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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9-12 17:50
你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你的身体会告诉你

造就第351位讲者 朱敬一

南门书法创始人

毒鸡汤教主


我不知道你们每个人做梦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我后来学了点心理学,开始回顾我自己做过的梦。我发现,我童年时代和少年时代的梦,都是灰色的。


我出生在一个医生世家,外公和爷爷当年都是江苏省的名医,在一个医学会议上偶遇,两人一见如故,便把自己的孩子凑成对,于是有了我。我五岁之前,父母由于工作的关系没有生活在一起,爸爸住在南通,妈妈住在江阴,他们把我扔给了隔壁一个老头照顾,每天只管我吃饱,其余一概不理。


所以那个时候的我,总也得不到回应。


01 江阴,拼死吃河豚


江阴这个地方很小,是个江南小镇,历史上被屠过两次城。


早年清军入关的时候,周边的城市全部都投降了,只有江阴人神经病一样不投降,最后被屠城,据历史记载,大概只剩了53个人躲在城墙里活了下来;第二次是日本人进来,也是周边全部很快缴械了,只有江阴人宁死不屈,最后死了很多人。于是这个城市后来的人多是北方的移民,它的方言跟附近的苏州、无锡、常熟、常州完全不一样。现在江阴人爱吃羊肉的习俗,据说就是从北方传过来的。


所以这是一个非常不“江南”的江南小镇,民风非常刚强。但我的家庭,我的父母,又是非常谨小慎微的。


我爸是急诊室专门抢救中毒病人的。七八十年代的江阴,中毒的只有两种人——不想活了喝农药的和吃河豚的。江阴盛产河豚,还有一句老话叫做“拼死吃河豚”。那个年代,年轻人都以敢吃河豚来标榜自己的胆量,你如果敢吃这一顿,说明你这个人很有胆气。


但是在急诊室几十年的工作对我爸的刺激很大,他从来没见过有人吃河豚中毒还能活下来,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我:千万不准吃河豚!


所以,在那个还有野生河豚的年代,我竟然一口都没吃过,现在江阴的河豚可以吃了,因为都是家养的。但是,在那个可以冒险的年纪,因为我爸的谨小慎微,造成了我人生一个非常大的遗憾。现在我经常跟朋友们说河豚很好吃,当年怎么怎么样,其实,我根本没吃过。


02 油条,童年激荡理论


我爸对我的影响很大。


在我跟我爸的交流中,从来没有听他表扬过我。他有一句口头禅:“朱敬一,你如果不怎么样怎么样,你就要去卖油条。”


“你如果考不上重点高中,我告诉你,你只能去门口卖油条了。”


“你如果考不上重点大学,你就只能去门口卖油条了。”


......


我脑子里永远都是我爸说卖油条的声音。真的,我内心特别特别渴望有一天,他能够表扬我一下。


前几年我回家的时候,我说:“爸,我现在写的书法可以卖钱了,真的可以卖钱了。”


我爸说:“这怎么可能呢?就你写的那个字,我知道的!我从小看你长大,字写得这么丑,谁会买你的书法?你每次回家跟我都是报喜不报忧,只讲好的不讲坏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啊!”


直到有一天,我跟他去江阴的一家小银行存一笔钱,营业员一看我的身份证就说:“哟哟!你不就是那个著名的书法家朱敬一吗?”


那一刻,对我爸触动特别大。我爸说:“啊,原来你这么有名了?”


从那以后他就不经常撕我贴在家里的书法了。以前他觉得我写得不好,经常撕掉的。


后来我看到毕加索的传记,毕加索说:“我愿意用我成年以后的所有才华和金钱,去置换一个美好的童年。”


毕加索的童年过得非常痛苦,因为他有一个本是画家的爸爸。


他爸爸没有成名,于是就把所有的希望都砸在毕加索身上。毕加索童年从来没有快活过,16岁离开了父亲,他再也不愿意按照那种古典画法来画画,此后一辈子都在学小孩子画画。


人家问他为什么要那么画,他说:“我16岁之前就把那些技法都学会了,我为什么还要继续用那样的技法?现在我要回来,我要找回我的童年。”


我在这个故事里找到很多共鸣,因为我的童年时代得不到回应,得不到赞扬,所以那一直是我特别渴望的东西。长大后我折腾各种各样的事情,也都特别希望得到别人的回应。


后来我自己得出一个结论,我把它称为“童年激荡理论”。怎么说呢,就是你在童年时代、少年时代失去的东西,没有得到的东西,没有满足的东西,你这一辈子都会想尽办法,拼命把它拿回来。真的是这样,我觉得自己这一路走来,早年的底层动因就是这些。


03 好人卡,帕格尼尼随想曲


好在,在我逐渐长大的过程中,我遇到了我生命中的女神,遇到了三个呢。


小提琴女神


在我上五年级,小学都快毕业的时候,我妈不知道突然发什么神经,让我去学小提琴。因为我们拉得太糟糕,有一天,老师终于忍无可忍,说:“好了!你们都不要练了。我让你们听一听什么叫做真正的小提琴。”


然后他就把前排一个三年级的女生叫出来,那个女生身材修长,扎一个马尾辫,一脸高冷,我记得非常清晰,那是一个非常炎热的夏天的下午,她偏过头拉了一曲。听完之后,我整个人的魂都不在了。

很多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那个曲子是《帕格尼尼随想曲》第10首。


对于一个像我这样刚开始学,只会拉《小蜜蜂》的人来说,突然间有一个比我还小两岁的女生拉出来帕格尼尼,我整个人就不行了。



其实我并不知道是被她的人吸引,还是被这个小提琴吸引,反正就是迷她迷得不行。作为五年级的学长,我每天穿过两条走廊,特意从她们班经过,看她练琴。我知道她在第三个教室的第二排。我们乐队一起排练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很痴迷地看着她——当然,没过多久,我就小学毕业了。过了20多年,我才重新遇到她,不过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书法女神


上了初中,我又遇到了我的书法女神。她的书法写得特别好,颜真卿、褚遂良什么的,我当时觉得,哇,世上怎么会有人能把一个书法帖临摹得这么像!


这次比较幸运了,我们是同班同学,我刚好坐在她的斜侧面,上课的时候我经常啥事也不干,就那么看着她。每天大家上完课之后,她也不出去玩,默默地在那练书法。简直就是我心目中完美圣洁的女神形象。


但是她从来不跟我说话。为了能够跟她搭上两句话,你们知道我都干嘛了吗?


那个时候我们每周要出黑板报,我们班出黑板报的人只有她,因为她字写得好看嘛,此外还需要有人来画画花边。


老师问:“谁来?”


我说:“我!”


其实当时初中升高中,学业压力还蛮大的,同学们都不太愿意花这个时间去出黑板报,只有我举手。为此我还临时去学怎么画黑板报的花边,就为了每个星期六下午两个小时,能够跟我的女神待在一起,看着她。但是我们在一起大概出了一年黑板报,我也没跟她说过几句话,因为她不太搭理我!

等到上高中,终于,遇到一个搭理我的女神了。


文学女神


我那个时候开始迷恋文学,喜欢诗歌,喜欢汪国真,喜欢席慕容。我们班有个女生和我一样,作文写得特别好,我跟她经常是要不她第一名,要不我第一。于是我们就开始用文字进行交流(嗯,虽然就在一个班里,她就坐我旁边),我会写一段文字,完了压在她的铅笔盒里面,她看见之后又会写一段文字给我,压在我的铅笔盒里面。


我每天打开那个小纸条,都会读到一段诗歌或一段小短文,特别开心,然后我就非常笃定:我恋爱了!


因为我觉得对啊,这不就是恋爱吗?


当时有一首诗,舒婷的《致橡树》,我记不清全诗了,反正意思就是说:我们两个人像两棵树站在一起,不需要相互攀沿,我们的根深入地下,紧紧握在一起……我觉得我跟那个女生就是这个样子的,心里洋溢着幸福感……最后,高三结束的时候,我决定要跟她讲清楚。


朱敬一书法作品


我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五页纸的表白信,估计有个3000来字,大概过了一个星期,那个女生给我回了一封信,很明确地告诉我:


“不好意思,我喜欢的,不是你。”


她说:“你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很好的朋友”——这用现在的话讲,不就是说“你是一个好人”嘛?


这件事情对我打击非常大。我一直觉得,我们两个在精神上已经有这么多交流了,对彼此的喜好都这么了解了,为什么她喜欢的不是我?!后来我知道她喜欢的是我们班某一个驰骋在球场的男生,这导致我大学前三年每天都泡在健身房。


04 “Rosa,跟我去巴黎吧!”


因为整个中学时代都在“不务正业”,到高二下学期的时候,我爸我妈一看我的成绩,知道我百分百考不上大学了,连专科都不可能。这怎么办呢?后来一想,诶,你初中的时候不是还画过一点黑板报的花纹吗?好像会画点画,那给你报个班去学学看,说不定能考上。于是我就临时抱佛脚,在真正去考美术之前,系统地学了一年不到的苏联式素描和色彩。


这次老天眷顾我了。


最终,我以全班总分最后一名的成绩考进了南京师范大学美术系。师大美术系是以专业成绩来分班的,专业成绩最好的进油画班,稍弱一点的进装饰绘画班,成绩最差的到国画班。为什么呢?因为油画对于造型系统要求特别高,但是国画不需要。


当时我特别郁闷。因为师大的女生最喜欢的就是油画班的男生——留着长发,穿着大头皮鞋,在一个大画室里面画画。而且最最关键的是,油画班的男生,第一学期就就开始画人体了!


我特别郁闷。


还向老师申请说,我能不能调个班?老师说:“你看看你的专业成绩?你就在国画班呆着吧。”


没有想到的是,真的没有想到,在国画班阴差阳错的4年,我觉得是老天给的我一次非常好的机会。中国几千年来的文化,就像一本巨大的百科全书在我面前打开,我在传统绘画艺术这片海洋里面吸收了非常多的养分,直到现在依然受用。



但是,我在大学里并不是一个很安分的人。


南师大有个特别的好处,有各种各样的系。我经常跑到音乐系去串门,去文学系听课。那个时代的南京真的是太有意思了,它聚集了80年代最好的那一拨作家诗人,叶兆言、苏童、鲁阳……那些原本只在杂志上才能看见的人,都坐在你面前了。


我还屁颠屁颠地去参加了我们南师大的剧社,现在也非常有名,叫做南国剧社。当时他们在招人,我就去了。


他们说你是美术系的你来干嘛?我说我可以帮你们做舞美!其实当时的剧场,哪有什么正儿八经的舞美,我就在那蹭蹭,等着有没有机会可以上台演一下。


后来,终于给我等到了机会!


有一个全校公演的大戏,是一个法国剧作家写的,名字叫做《阿多安的手》。开演前一天,有一个演员生病了,上不了。


导演看来看去看了一圈,问我:“小朱,你看看你……能不能行?”


我说:“可以!没问题!我来!我上!”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积极吗?


那个戏只有一句台词,一个动作——我演一个小流氓,专门去勾引女主角。台词就这句:“Rosa,跟我去巴黎吧!”说完之后就抱住女主,接吻。


这个角色!你说,我能把它丢掉嘛?


排练的时候,女主的男朋友就坐在第一排,我练了好多遍——“Rosa,跟我去巴黎吧!”演完之后,我就出名了,在学校里面走路的时候,经常会有女生跟我打招呼说:“哎!朱敬一,带我去巴黎吧!”



就这样,大学时代还蛮开心的,但是没过多久,我就毕业了。我是最后一届固定分配,可能大家对固定分配没什么概念,就是说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所以我不能留在南京,灰溜溜地回到了我们那个小城市江阴去做老师,一做就做了六七年。


直到2005年,一个偶然的契机,我来到了上海。


05 上海,潜规则


来上海的时候,我已经快30岁了。就发现,我人生的节奏,不对啊,什么东西都晚了。


我当时立志要当一个画家,可是那个时候上海的当代艺术已经蓬勃发展了,我拿着我的作品去找画廊,一家一家地拜托他们看,那些画廊主都没仔细看我的作品,就跟我说:“好好,我下次再通知你,等着吧。”


大概跑了有二三十家,都没有一点点回应。


后来我有个朋友跟我说:“老朱你根本不知道,这里面有一个潜规则,画廊只招两种人:第一种,年轻人——你已经不是了,25岁之前才是有潜力;第二种,成名的画家,作品已经在市场上流通了——你属于两边都不沾,你怎么办?”


我又很郁闷,去请教了各种前辈,他们告诉我想要做艺术家只有一条路,就是一定要找一个画廊签约,进入拍卖行,最后到博览会,整个流程就是这么走的。在我之前没有一个艺术家,不是这么成功的。但是我发现,我绞尽了脑汁也进不了这个系统。



然后他们说画画已经不流行了,现在流行的是观念艺术。什么叫观念艺术?就是说你得让人家脑筋转一转才能明白的东西,不能太直白。


他们说老朱你画的画,写的字,太直白、太土了,现在一定要搞别人看不懂的东西,画廊才会签你。

但我觉得从我骨子里来说,我真干不了这样的事儿。我后来想,算了,我还是该干嘛干嘛吧?


为了让自己能够在上海活下来,我什么职业都干过,做过插画师,写过专栏,做过室内设计师,教过小孩……反正干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但是有一件事情是很明确的——艺术,我只做我真心喜欢的。


我画油画、画国画、做装置、写书法,但偏偏所有这一切里面,我最没在意的一项就是书法。我完全把它当做饭后娱乐,有的时候画画累了,随便写两笔。


当时我写的书法,他们都说不是一般的丑,是非常丑!丑得出奇!我想,既然丑得已经出奇,那我就随便写写,随便送给朋友们吧。


与此同时,我内心其实十分苦闷。我在琢磨,难道除了前辈们说的那种方式之外,我再也没有别的方式可以成功了吗?


这个时候,我的救星出现了。


06 ‍ 失控,扒光自己


我读到了凯文·凯利的《失控》,他说了一句话:一个艺术家,如果你有一千个铁粉,你就能够存活下来了。


这句话对我来说,仿佛在空中捞到了一把尚方宝剑。我觉得我也可以试一试!于是我就在新浪微博这些社交媒体上开始捣鼓,最后发现,有一千个粉丝,我还是活不下来。这个基数太小了。


但是,凯文·凯利给了我指路明灯,他写了三个要点,让我的心情“哗”一下开朗起来:


第一,降维。所谓“降维打击”嘛,互联网时代,你想要在一个行业里闯出头,就一定要把自己在行业所处的维度降下来。


我不就在干一件降维的事吗?我从不故弄玄虚,我写了一般人都看得懂的书法。这解决了我的一个心理障碍,它告诉我:朱敬一,你这样干是可以的。我的心一下子就落定了,我觉得可以,那就继续这么干。


第二,连接。在艺术家圈子里有一个非常大的忌讳,就是作品撞车。你一旦有一个好的想法,你千万要把它藏起来,千万不能跟你的艺术家朋友讲,因为第二天他就会画出来。


毕加索就专门干这样的事,巴黎的酒吧里有各种艺术家,有人说我发明了一种新的画法,拿铲子来画画……话还没说完,第二天毕加索用铲子画的画已经新鲜出炉,卖到画廊里去了。导致后来所有的艺术家都相互藏着掖着,有时候你去看画展,会看到人家上面贴一个“不准拍照”的告示。


但是凯文·凯利说,在互联网时代,这件事情不存在了。与其藏着掖着,不如早一点扒光自己。这一点又让我的心一下子得到解脱,我说好吧,那我就早一点扒光自己,怎么扒呢——我请了一个助手。


他就干一件事,把我所有的作品全部都放到网上,矩阵式发布。什么Flickr、Pinterest、国内的花瓣网……所有的网,毫无保留。慢慢地它开始发酵,反应最大的就是书法。很多人开始问我说:“朱老师这个卖不卖?”


第三,免费。最早期的时候,我送出去的书法就有一千多张,那时候谁都不认识我,我说:“我送你一张书法吧!”人家说:“什么东西?我不要。”


就是这样硬着头皮送出去,然后慢慢,慢慢,价格一点一点一点涨上来,到现在其实有很多东西已经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很多人问我说:“朱老师你现在书法这么红,你后面准备做什么?”


其实这个事情从来不是我能计划的。一件好的艺术品,或者说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儿,一半是人做的,一半是天做的。我们要做的事情是什么?是认认真真期待所有的不期而遇。


这个认真,是回归身体。



我一直觉得我们现在接受了太多外界的信息,接受了太多别人说应该这么办,应该那么办,成功有多少条法则,36条、46条……却忘记了——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


不一样的地方在哪,你的身体会告诉你。


每个人成功的方式都都跟上一代不一样,我们要学会的是感知自己的身体,感知自己的内心。


我现在再回想,小学五年级那个炎热的下午,那个在拉小提琴的女生,那首帕格尼尼,包括后来写书法的和写作文的女同学,经过了这么长的时光,还留在我心底,大概是因为当时的我,完全是以一颗赤子之心,感知到了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首先是对美好女生的向往,其次我觉得,这是冥冥之中老天给到我的,所以我这辈子都会跟艺术黏在一起,都会在艺术里面感到非常的幸福。


编辑:漫倩

校对:其奇

造就:剧院式的线下演讲平台,发现创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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