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有没有做过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虎皮妈的夜航船（ID：hupima），作者：虎皮妈。

实习结束前，带我的两个律师跟我交流感想。

“看刑事案，尤其是儿童性侵案，你会不会心理上觉得不舒服？”

“倒还好，我会愤怒，觉得应该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那你有没有什么困惑？”

“最大的困惑是，在儿童性侵案中，我们怎么确定被告真的做了那些事呢？”

01

受害人C26岁，从青春期开始，她就出现了各种心理问题，抑郁、自残、数次试图自杀。2015年，她终于告诉她妈妈，她的姨父J从她4岁开始，就数度侵犯她，直至她上到中学。

C的父母离异，C的妈妈生活方式十分不稳定，辗转在各个男朋友中间，因此在家族中风评很差。而相对的，C的阿姨和姨父（也就是本案的被告）是家族里有口皆碑的恩爱夫妻。当C报警后，家族中所有人都站到了C的对面。C的外公外婆直指C遗传了她妈妈的疯癫，而对小女婿偏袒有加。

事实情况确实是，这些年来，小女婿承担了相当大比例的家族责任，比如照顾老人，经济支持，等等。在C小时候，由于C妈妈自顾不暇，C在阿姨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J的女儿S，也就是C的表妹，是C最好的朋友。当C报警后，S非常愤怒和震惊，认为C污蔑自己的父亲，恩将仇报。庭审前，辩方召集了十几个性格证人，试图论证J是一个多么好的朋友和父亲。这些几十年的老朋友老邻居都说，J是他们见过最正派的人，从来没发现J有任何作风不端，也从来没看到过C在J身边有什么不自然或者逃避。

一个证人说，我自己有女儿，如果我遭遇了什么不幸，我会毫不犹豫地把我的孩子托付给J夫妇。另一个证人说，我们都知道C自己有很多精神问题，因为她的母亲她从小流离失所，但她现在控告的J，恰恰是唯一给过她安定生活的人。

儿童性侵案一个非常大的特点，就是证据的缺失。有各种公号文告诉大家，应该怎么给小孩子做防性侵教育，告诉ta什么是游泳衣部位不能触碰，等等。事实上，这种教育在我看来并没有触及任何根本。绝大多数的正常小孩，无论年纪多小，当Ta被性侵时，ta都会知道这是不妥的、不对的，从生理和心理上都会产生不舒服的感觉，无论ta是否明白那些举动的实质是什么。

电影《素媛》

根据美国一个反性侵公益组织（RAINN）的统计，所以针对儿童的性侵案中，只有7%是陌生人作案。剩下的93%中，有59%是熟人作案，有34%是家庭成员作案。

关于性侵，有一句话我很认可——性侵的本质是权力。而孩子，恰恰是最脆弱，最容易受各种权力倾轧的。孩子是要依靠别人才能长大的，当大人威胁ta，你要是说出来我就杀了你，让你永远见不到xx，Ta是会相信的；当侵害者用一些小恩小惠来操纵ta，ta会真的认为自己脏，自己是情愿的，或者逼迫自己爱上侵害者；当侵害ta的人恰恰是ta必须依靠的人，或者侵害者对ta的抚养者也有着某种权威，Ta的这种无助是深入骨髓的。

反性侵教育的关键不是“孩子知不知道对错”，而是即使ta知道这是错的，ta能怎么办？

绝大多数的儿童性侵受害者，都要等到很多年后才会有勇气站出来揭露这些事情。但问题是，证据呢？时间过去了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有什么证据能证明ta说的一切真的发生过呢？

从一个角度讲，性侵儿童或者是最安全的，因为很少有直接证据；从另一个角度讲，儿童性侵案里的被告，也是容易蒙冤的，因为常常只需要被害人的口供。

C这个案子里，J最终被陪审团定罪，判了无期徒刑。让陪审团信服的证据，来自C中学时候的男朋友P。

C14岁时开始和P交往，当P想要和C发生关系时，C突然崩溃大哭，讲了J曾经对她的侵害。这件事过去很多年后，C开始出现精神问题、自杀未遂，又过了几年，她才跟她妈妈坦白，最终报警。这个时间线让陪审团相信，C所遭遇的一切是真实的。P甚至能回想起，C说那个侵犯自己的叔叔有一个叫S的女儿，是她最好的朋友。

电影《素媛》

02

侵犯K的，是她的亲生父亲W。W和K的妈妈很早就离婚了，5岁前，K和W和继母一起住。K记得事情第一次发生，是在她大概4岁的时候，那时候住在爷爷奶奶家里。此后的几年中，无论是与W同住，还是周末去W家小住，侵犯都陆陆续续发生。

报警后，在警察的监听下K打过一个电话给W。K在电话里问：你为什么要对我做那种事情？W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K说：你在我小时候侵犯我。W没有否认，但继续说：我不记得有这种事情发生。K说：我明天要到学校里找人谈谈这件事。W说：千万不要，我们两个先谈谈，你不要冲动。

2016年某天晚上，K写了封信给她妈妈，说出了一切。她妈妈立刻报警，W被捕。

家族里同样没有人相信K。她爷爷奶奶和姑姑坚定地认为孙女在撒谎，儿子是无辜的。他们打电话给K，骂她是个骗子，连K的妈妈到了后期都动摇了，认为前夫或许是无辜的。毕竟，他说他不记得，他说他不知道。他让K等等，或许只是怕K到处乱说破坏了自己名誉。

我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听W的看守所电话的。W打给他的父母，打给他的妹妹。家里人异常坚定地相信，他是被冤枉的。

W打给他妹妹：你能相信么？检察官竟然要让我坐30年监狱，天啊，那我出狱要60多岁了。你能相信么？

W打给他的爸爸：爸，他们让我认罪，但要我坐30年牢，30年，你能相信么？

他爸爸说：不要理那个检察官，我知道现在对你很艰难。

W继续重复：30年，你相信么？我出狱要60多岁了。

监听报告写到一半，律师发Email来，说W接受了新的offer，认罪换20年。我回信说：太好了，W知道自己是有罪的。律师问：纯属好奇，你为什么这么说？我说：第一个offer的时候，他向不同的人说了很多遍他要被关30年，他甚至都开始算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出狱了。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或许W特别弱也说不定。

到底W是服罪还是被美国司法体系给陷害了呢？只能庆幸自己不是陪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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