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勇鸿在米兰这一年

虎嗅注：海水褪去，谁在裸泳？2017年4月13号，神秘的中国富豪李勇鸿入主AC米兰，贝卢斯科尼时代落幕。2018年7月10日，李勇鸿因无力偿还贷款，米兰俱乐部被债主艾利奥特基金正式接管。AC米兰的“中国时代”，已经随着李勇鸿的离去画上一个逗号。

本文转自公众号“球知社”（ID：iqiuzhishe），作者：沈天浩，PPTV驻意大利记者，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在洛桑的体育仲裁法庭大获全胜，重回欧战；在米兰大教堂广场边上的露台欢迎伊瓜因和卡尔达拉；在新总部“米兰之家”欢迎老队长马尔蒂尼的归来——过去的二十天里，AC米兰球迷拥抱着接踵而来的兴奋。

唯一的例外，可能就是球队的前主席李勇鸿。

这位自称多年米兰球迷的广东商人，刚刚因债务违约，被来自美国的专业投资公司埃利奥特踢出局，一年多来的投资分文不剩。

这可能是足球历史上最诡异的一起豪门俱乐部收购案：作为主角的李勇鸿，从贝卢斯科尼别墅的贵客，变成了完败出局后一封公开信里的受害者。

一、2017年4月13日，米兰近郊阿尔科雷别墅

贝卢斯科尼的私宅圣马蒂诺别墅（Villa San Martino），位于米兰附近的小镇阿尔科雷。

在李勇鸿的造访之前，贝卢斯科尼在这里会见过他的好友普京，在这里开过引来官司的性爱party，也接见过李勇鸿之前媒体热炒的AC米兰潜在买家，泰国人Mr. Bee。

Mr. Bee与贝卢斯科尼。

从Mr. Bee到Mr. Lee，对于意大利媒体和公众来说，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毕竟，两位来自东亚的买家，都没有具备世界范围内知名度的实体产业支撑，对于意大利人来说，无非是神秘的东方资本。

李勇鸿与贝卢斯科尼。

实际上，意大利人对于很多来自东方的事情，大多是不求甚解的：李勇鸿的收购正式确定之前，意媒就已经列出一长串可能的收购者列表，比起相对靠谱一点的复星（在米兰有经营分部）和茅台（有足球领域的投资经验），百度进入这份名单，很可能是因为李彦宏和李勇鸿两个名字在英文拼音中的相似度。

球队收购前，李勇鸿初次抵达马尔彭萨。

李勇鸿不是Mr. Bee，他完成了泰国人没有完成的事情。

收购前日，李勇鸿迈着豪迈霸气的步履，从马尔彭萨机场被漆的绿油油的到达口走出。有消息灵通的中国和意大利球迷，零零星星地闻讯赶来，他们是米兰城第一批见到李勇鸿本人的“幸运球迷”——然而，直到一年多之后李哥资金链破裂黯然离场，亲眼见过李哥本尊的人数，也并没有扩大太多。终其一个主席任期，在圣西罗现场跑比赛的记者们，绝大多数也未曾见过李哥一面。

从马尔彭萨机场走出的李勇鸿，脸色相当严肃。似乎，这位广东商人希望为意大利公众留下一个“严肃、强势、办实事”的第一印象。然而，在面对零星闻讯赶来球迷的合影请求时，李哥还是露出了看起来发自内心的笑容。面对多国语言夹杂的、来自媒体和球迷的好奇询问，李勇鸿则几乎不发一言——这一点，一直到前几日他被迫下台、结束米兰主席任期，也一直未曾改变。

在米兰市中心律所的收购签字仪式，李勇鸿并未出席。

作为AC米兰主席的李勇鸿，第一次在米兰城的具体行踪，并不为许多人所知。他既没有留下“我来，我见，我征服”的豪言，也没有出现在4月13日白天米兰市中心某律所的签字现场。

米兰之家博物馆内景。

然而，在球队新落成不久的总部，李勇鸿独自去造访了球队的博物馆和金光灿灿的荣誉室。

二、 2017年4月15日，圣西罗

“李勇鸿是谁？”

这是我那天在圣西罗球场外采访现场球迷时，听到最多的一个问题。

李勇鸿与妻子在米兰，准备以罗森内里体育投资公司的名义完成对米兰的收购。

意甲联赛第166次米兰德比，亦是历史上第一次米兰城的“中资德比”，自然吸引了国内各路媒体的目光。

我为现场的AC米兰球迷准备的重头问题，当然是“如何看待刚刚入主的中国李哥？”，得到的答案却是来自意大利人的反问：“李哥是谁？我们看了好多意媒的报道，还是没有搞懂他的身份。你作为中国记者，能为我们解答一下吗？”

神秘李哥的身份，让意大利人也摸不到头脑。他们的好奇心，反倒把我从提问者变成了无所适从的回答者。

的确，在收购完成之前，李勇鸿的过往事迹，在国内部分媒体已有报道，在意大利却完全没有见诸报端。但阅读过一些相关新闻的我，在面对一组在酒精的化学作用下，面色潮红的意大利球迷时，还是变得相当茫然。

1985年，马尔蒂尼在米兰一线队完成首秀。

米兰德比赛后，我采访了一个来自米兰郊外科利亚泰的球迷组织，它成立于1985年——正是在这一年，马尔蒂尼上演了米兰一线队的处子秀。领头的球迷大哥和我大谈意大利足球成功的秘方：“热爱与激情”。阳光下他们跳着唱起一首关于米兰前边后卫潘卡罗的赞歌。

潘卡罗2003年加盟AC米兰，随后一个赛季他随米兰夺得联赛冠军。

潘卡罗这样上限一般但兢兢业业的后卫，是米兰本地蓝领球迷的最爱。

面对这群每周末从市郊来到米兰、为潘卡罗这样的绿叶球员唱赞歌的球迷，如何解释清楚李哥的业务范围与买下米兰的目的，又如何预测李哥米兰的前路，显然是相当艰难的任务。科利亚泰当地的支柱产业是家具业与机械加工，这些球迷本人也大多是当地的工人。对于他们来说，即使是用母语解释“非法集资”“匹凸匹”“离岸基金”这些概念，或许也有相当难度。

比起一头雾水、不愿下结论的米兰球迷，德比赛后的国米球迷，显然更加笃信那些对于李哥的负面猜测。他们的看法非常简单直接：“我们的中国人更强大”。

李勇鸿亲临现场，观战“中资德比”。

后来，在那个争议十足的疯狂夏窗落幕后，我又在2017-18赛季，和这组球迷陆陆续续地聊过。对于李哥的2.2亿新援，他们大呼“牛逼！”。在新援和球队一同陷入困境后，他们又坚信李哥买人没有错，博努奇会渐入佳境。

三、2017年7月21日，深圳大运中心

米兰球迷在看台上高举WE ARE SO RICH的横幅。

从看台上的横幅WE ARE SO RICH，到现场有组织的喊声“贝罗蒂！”和“李哥不要停！”，再到比赛结束后响起的歌声《走进新时代》，AC米兰球迷在国际冠军杯赛事深圳站的狂欢，在李哥亲自走向看台球迷致意之时达到高潮。

李勇鸿现场观看米兰与拜仁的比赛。

后来，我与记者同行们多次讨论过米兰2017年疯狂夏窗的得失。7月末，AC米兰夏季的转会操作已经基本完成。

2017年夏天，红黑军团先后引进了博努奇、卡利尼奇、恰尔汗奥卢、比格利亚等11员精兵强将，转会费支出总额高达2.28亿欧元，净投入1.695亿欧元。

除了后来成为超级水货的卡利尼奇，球队的重要新援已经全部就位。作为一支更换了东家、希望下季杀入欧冠的球队，在转会市场上及早出手，绝对是上佳之选。球队在一些重要位置的转会操作，都有着非常清晰的思路与迅疾的操作，应该在转会窗开启前很久就做了充分的准备。

当然，米兰在那个疯狂7月里的操作，也不完全是对症下药。

博努奇在米兰的攻防体系中都显得十分尴尬。

新球队构建完毕后，战术上仍然构成疑点的，大概是下面两件事：不速之客博努奇的到来，让球队在三后卫和四后卫之间摇摆；以及球队中前场配置倾向于主打中路，让此前赛季的大腿苏索和博纳文图拉无所适从。

遗憾的是，在经历了还算顺利的赛季开局后，这两个疑点带来的问题，在赛季的关键阶段不断放大。

四、2017年12月3日，贝内文托

2017年8月28日，2017~2018赛季米兰主场首战对阵卡利亚里，李勇鸿和韩力现场观战，李勇鸿儿子（图中黑衣）首次亮相。

李勇鸿的生日是在9月16日，当时的意甲刚刚开赛不久。之前，李哥刚刚在现场督战了米兰对阵卡利亚里的新赛季首战，又轻车熟路地带领全家，参观了米兰之家的球队博物馆。

李勇鸿一家参观米兰之家。

彼时，红黑军团的意甲征程顺风顺水，创下几个赛季以来的最佳开局战绩。士气高昂的球队准备给李主席录制庆生视频，却被低调的李勇鸿否决。最终，一张电脑制作的红黑色图片，成为了米兰俱乐部为新主席贺诞的唯一方式。

AC米兰官方Twitter祝李勇鸿生日快乐。

李勇鸿可能对经营球队的困难早有预计。这之后不久，米兰在热那亚脆败桑普，开始了为期三个月的漫长低潮，欧冠资格危如累卵，没有完成KPI的蒙特拉也被扫地出门。

2017~2018赛季，意甲14轮过后，米兰6胜2平6负，积分榜上排名第7位，落后第四名的罗马多达11分，蒙特拉黯然下课，加图索接任球队主帅。

去年10月到11月这段时间，也是米兰俱乐部对于跟队媒体，态度最为封闭的一段时期。教练蒙特拉粉饰太平的固定说辞，早就成为意大利媒体同行们的笑料；红黑球员们在场上表现不力，场下接受采访自然也消极许多；李勇鸿和韩力，更是媒体不可触碰的禁区。

加图索上任后，AC米兰意甲5轮不胜。

新帅加图索履新后的第一场比赛，米兰南下贝内文托，被副班长耻辱逼平，是为米兰这段低谷的代表性战役。这其中，运气是个不容忽视的因素，但更多的，仍然是这支“新米兰”球队本身的欠缺。与亚特兰大的比赛，米兰在场面上也全面落于下风——这在最近几年已不是第一次了。

2017~2018赛季，意甲第18轮，AC米兰坐镇主场0:2负于亚特兰大。

小本经营的青年军亚特兰大，位于米兰附近的小城贝尔加莫，由本地企业家佩尔卡西掌舵。佩尔卡西的实体产业除了蓝黑俱乐部，还包括当地的购物中心Orio Center和风靡欧洲的美妆品牌Kiko Milano；亚特兰大队本身也有着非常清晰的建队思路、强大的青训实力与一批在队多年的老臣——这些，都是李勇鸿的AC米兰所不具备的。

五、2017年12月27日，圣西罗

第104分钟，苏索右路的传中，库特罗内反越位成功垫射破门，米兰1:0国米，图为库特罗内脱下球衣庆祝进球。

库特罗内在德比第104分钟的入球，改变了红黑军队整个下半赛季的走势。

这场意大利杯1/4决赛的交锋，对于国米来说只是一场不算重要的德比，对于AC米兰来说则是整个赛季的救赎之战。

当时，米兰俱乐部的队内气氛已经相当微妙，如若德比失利，整个赛季都有可能一泻千里。一场1:0，保证了球员们不在惨淡中庆祝新年，结束了加图索拾起米兰教鞭初期的风雨飘摇，也让亲赴现场看球的李勇鸿感到满意——这是他第三次在圣西罗现场观战。此前两次，米兰在德比战中绝平国米，又在赛季意甲揭幕战中2:1战胜卡利亚里。

李勇鸿第三次现场观战，并在赛后表示，“不论赢球或者输球，我们都要表现得像一支真正的团队。”

李勇鸿俨然成为了他自己球队的福星。

实际上，他在这场比赛中的参与，远不仅限于到场观战。当天稍早时候，李勇鸿以俱乐部主席身份发表圣诞致辞，感谢了全队成员的辛勤工作。在彼时红黑军战绩低迷之时，来自“人狠话不多”主席的言语支持，可能也是球队搏命一战拿下德比的关键。

“中资德比”后，李勇鸿、法索尼和韩力曾进入更衣室，与全队一起欢庆。

此时距离中资进驻已有8个多月的时间，此间的酸甜苦辣，常驻在米兰的韩力可能比李勇鸿更加清楚。德比获胜后，韩力亲赴更衣室慰问球员，不禁落泪。这是这支自始至终保持神秘的中资团队，难得表露出来的感性一面。

六、2018年2月21日，广东化州

意大利媒体不喜欢放过细节，他们对于从头到尾保持神秘的李哥团队充满怀疑。

2018年初，来自都灵的《新闻报》和热那亚的《19世纪报》将目光聚焦到9个月前李勇鸿团队与贝总的菲宁韦斯特之间的交易，认为AC米兰的交易估值远超实际，涉嫌洗钱。对此，李勇鸿在米兰官网发文澄清。

然而，在整个中资米兰期间，最为劲爆的炸弹来自于2月19日的《晚邮报》。

李勇鸿收购米兰所用的7.4亿欧元资金构成。

以李勇鸿控股企业捷安德被证监会调查、李勇鸿本人被认定无力偿债、个人资产可能被拍卖为由头，来自米兰的《晚邮报》对李勇鸿的家产和收购案中李氏团队的资本结构进行了详细分析。按照晚邮报记者拿到的材料，李氏家族分散在各个产业的全部资产，是可以覆盖掉AC米兰的全部股权、支持俱乐部运营的各项开销、并按时偿还埃利奥特基金的债务的。

李勇鸿、捷安德、珠海中富、债权银行和法院之间的关系。

然而，晚邮报的分析同时又指出，李总团队收购米兰的资本结构中，只有1亿欧元来自李的个人资产，占到AC米兰俱乐部交易价值的13.5%。这家米兰媒体对李勇鸿的资产实力与收购性质进行了多种可能的假设，又在文章的末尾充满讽刺性地加上一句“最重要的是，AC米兰最终不会沦为淘宝上的拍卖品”。

李勇鸿与两家银行的债务官司和收购米兰的时间线。

这些报道显然会让人回想起李勇鸿在AC米兰收购案上相关款项支付的拖延，以及收购完成后增资和偿债的反复延期。人们还会很自然地想到从收购之前到现在，媒体上陆续爆出的黑历史。

李勇鸿宣称的主要个人资产构成。

此前对于李勇鸿本人的起底，都是由国内媒体来主导，意大利同行亦步亦趋；《晚邮报》的这一报道，是意大利权威媒体第一次挖出米兰主席个人资产方面的实锤。之前米兰收购案期间，意大利独立记者帕斯夸莱·坎波皮亚诺（Pasquale Campopiano）对整个过程进行了全方位的深入报道，他本人也在其后接受米兰俱乐部邀请，在球队任职。

然而这一次，对于穷追不舍的晚邮报记者米莱娜·加巴内利（Milena Gabanelli）和马里奥·杰雷维尼（Mario Gerevini），球队的立场已经截然不同。

李勇鸿做出了高调强硬的回应。

李勇鸿视频回应《晚邮报》：报道不属实，俱乐部运作一切正常。

这位潮汕商人应该知道，平时一直在媒体和公众面前保持缄默，一旦出口就分量无穷。时值春节，米兰主席在家乡广东化州，通过视频方式向公众澄清媒体的报道不实，强调其人、俱乐部和公司的资产状况一切正常，希望公众将关注的焦点转移到加图索的工作与球队的场上表现。

时任AC米兰俱乐部董事韩力和主席李勇鸿。

进驻红黑俱乐部已经10月有余的李勇鸿本人，貌似开始逐渐适应意大利媒体界的生存法则。让意媒没有想到的是，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得到来自米兰主席的回应声音。

七、2018年3月3日，米兰

2018年3月初，李勇鸿再次来到米兰，准备现场督战德比。彼时，加图索治下的米兰正高歌猛进，如果赢下德比，将进一步迫近同城死敌，以及背后的欧冠资格。三个月前刚刚见证球队德比绝杀的李哥，希望自己再次给球队带来好运，帮助球队拿到关键三分。

李哥一家五口。

这是李哥第一次带全家五口人一起来到米兰。本该大张旗鼓的一次行程，最终却没有见诸报端——前米兰青年队队长阿斯托里的悲剧，让所有意甲人的心情跌入地狱，也毁掉了李哥这一次的行程安排。

欧联杯1/8决赛首回合，AC米兰主场对阵阿森纳，米兰球迷在圣西罗悬挂了一条巨大的横幅：“在悲伤中携手阿斯托里的家人，安息吧！”

他的AC米兰，也没能趁着球队势头热火朝天、国米状态低迷之际，一口直接吃掉对手。这场米兰德比最终被延期到了一个月之后，状态早已冷却的米兰在“主场”全场被动，最终幸运地守得一场0:0的平局。球队的“幸运星”李勇鸿，这次也没有出现在看台上。

AC米兰打鸡血一般的状态，最终也只持续到了三月份。其后，球队没有在连战强敌的赛程中交出完美的答卷，一波6场不胜断送了之前尚存一息的欧冠希望。李哥治下的第一个完整赛季，几乎已经可以打上失败的标签。

2018年4月13日凌晨，李勇鸿入主米兰一周年之际，他在AC米兰俱乐部官方网站上发表了一封主席公开信，表示将带米兰重返巅峰，图为公开信手稿。

唯一的翻案希望，在5月9日的罗马奥林匹克球场——艰难杀入意大利杯决赛的米兰，将在这里再次迎战尤文图斯。

八、2018年5月9日，罗马奥林匹克球场

对阵尤文前，李勇鸿赛前讲话鼓励球队，“现在我们将迎来一场非常重要的比赛，我希望每个人都为此竭尽全力。感谢大家！”

五月，李勇鸿再次赶到了比赛现场。

意大利杯决赛前，他亲自坐镇圣西罗，见证了米兰4:1完胜维罗纳的比赛。携着3胜1平的现场观赛傲人战绩来到罗马，这会是他第一次在圣西罗以外的球场观看自己球队的比赛。

这同样也是李勇鸿在任米兰主席期间，内容最为丰富的一次意大利之行：

在米兰期间，他在目睹球队大胜之后，又去看了米兰U19青年队的比赛。5月6日下午，米兰主席又前往城南的维斯马拉体育中心，观看了球队的各级青少年球队训练赛。从李哥观看青年队比赛的全神贯注程度来看，他当得起让外界难辨真假的“米兰三十年老球迷”身份。比赛内容并不是李哥唯一的关注点：在维斯马拉，他还热情地与现场的意大利球迷一起合影，给人的感觉相当亲民。

李勇鸿和AC米兰全队造访意大利总统府奎里纳尔宫。

来到罗马，他终于迈入意大利最富old money传统与贵族气息的场所——位于奎里纳尔宫的总统府，和AC米兰全队一起受到总统马塔雷拉的接见。

意大利杯决赛前，李勇鸿和来自国内为米兰加油助威的球迷会面。

其后，在米兰俱乐部专为中国球迷准备的球星见面会上，原本不在活动内容安排中的李勇鸿也惊喜出席，和来自国内、意大利和五湖四海的米兰球迷见面。

李氏米兰一年，与国内的米兰球迷社群一直保持着比较紧密的关系：李哥本人在活动中与AC米兰贴吧与米兰圈的球迷代表见面，并相当细致地嘘寒问暖，甚至问到了远道而来球迷的家乡情况。这之前，韩力更是在收购完成后不久，与国内过来的球迷代表一起吃饭。在中资米兰时代，来自中国的米兰球迷，似乎取代了传统南看台本地球迷领袖的位置。

意大利杯决赛前，李勇鸿随队来到罗马。

在罗马，李勇鸿还安排了斗兽场和许愿池的游客行程：不知道他是否试着背对喷泉，掷出了三枚硬币，祝愿自己的球队抱得奖杯。

从意大利总统到普通的中国球迷，从米兰一线队主力到维斯马拉基地甜菜，李勇鸿这次为期将近一周的行程，在各方兼顾地相当全面，绝对值得称赞。

从这次行程的言行细节来看，李哥对俱乐部的职工与球迷的态度，不可谓不热情，只是他本人似乎确实不善言辞：谈话中，他似乎非常容易重复词句，两手也经常不知何处安放，而最终聚拢在胸前。意大利本土的商界精英们，则大多非常追求形象上的无懈可击——这种文化上的差异，最终让李哥的亲切与热情，没有被意大利的公众完全感知到。

2017~2018赛季意大利杯决赛，尤文图斯4比0零封AC米兰，图为加图索教导弟子冷静。

最终，李勇鸿的现场出席，也没能扭转历史战绩的大趋势，以及实力的巨大差距：一场0:4的惨败，宣告了李勇鸿的米兰元年最终颗粒无收。

在中资离开后的今天向前回顾，这也是李氏米兰在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里，最为遗憾的一场比赛——尽管意大利杯赛事的奖金甚为微薄，赢下比赛也基本上无法改变其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但这毕竟是李勇鸿时代的AC米兰，唯一一次接近一座赛事的奖杯。

在米兰之家的球队博物馆，红黑军团建队以来的118年以红黑相间的柱子向前一字排开。每一根柱子都依照赛季末的成绩和荣誉，被赋予了不同的高度。

李勇鸿掌舵的唯一完整赛季，在若干年后回看，注定只是红黑历史中不起眼的一个片段。

九、2018年6月27日，瑞士尼翁

折戟意杯决赛之后，AC米兰在剩余的比赛里仍然尽心尽力。

5月20日，加图索的球队在雨后初晴的圣西罗5:1大胜佛罗伦萨，以第六名的成绩结束了整个赛季。在夏窗的2.2亿欧元投入下，球队的赛季末排名与之前一个赛季相同，积分只多了一分，在各种意义上都很难让人满意。

另一方面，球队在赛季后半程的19轮比赛里拿下39分，如果在前半程也有这样的拿分效率，欧冠资格应该是手到擒来。

因此，勉力拼来的欧联资格虽然来之不易，但比起米兰俱乐部几乎念叨了整个赛季的欧冠目标，难免有相当的心理落差。在欧足联的一纸罚单到来之前，球队从未将欧联杯的入场券如此视作掌珍。

欧足联宣布AC米兰由于违反财政公平法案被禁止参加欧战2年，其中下赛季立刻执行，2019-20赛季为缓刑，如果下赛季财政符合要求，则准许进入欧战。

欧足联对米兰资本状况的质疑，从李勇鸿团队入主以来就从未停止。意甲刚刚落幕，欧足联就拒绝了米兰的财政和解协议：球队对于埃利奥特10月份到期的本利3.8亿欧元债务的偿还能力，一直是他们关注的重点。

从这一点上来说，欧足联实际上并没有看错。毕竟，李勇鸿团队最终在米兰的控制权之争中被踢出局，也正是因为无力按期偿还这笔债务。

然而，6月27日从瑞士尼翁发出的一纸禁令，还是震惊了米兰俱乐部上下与整个意大利足坛。作为7次欧冠得主，米兰理应是欧足联最“喜欢”的球队之一，如今却被挡在协会的次级赛事门外。

这样的判决，让这家百年俱乐部颜面无光，敌对俱乐部球迷的嘲笑也纷至沓来；另一边，对于李勇鸿来说，权威的欧足联毕竟不是《晚邮报》《24小时太阳报》这样的意大利民间媒体，来自瑞士的不信任票，让这位中国商人彻底成为许多人的笑柄。

十、2018年7月21日，瑞士洛桑

从尼翁到洛桑，坐火车只需要25分钟。然而这两个在日内瓦湖畔的毗邻小城，对于米兰俱乐部来说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尼翁的判决出来后，李勇鸿保持了沉默，他没有像之前与意媒针锋相对一样回怼欧足联。这期间的李勇鸿，正在积极寻找球队潜在的接盘买家，无论是按时还债继续经营，还是及时抛出尽量止损，这都是他的唯一希望。

法索内在意甲北方三强（国米、米兰和尤文）均任职过。

2018年6月，李勇鸿再次前往意大利，来去匆匆。在和解协议被拒、等待欧足联判决期间，以及在欧战禁令颁布之后，球队的代言人一直是CEO法索内。

李勇鸿现身米兰马尔彭萨机场。

7月21日从洛桑国际体育仲裁法庭传来的解禁捷报，显然和法索内信誓旦旦的铺天言论关系不大。巧合的是，正好在同一天，埃利奥特公司召开股东大会，确认了李勇鸿团队悉数离队的消息。十天前的7月11日，埃利奥特正式从李勇鸿手中接管球队，后者终于未能按期支付3200万欧元的一笔债务，形成违约，之前的投入全部付之东流。

7月20日，国际体育仲裁法庭官方宣布，关于AC米兰队的禁令已经被取消，球队下赛季将可以出战欧联杯。

随着李勇鸿对球队的控制权被埃利奥特接管，韩力、法索内和米拉贝利也同时离开球队。米拉贝利那一封长达两页的离职信，尤其是结尾处一句“人来人往，米兰永在”，感动了不知多少米兰球迷。

相比之下，李勇鸿在埃利奥特股东大会同日发表的公开信，就显得相当蹩脚。

埃利奥特对冲基金在战场上，曾经完成过多次神奇的投资。

他选择主打感情牌，强调自己对球队投入超过2亿，埃利奥特从合作伊始就强迫李氏“过度消费”，又声明若非美国人阻拦，为米兰寻找下一个合适买家，也应当易如反掌。李勇鸿搬出贝卢斯科尼的形象，悔恨于自己无法完成对贝总的承诺，又给埃利奥特扣上“秃鹫”的帽子。对于3200万欧元的债务违约，李勇鸿未作任何辩驳，他在公开信结尾处声称的“法律的起诉”，也不知要等到何夕。

整篇公开信比起自我辩护，更像是对于美国资本无情的控诉——这是资本游戏里的马太效应。

实际上，纵观整个米兰俱乐部的中资时代，聚焦了绝大多数意大利球迷目光的，一直是法索内和米拉贝利。

AC米兰前任体育总米拉贝利和前任CEO法索内先后离职之后，恰尔汗奥卢在社交网络上向他们两人表示了感谢。

在李哥寡言少语的投资方团队映衬下，FM组合的高调就显得格外突兀。在公司经营层面，CEO法索内与体育总监米拉贝利，是球队经营业绩与场上竞技表现的直接责任人。对他们工作的评价，不可避免地与米兰的赛季战绩一样走低。

他们在转会市场上的各种操作，也都由夏日狂热里的荣光，变成了寒冬中的指责与谩骂。

但站在当时的视角上，很难认为这些转会在战术适配性和性价比上，存在什么明显问题。

唯一成交价偏高的席尔瓦，有拉拢门德斯对抗拉伊奥拉与刮彩票的双重性质；战术上和已有体系最为不搭的博努奇，则是意甲转会市场几年不遇的超级遗珠，不容得AC米兰犹豫。

此外，在意大利一直有声音认为FM二人借米兰平台重温旧梦，试图签下之前在国米求之不得的球员，这种推断除了在瑞士左后卫R罗的交易里，完全缺乏其他可能的案例支持。

彪马成为AC米兰新赛季球衣赞助商，但赞助金额远低于阿迪达斯。

因此，比起指责FM组合在转会市场上的过分激进，他们在球队经营上的欠缺，似乎更应当指摘。对外，中资米兰在全球范围内赞助合作的发展情况惨淡，法索内难辞其咎；对内，米拉贝利被称任人唯亲，在青训层面试图架空负责人加利，或许是他的主要罪责。

中资方面考虑过将二人中途解职，但由于为时已晚，又无法迅速解决资金不足的根本问题，遂作罢。

《晚邮报》公布的李勇鸿家族资产列表。

“在意大利有6000万个足球教练”。每个意大利人，都喜欢对足球与足球人的工作品头论足。但比起对FM组合长篇累牍地分析得失，意大利的AC米兰球迷们对于昙花般的米兰主席李勇鸿，态度出乎意料地简单粗暴：“我们球队实在不幸，全世界唯——个没有钱的中国人，就这么被我们摊上了”。

李勇鸿入主AC米兰首个赛季的投入甚至超越了阿布。

米兰前主席李勇鸿，最终被意大利公众当成了一个刻板印象里的中国人：

他们在米兰的文艺复兴百货与塞拉瓦莱打折村爆买，钱包似乎永远无法穷尽。为米兰在夏窗投入超过2亿的李哥，在自身资产难以为继的情况下，就无情地被意大利人扣上了“没钱”的帽子。他们期望的，是一个资金源源不断、虽然身份含混不清、却能持续为球队注入大量资金、让主队疯狂试错的东方提款机。

在投入巨额资金后竹篮打水，个人形象甚至也无法保全——李勇鸿面对媒体令人费解的完全沉默，自然也是主要原因之一。一年多的时间里，在意大利没有任何一位记者，与李勇鸿本人进行过直接交流。

在李哥败走的时刻，还是与我比较熟悉的球迷团体，对这位神秘的中国过客，表现出一些相对更富人情味的看法：“李哥本来要填的坑是贝卢斯科尼后期留下的，他最终填坑失败，也是个可怜人”。

尾声：2018年8月，米兰内洛

对于米兰内洛的球员们来说，比起“李哥当初为什么要买”，他们更为关注的是“李哥卖了之后怎么办”。由于李氏团队的资金来源一直成谜，债务违约的风险一直都在，因此俱乐部所有权实际交接时，俱乐部的员工们也都有所准备。

值得一提的是，前不久在卡尔达拉的转会中，年轻的意大利中卫向自己在亚特兰大的前队友凯西打探情况，科特迪瓦中场的回答是：

“一切都改变了，现在这里感觉挺好的。”

凯西的回答，不知道会不会让李勇鸿感到一丝心寒。

李勇鸿自称是三十年AC米兰老球迷。

李氏本人是否真的如其所说，是AC米兰的三十年老球迷（原话大意“在我这个年纪的中国人，很多都非常爱米兰”），自然不得而知。但正是这位操着一口不甚标准的岭南普通话、走起路来气势十足的“小个子中国人”（《晚邮报》略带攻击性的代称），把此前作为意甲最佳年轻中场的凯西，与他的队友边后卫小孔蒂，一起带到了米兰内洛。

李勇鸿可能也觊觎过佩尔卡西的亚特兰大，在商业模式上的成功——这支位于小城贝尔加莫的球队，不仅能时而杀进欧战淘汰赛，更可以保持每年在球员增值出售上的巨大收入。

我们推断中李勇鸿的如意算盘，最终因为球队与欧冠资格擦肩而过，而终于变得无以为继。李勇鸿在几年前的主要资产多伦股份（ST岩石：600696），其后一度要转移主要经营业务，并改名为直白霸气的“匹凸匹”。在2018年的盛夏，李勇鸿为AC米兰预留的资金池，也如国内无数个“匹凸匹”平台一样，爆雷了。

一纸蹩脚的公开信，宣布他本人在这场资本游戏中，完败给实力与经验都胜过自己的埃利奥特。

我当然不相信纵横捭阖的商人李勇鸿，在接过埃利奥特资本的时候，不了解这家美国秃鹫的背景与不轨图谋。李勇鸿自信可以让秃鹫盘旋一圈，徒然而返。遗憾的是，他最终没能做到。

对于李勇鸿的前资产，AC米兰俱乐部而言，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回看，似乎结果又并没有那么坏。

李勇鸿与米拉贝利。

从去年夏窗的疯狂，到今夏与尤文刚刚完成的教科书式的球员互换，神秘富商李勇鸿短暂杀入这个沉寂、精明、又有些排外的意大利足球圈，彻底打破了老贝与加利亚尼执掌末期，米兰在经营上的暮色沉沉。

李氏资本在米兰来去匆匆，但球队的阵容实力、年龄结构，比起他刚刚到来时，都有了比较明显的改进。来自新大陆的资本，转会市场上的激进活跃，也稍微缺少的那么点儿方向感——这些，都会让我们想到前几年的利物浦。今年，这支球队刚刚杀进了欧冠决赛。

米兰德比的“中国时代”，也在持续了短短15个月、四场德比大战之后，随着李勇鸿的离去而画上一个逗号。

对阵桑普多利亚，场边广告牌“AC米兰给全国人民拜个晚年”。

实际上，“中资米兰”这个概念，一直是若即若离的：

李勇鸿本人持有香港身份；他投资米兰的资金，来自卢森堡的注册公司；李氏团队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与同城友邻苏宁集团的互动，更是完全为零。然而，球队在广州和深圳带来的热浪，寒冬时节圣西罗广告牌上的“拜个晚年”，“米兰中国”分部挂牌成立时的兴奋，在这一年间又是切实存在的。作为奋战在意大利足球第一线的中国记者，自然也必须感谢这个时代带来的红利。

“米兰中国”在成立至今10个月的时间里，没有为李勇鸿带来他计划书里的巨额赞助——李总商业计划里的数字，本身就是难以实现的天方夜谭。但成立中国分部，直接负责中国市场的开发与经营，却绝对是有前瞻性的精明举措。一直注重青训工作的李勇鸿，在任内也见证了球队与贵州恒丰俱乐部的青训合作。

李勇鸿与妻子在维斯马拉体育中心。

这些李勇鸿为米兰带来的“中国血液”，并不会随着他本人的黯然卸任而消失。

在可见的未来，米兰俱乐部作为最受中国球迷喜爱的球队之一，仍然会保有让我们感觉亲切的中国色彩。

只是对我而言，以后前往圣西罗，再也没法听到意大利球迷直呼“主席先生！”的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