工艺、TPK改进的电容式多点触摸屏……那么乔教主再英明神武、铁腕独裁，恐怕也无法有一代街机问世。

不要误读苏联的科技成就

其实，与人们通常的想象的相反，当时的苏联科学院虽然采取了集中规划的方式进行，但苏联科学家仍然维持有相当多的自主权。由于制度变革完成不久，对于布尔什维克的十月革命，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俄罗斯帝国的大多数科学家都持一种猜疑甚至敌意的态度。一个明显的例证是：在1928年以前，科学院中没有一名院士是党员。为了反对政府下达的指令，科学院经常拿出自己的工作计划与主管部门制定的计划展开对抗。

这样，虽然苏联政府因为国家建设需要对科学院相当重视，给予了大量的资金支持，但科学院在某种程度上仍然游离于政府控制之外。即便斯大林一方面逮捕了很多持异见的科学家，但另一方面却又不得不依靠这些优秀分子来帮助发展国内经济和赢得对外战争，于是许多科学家得以在监狱里继续他们的实验和研究。

这就使得苏联能够在三、四十年代做出一批高质量的基础科学成就。50年代后，科学家对新政府逐渐认同，政府的控制力加强，科学家自由研究的机会减少，于是出现像原子弹、氢弹、卫星等应用科学成就逐渐增多，而重大基础科学突破逐渐减少的现象。（是不是有点熟悉……）

更重要的是，我们常误认为结果产生的原因是与结果同时发生的，即斯大林时代的科学成就只能从斯大林时代的社会条件去分析。但事实上，这一假设是不合理的。

以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卡皮察和朗道为例，他们一个在英国工作过14年，一个在德国和英国访问工作多年。正是这些年在国外的接触和积累，才使他们回国后能够在短期内做出杰出成就。要知道，英国工业革命前俄国的生铁产量甚至是世界第一的，沙皇俄国至少是世界第五的工业大国，整个科技体系也和欧洲同步几百年。更不要说德、美、英等西方发达国家对苏联的大量技术援助——斯大林曾直言不讳地说：1944年以前苏联建设的所有大型企业，三分之二是美国援建的。

换言之，斯大林时代的科学成就，有相当程度是此前良好环境延迟作用的结果。同样因为延迟作用，这一阶段的恶果要等到结束后才会慢慢显露。

《华尔街日报》专栏作家董洁林曾对专制与科研的关系进行分析，说得很棒——“集权集中体系”的问题是所选的项目数很有限，选择标准和结果仅反映了很少部分人的见识和偏好。如果选择的项目是重复他人做过的、结果已知的事，那么项目成败的关键在执行和效率。“原子弹”、“卫星”、“大飞机”等都属于这种重复别人的“追赶型”项目。但对于探索一个完全新的、前面没有人带路的领域，那么“集权集中”体系的弊端就很明显：如果集举国之力在一个错误的方向上猛奔，前面可能根本没有金矿、甚至是万丈悬崖。可惜的是，在科技探索的道路上，正确的方向很少，而错误的方向很多。

后记：当然，AK成功的背后不止于政治体制之因素，其出发点与适用场景同样功不可没，但那是另一个技术性的话题了。

本文作者微博：@伯通李，微信公众号：微板报（weibanb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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