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G已经变成一句最新的脏话”

去年12月，明星ESG基金Inclusive Capital宣布清盘，投中网当时做了详细介绍，没想到仅过去一个月，北美企业的“反ESG”情绪又升级了。

“美国企业界的最新脏话：ESG”。在近期的一篇文章中，华尔街日报的Chip Cutter使用了这样一则标题。

要知道，Chip Cutter不光是前LinkedIn总编辑，还是长期跟踪报道美国企业管理和领导力的“名记”，他将ESG这么个光鲜概念，跟“dirty word”联系起来，说服力有没有另说，争论是一定有的，这让人不禁想问：在美国，ESG到底招谁惹谁了？

总的来说，美国ESG现在的情况，表面上是利益问题，实际上是政治问题，“南北分裂”、“两党分裂”、“企业分裂”、“投资者分裂”，总之，相当分裂。再把视野拉到全球范围，还是分裂。

去年美国爆发了反ESG运动，Pleiades Strategy的一份报告发现，2023年，美国南部37个州的共和党议员，共提出了165项“反ESG法案”，虽然最终通过的不多，据说今年又准备卷土重来了。“多空”角力正酣。

国内这边，ESG依旧时髦，依旧正确。沪深300指数成分股中，有90%都披露了ESG报告，像金融、公用事业、能源这类行业，达到了100%。不过依我看，仍是在形式合规，概念为上的阶段，大家都很理智，发展还是在可持续前头。

不过，话是这么说，攀附ESG的人却不少。挣钱嘛，倒也不寒碜。后路什么的，也不用太考虑，我们对ESG的态度，不激进，但一步一个脚印，很认真。

各类机构的评奖、榜单，ESG相关的，越来越多，有些会发布ESG风险报告；企业ESG报告，篇幅越来越长，覆盖面越来越全，有心人会提供报告集；连朋友圈广告也劝你：孩子，考个ESG证书吧，快捷、容易、好找工作、工资高，推送次数相当频繁，与之对应的是ESG一本通、面经、岗位汇总。

欧洲搞起ESG来，老派贵族的架势，认真，一丝不苟，真拿豆包当干粮，支持力度大。2024年英、法等多个国家，再度收紧ESG的投资标准，防止“洗绿”，举措包括定义更严格，范围更小，增加负面筛选，规定ESG资产下限，强制披露持有非ESG资产的原因等。

所以你瞧，美国不愧是资本主义最深入人心、受益最大的经济体，放水阶段，资产价格不断攀升，大家都挣了钱，ESG从理念到概念，再成为共识，一点问题没有。

但真搞上了几年，发现结果不如人意，保守派率先反水，投资者则用脚投票，舆论从讨论变成讨伐，企业和投资机构们都不用表态，只是畏缩就够了，这一切都让明星概念措手不及，只一年时间，ESG就成了“脏话”。

摩根大通、道富、Baillie Gifford、先锋、富达等资产管理公司，去年多数ESG相关决议都未获得通过。6月份，在致投资者的信中，贝莱德选择回避ESG这个说辞，原因之一，是那些共和党州领导人们，大笔大笔将养老金等LP撤出，光佛州就从贝莱德撤了20亿美元。

其实从挣钱角度看，ESG干不好是必然的。董师傅近日在朋友圈转了一段话，“真正的资本主义，应该把挣钱看作一种义务和责任，挣钱本身就是目的”。这就跟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一样，是个朴素的定理，一旦掺杂了其他因素，目的就不纯粹，就得分心。

晨星公司的统计显示，截至去年三季度，已经连续第四个季度，美国ESG基金出现净撤资，去年总计撤出了142亿美元，整体回落至2988亿美元以下，并且“与传统基金相比，对ESG基金需求的减弱更为显著”。

美国的ESG资金流动。来源：晨星公司

报告中说，“尽管动机无法量化，但能源价格上涨、高利率、对‘洗绿’的担忧，政治反弹，这些因素都在发挥作用。”去年三季度，就关闭了13家ESG基金，还有4家基金宣布“不再ESG”。

投中网在《一家明星基金之死》中，回顾了2023年底，ESG明星基金Inclusive Capital（InCap）的倒掉，对ESG策略执行不彻底，回报也不尽如人意，两头不讨好，艰难运营了三年，新基金募资不顺，只好宣布清盘了事。

“ESG当下的问题，就是作为概念被祛魅了。换句话说，不是ESG行不通，也不是ESG突然变得不科学、被证伪了，而是交易者的情绪已经不再接受ESG了，它无法再串联起LP、GP、基金、企业之间的共识了。”

那对ESG抱有好感，依然支持此的LP，还有没有？有。他们的钱，不要了行不行？当然不行。

贝莱德的选择是，将ESG代之以更具体的词语，比如减碳、公司治理等，体现在行为上，就是成立专项基金。去年10月，贝莱德推出了“气候”主题私人债务基金，LP就是那些把“低碳和改善气候作为KPI的机构”。

企业这边的处理方式也类似。以可口可乐为例，这家真正的百年老店，2022年还在发布ESG报告，到了2023年，改为发布“可持续发展报告”，ESG消失了。

Chip Cutter评论说，“在财报电话会议或其他公共场合，许多高管努力不使用ESG这个术语，而就在几年前，这些高管还在吹嘘在ESG问题上所做的努力。”

这种选择略显油滑，但相当可以理解。面对“脏话”，最省心的处理方法是，惹不起，躲得起，这是老百姓都知道，再普遍不过的道理，何况华尔街投资人，以及一群最精明的企业主？

再有心一点的，不管是真心认可ESG理念，还是唯恐今后反攻倒算，总算ESG的事儿还在做，只是不挂在嘴边了。

一个概念，不能被谈论、不敢被谈论，就离死不远了。

ESG最早出现在2004年一份报告中，报告由联合国邀请的多家金融机构联合定制，简单说，就是想让机构在投资时，增加ESG的相关评估维度，只是，这几个维度涵盖范围太广，经常造成理解的混乱。

同样是Environmental，Social and Governance，百度百科是评级，理念，推动ESG的政策，总之，官方定了调，大家劲儿往一处使。维基百科，对ESG的定义又太具体，其中有不少话题，堪称雷区，就俩人讨论，都能互删好友的那种。

举个例子。2022年，美国佛罗里达州长签署了“父母教育权利法案”，禁止佛州从幼儿园到小学三年期课程中，因此也被称为“Don't Say Gay”法案。迪士尼随后公开表态反对这一法案，并暂停佛州的捐款。

州长的反应很迅速，又通过了一项法案，取消了位于佛州中部的特别税区，也是迪士尼的所在地。五十多年来，在这一地区，迪士尼不光每年能节省数百万美元的税费，更能不受政府干预，进行改造、扩建。

佛州和迪士尼这场风波，不做判断，但显然，迪士尼的行为和态度，包含在该公司对ESG的定义中，而在保守州中，ESG正在被政治化，甚至成为一种武器，可以成为经济敏感时期，挑拨公众情绪的武器。只能逃离。

贝莱德CEO芬克在（Larry Fink）一直是ESG的支持者，去年6月，他却表示，将不再使用ESG一词，因为，“它正在被政治‘武器化’，被滥用了”，取而代之的是“conscientious capitalism”。

良心资本主义？虽然这么翻译，也是怪怪的，但我当然希望资本主义也有良心，站在市场的角度看，共识散了，ESG成为“脏话”，当下理所应当。站在人的角度看，我还是希望ESG能在争议中完成迭代进化，落到实处。

相比于在ESG报告中铺陈的宏大目标和声明，谁都希望看到更具体，更直接，更关乎每一个人的措施，节水就说节水，减碳就讲减碳，种树就去种，该给的钱给到，该放的假要放，投诉及时受理，腐败及时处理……

如Chip Cutter总结，选择逃离ESG，并不代表ESG的终结，而是对它的重新构建，“你可以反对ESG，但你逃避不了责任”。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投中网 （ID：China-Venture），作者：张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