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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04 12:04

用ChatGPT打工的年轻人,现在过得怎么样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青年志Youthology(ID:openyouthology001),作者:菜乙己,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文章摘要
本文介绍了三位年轻人使用ChatGPT打工的经历和体验。他们分别是在广告公司工作的小兔子,帮助小红书账号撰写文案;在断续失业中的小风子,为虚拟主播和博主写稿;以及给AI主播兼职写稿的菜帮子。他们分享了使用ChatGPT的好处和局限性。

• 💼 小兔子通过ChatGPT同时运营多个小红书账号,但感受到文案缺乏创造性和个人价值。

• 📝 小风子为虚拟主播和博主编写文案,发现ChatGPT对实际性内容更容易理解,但在某些方面仍有限制。

• 🤖 菜帮子感激ChatGPT提供的便利,但对于技术对人类进化的影响仍感到困惑。

刚刚过去的二月,除了大面积调休,还有另外两个值得注意的反乌托邦时刻:


2月2日,苹果Vision Pro(头戴式VR设备)发布,全球各个首都街头,都开始涌现出第一批现实版“头号玩家”,旁若无人地沉浸在虚拟世界中。


2月15日,Open AI最新产品Sora(影像生成式AI)解禁,对专业艺术家、设计师、导演等影像职业人员开放测试,由Sora生成的视频遍布全网。


距ChatGPT爆火已经过去一年多,由AIGC为先遣部队的科技进步势力仍在全世界高歌猛进。但凡有点硬件的公司都抢着开发自己的LLM(大语言模型),先前的元宇宙概念股纷纷摇身一变换了顶帽子就打包入局AI概念股,听上去越玄乎的职位薪资被炒得越高(AR界面设计、自然语言处理)……


毋庸置疑,我们的生活处在技术更迭的动荡之中。但这样的改变,对普通人的工作和生活到底有多少切实的影响?像依赖手机一样,我们是否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开始依赖AIGC?


为了解答这些疑问,我们邀请了三位在工作或生活中频繁使用AIGC的朋友,和我们谈谈这段时间以来的体验。


“用ChatGPT,我同时运营40多个小红书账号”


小兔子,26岁,4A广告公司逆流跳槽到外企教ChatGPT写文案(后再度跑路)


Chatgpt爆火之后,无数人都希望能从GPT中获得一个答案:如何用AIGC赚到第一桶金。


社交网络上有大量复制李一舟“AI卖课”的创业者,也有大量因为老板“不知道要做啥,但是得入局AI”的念头,而硬着头皮在工作中频繁使用Chatgpt的AI打工人。在一切都混沌又模糊的AI过渡期,有一批AI打工人,身陷泥泞中。


我上一份工作完全没有技术含量:我们同时运营 40 多个小红书账号,并且给每个账号立人设,完全从 0 到 1 去运营这 40 多个账号。我的工作主要是根据每一个账号的人设,为它们撰写每天要发布的内容。我们一周有五天要发布内容,一个礼拜大概要写三四十篇文案。所有的文案工作都是我一个人来完成。


纯原创的话,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公司让我自己原创撰写的同时,把剩下写不完的东西让 GPT 去完成。一开始纯原创,后来发现我原创的速度远远跟不上他们需要文案的数量,最后只能让 GPT 帮我写。


起初还会改得很仔细,会精简,改措辞。后来发现一天要生产将近二十篇文案,根本赶不过来。领导和我说,我们这个账号其实对文案质量的要求并不高,可以不用那么费心思地去细究每一句话,直接让 GPT 傻瓜式地生成就行了。所以后面我就简单扫一眼,没什么大错,就直接用了。


ChatGPT生成的“网感探店笔记”


慢慢我才意识到,我对原创的执着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我们这个项目卖的就是AI:我们的文案是 AI 写,我们的图是 AI 生成,它就是一个以 AI 做噱头的项目,这样卖给客户的。就像是为了一碟醋包了一盘饺子,饺子好不好吃、甚至能不能吃,都是其次的。


他们虽然要卖这个风口产品,但他们其实也完全不懂。我们项目GPT使用的SOP(标准作业程序),还是我自己写的,根本没有人教我怎么去用它。我也是自己在网上搜,但我看到的很多教程,一般都是论文那种学术化的使用比较多,像写小红书这种social媒体的文案,专业的教程其实并不多。我根据项目要求写了一个 SOP,但就算用 SOP 去喂,最后还得自己改。我觉得这个过程特别痛苦,不如完全是你自己写来的快乐。


因为它的生成非常模式化,比如有时候,我想修改文案某一部分的细节,我就会输入指令,但它并不能很准确地理解我的指令,生成的文案依旧是按照它之前的模式来。感觉它其实蛮笨的。我觉得它对那种比较有感情的东西、真正有创意的东西,都不太能理解。


实际性的内容它就更能理解一些。你让它生成一个故事,有具体情节,比如你从大厂跳槽来做销售之类的,它就会生成得稍微好一点。但是特别抽象、特别难以理解的东西就不太行,比如说你让它写的这篇文案要高逼格、符合这种豪华品牌的调性,他就会不理解什么叫高逼格,什么叫豪华调性,然后它就会生成一堆看不懂的东西。小红书的标题不是在 20 字以内吗,我就说能不能生成一个 15 字以内、上下对仗或者押韵的句子,结果它生成了一个我根本看不懂的打油诗。


当时这份工作给我的感觉就是,我是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的生产机器。我产出的文案——其实是那些 GPT 产出的文案,在我这里是完全不达标的。那样的文案非常没有创造性、没有人味,完全是机器生产、随机抓取的,一看就是非常套路化的。在这样流水线式的文案生产中,我一点个人价值都获得不了。


我觉得在这份工作中,我的个人能力完全没有什么成长,也对我之后的工作没有什么帮助,把它写到我简历上,好像也并不会为我的简历增分。整个项目前期筹备就一个多月的时间,最后干了这一个月我就跳槽了。到底这样的项目到底能不能挣钱,我级别还不够,真的完全不知道。


现在已经回来给品牌写常规文案了,感觉自己不适合这种风口项目。但前两天听领导说,这边好像也要开始做一些AI相关的项目了……


“这些真人主播其实和AI也没有什么区别”


小风子,27岁,在断续失业中开始给AI主播兼职写稿


在人们努力用技术让AI变得更像人的同时,市场上也有许多人,做着“把人拆解成AI”的工作。这些人的工作内容,是把人,具体地说,把带货主播们的行为模式,拆分成固定的SOP,翻译成ChatGPT能看懂的话,替人工智能当翻译。还有一部分人,做着“为虚拟主播写人话”的工作。


在AI能替职场人减负前,市场上也增加了许多替AI打工的工作量。


我之前给 MCN 机构做过外包,有两部分工作,一部分是给虚拟数字人用 ChatGPT 写稿件,另一部分工作是给人类博主用 ChatGPT 写种草视频的文案。


给博主写文案,是去给 ChatGPT 做训练。首先我们会扒一批比较知名的目标博主,下载 100- 300 支视频,把他们的原始文本扒下来。我们要做的工作就是先把文本改成 GPT 可以理解的形式。


具体要怎么修改这个原始文本呢?首先要修改错别字、标点符号、英文大小写、角标。因为 ChatGPT 真的很笨,它必须要非常标准的文案,才可以理解是什么意思,不然就会产生一些错误。所以对数字、英文字母大小写都有要求。


其次一般会按照几个分类进行文本修改:比如说这个博主的种草视频里,出现了哪些品牌、哪些商品、对应的目标客户群是怎么样的?以及这个视频博主采用的是什么样的人设风格?他在安利这个产品的时候用了哪些正面的词汇?用了哪些负面的词汇?他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去给目标客户种草的?痛点在哪里?一般第一段大概就是痛点描述,后面就是痛点说明,然后解决方案和产品效果,最后写一个总结性的文案。


假设我染发了,头发遭受到了很明显的损坏,那让 ChatGPT 给我生成这个种草视频文案的话,就会说请以“染发、烫发后发质受损,我感到特别焦虑”为话题导入,介绍某一个产品使用的过程和感受,最后为产品使用后的效果做总结。就把这样一个描述性的文本发给 ChatGPT,让它给我们生成一篇新的文本。如果我们有目标要求的品牌或者是产品,我们就会把这些关键词给换掉。另外要注意的一个是,因为真人还是需要有一些语气词的,就比如说什么啊、呀这种结尾,要人工加上去。


但说实话我只是一个项目中非常小的一环,我们生产完文稿后交上去,其实也看不到成品。我不知道具体哪个博主会用我的稿,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真的按照这个稿去拍视频。


我的另一部分工作,就是给数字人的带货直播写稿。一个明星或者网红带货直播的强度很大,直播四五个小时,文本的字数就很多,必须分工去做。一场直播比如说卖 50 个货品,我们每个人分到几个货品,一个个按货品去核对。和之前一样,我们要根据这个文本的内容,把它整理成 ChatGPT 可以看懂的形式,修改原始文本,把原始的文本分类,打标。


比如卖货的时候,主播可能会说,这个东西看起来卖相不是很好但是特别好吃,我们就要标注给 GPT,强调“卖相不是很好”是一个负面的表达。我们要把这些东西做区分,让机器完全可以理解,这段话里面它到底是表述这个产品好还是不好?到底是在安利这个用户去购买这个东西,还是在劝退?


我们也需要给数字人立不同的人设,比如说她是一个活泼型的主播,那文案也得打上活泼的标记,有人是慷慨激昂式的,那文案打标就会变化。GPT 写出来的文案也能做这种区分,但是很拗口,很多时候不像是人讲出来的话。比如一个句子,我们要它改得再活泼一点,它可能就没办法进一步理解再活泼一点是什么意思。比如我说能不能写得像童话故事一些,它就会在标题加上童话两个字。让它的文风更生动一些,他会用一大堆比喻句,比喻得又非常像小学生作文。


所以实际上使用AI的感觉是工作效率降低了很多。因为工作里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做决策的时间,但是这些工具把做决策的时间拉长了。它写了一个文案,但你不确定这个文案是不是能用的,如果是你自己写的,你肯定自己有一个基础的判断,但是这个东西是机器生成的,你只能在它的基础上修改,把这个东西提交上去,让上面的人再次审核,来来回回的执行反而更耗时。


因为人是能读懂老板没说出来的意思的,还有老板平时喜欢什么风格和感觉,但 GPT 就必须所有东西都说清楚,而有些东西是说不清楚的。


不过有时候又觉得,有些人甚至还不如 ChatGPT 聪明,就是真的你说什么他们都不理解。ChatGPT 也不是很聪明,但是 ChatGPT 至少能执行你的指令。但有些人就是完全你说 a 他说 b,你说天,他说地。而且你跟 GPT 交流也不会有任何的情感损耗,因为一开始已经预设了,它不太懂人类的表达。就算它不能给你提供情绪价值,至少不会让你感到很烦,也不会让你很痛苦。


我刚接触这种工作的时候会觉得,一切好像一个笑话,有一种又神奇又恶心的体验。但是干多了之后,因为你需要去拆解真人主播的脚本,拆解多了之后,你会觉得这些真人主播其实和 AI 也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可能就是比 AI 多了一个真人的身份,但是其实输出的内容都是固定化的,也是有套路的。所以会有一种处在真实和虚幻之间的感觉,但是你又不知道那条线到底在哪里。


“我感恩AIGC,就像感恩外卖、24小时便利店和全球电商”


菜帮子,28岁,(在发布免责声明后)把某AI相机安利给了整个领英network的德国留学生


哈贝马斯把人类的社会分成两部分:生活世界(life world)和系统(system)。生活世界是我们通过自然语言交流形成的、没被制度化和市场化的生活场子,系统就是制度化、结构化、工具理性主导的产物。人们在生活世界里交流,系统寄生在生活世界里头,是生活世界的附属品。


基于这个分类,哈贝马斯还提出了“生活世界殖民化”的概念:社会的发展,会让系统逐渐侵蚀生活世界,打破原有的社会网络。因为系统存在着固有的危险性:系统不依赖交往行为,而是以工具性行为当支撑,这就让系统架构天然阻碍人和人之间的理解和共识的形成。


又因为技术有强大的系统形成能力,警惕技术的呼声从没断绝:信息茧房、注意力流失、手机成瘾……普通人一边享受新技术带来的便利,一边担心新技术会带来多少副作用。


这一年多使用下来,我觉得AIGC最主要的作用就是帮我生产那些生活中所有不需要走心但又必须要生产的内容(约占生命总量的80%)


比如 ChatGPT 刚出来的时候,我还在申请大学,我就试过让 GPT 帮我代工写申请文书。其实不好用。尤其是需要走心的项目,我都要贴合录取要求重新撰写我的人生 pitch。但是有一些保底项目,和比较重视硬性指标的项目,软性的申请文书就变得无足轻重。在这种“必须得写但并不一定有人认真看”的情况下,GPT 就发挥出了无限潜能:我会把之前走心写好的一些文书喂给它,让它自行再生产。听起来虽然生硬矫情,但对一些没什么竞争的项目来说,这样的文笔也足够了。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我后来找实习上。虽然总有前辈劝你不要海投,要写走心的 cover letter,但事实是走心很贵很耗时,且大多数的心都走不通。而且和申请学校不一样,申请工作完全是另外一个量级:项目文书最多十几份,但为了找到一份实习我可能会投几百几千个岗位。这是我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量。我庆幸有 GPT 帮我承受。可能就像我社畜了一天回家发现还有短剧可以刷一样庆幸。不过正因为选择性使用 GPT,它起到的效果也和它本身得到的任务一样不走心。


虽然很多我用 GPT 写的 cover letter 得到了回复,但这些机会都是一开始我就判断过有大概率会得到面试机会的,而GPT只是在节省时间的同时帮我省去了一个麻烦的流程。但它是否真的帮助我得到这些机会?好像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真的信任它到愿意给它机会尝试的程度。


除此之外去年我用的比较多的还有某AI相机。对于个人数据隐私,我觉得和被生出来这件事一样,不是我自己能够决定的。我那些拼尽所剩无几的小聪明凑出来的一丁点审慎,就和打开每个App都出现的隐私同意弹框一样,形同虚设。也或者只是我为懒惰找的借口。但结果就是在周围很多人还对扫脸生成望而却步的时候,我已经在手机里存了十几张生成的职业照、生活照。


其实在生成式小程序火起来之前,为了日后可能出现的需要,我已经去拍了一套人工职业照。当时(也就是去年)一套普通职业照,便宜的小几百,贵的上千不封顶。价格之外,我需要忍受的东西还有很多:试衣间里女性的模版职业装没有一套合身,化妆师打的粉底比我本人白一个八度,摄影师要求我摆出一些需要年薪百万做底气的总裁pose,修图师给出的第一版成品永远和我本人毫无相似之处,等等。


这套流程总是让我很痛苦,可能因为我本身就抵触(被)拍照,尤其是有具体用途或目的的摆拍。而且当工作本身不具备(除生存途径之外的)意义的时候,为了职业身份、职业生活而去平地建起一个职业形象这件事,更加成为一种负担。


所以在一个非常实际、直接的层面上,我感恩AIGC。但这就像我感恩外卖、24小时便利店,和全球电商一样。不是什么让我感到骄傲的事。


即便如此,我还是把它安利给了所有被我领英头像惊艳到的友邻:“你也可以和我一样靠出卖自己的脸来拥有几块钱一张的高质感高逼格职业头像哦。”几天前还在和我介绍谷歌地图是如何因为德国严格的隐私保护而无法在德国许多地区展示 3D 实时图景的德国同学,一边抱怨着自己疏于管理的领英首页只有一百多个互关,一边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AIGC 给我的感觉和之前曾经出现过的所有技术变革好像都大同小异。有一种无力感。大学时候我上过一节讲“科技决定论”的课,讨论的核心问题是,到底是技术的发展方向决定了人类的进化方向,还是人类的进化方向决定了技术的发展。听起来像鸡生蛋还是蛋生鸡,但我至今仍然困惑。


直觉上我觉得是技术改变了人类。比如媒体技术从书本到电视到竖屏,人类摄取信息的习惯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好奇 ADHD 的比率是不是明显上升?)。但与此同时,我们总是被更短、更快、更炸裂的内容吸引,就像大多数人在味觉上追求更辣、更甜,是否和基因本身有关?而这些问题,也许本可以通过大量阅读和辩证,获得一个相对稳定可靠的答案。


但内容生成时代,寻找真相的难度被大大增加了。这和连锁超商提供的琳琅满目、后互联时代出现的信息爆炸,又有异曲同工之处。在实际的、直接的、短视的层面看,选择增加了,获取信息的摩擦力减少了,但我们离真正的选择、真正的内容却越来越远了。


然而我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我只够顾及 GPT 帮我写的 cover letter 换来了几个面试机会,AI 合成相片让我在社媒交流上增添了几分虚假的自信,并最终我能否依傍着日新月异的技术,将自己成功出卖。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青年志Youthology(ID:openyouthology001),作者:菜乙己,编辑:o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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