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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07 13:19

减肥100斤这事儿,我也干过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随水文存 (ID:ssmoshes),作者:随水,题图来自:随水文存

文章摘要
本文讲述了作者减肥100斤的经历,以及如何通过跑步锻炼达到健康的体重。文章中还提到了作者年轻时的肥胖困扰以及对自己体重的焦虑,最终通过坚持运动和健康饮食取得了成果。

• 💪 通过跑步减肥,作者成功减掉100斤体重

• 🏃‍♂️ 跑步让作者感受到青春的脉动和自己是年轻的

• 🌟 作者保持健康饮食和运动习惯,享受更高的生活质量和逆龄效果

这阵子很多人都在说贾玲拍摄《热辣滚烫》减肥100斤的事儿——我对演员不熟,电影没时间去看;相关的影评、文章倒是看了不少,因为减肥这个事儿我实在是太有心得了,看到别人的减肥故事就忍不住要围观一下。围观完了之后,我觉得自己减肥的故事其实也可以跟大家说说,我的故事要是改编成电影应该不比《热辣滚烫》差,不但励志,而且魔幻。


由于这个故事太过离奇,可能会有读者质疑其真实性。时隔二十多年,除了高中时期用胶片相机拍的一些照片之外,我手头实在没有更多证据;当年的病历肯定还在,无奈搬过几次家之后不知道现在放在哪里,否则是可以给大家看的。我只能以我的人格担保——细节的记忆或许会有少许偏差,但整个故事绝对真实不虚。


跟贾玲一样,我最多的时候也曾减掉过100斤,而且我的前80斤是在三个月内减掉的;然后一年内反弹50斤,又在三年内再次减掉70斤……


据我爸妈说,我天生有着一副大食肠。出生时跟其他新生儿放在一起,我饿得直啃隔壁孩子的头发;刚出生后奶不够喝,才几天大就给我喂过奶糕(那时候配方奶粉还是稀罕东西);小时候给我喂饭特别省事儿,基本上无论什么东西,我都来者不拒、干净利落地大口吃下去……我不仅胃口好,肠道吸收功能也好,正是俗话说的“喝水也会胖”,天赋异禀的易胖体质。


我活到现在四十多岁,消化系统从未掉过链子,一直都不知道别人常说的消化不良、没胃口究竟是什么样的体验。我哪怕发烧发到39度,都一样正常吃喝;人家上高原高反会呕吐、食欲不振,我海拔上得急了也会头疼,但同时也胃口大开,三大碗饭干下去立马屁事儿没有。


于是,我毫无悬念地长成了一个小胖墩。自打我记事起,我的体重跟年龄就有一个固定的系数——8岁80斤,10岁100斤,12岁120斤……以每年增长10斤的速度稳定育肥。这个系数在我15岁的时候突然崩了,或许是由于青春期发育的缘故,1997年初三毕业体检时我身高171公分、体重174斤,从此体重开始失控;2000年大学入学体检时候是216斤,身高178公分。那次体检还检出了高血压——这么年轻就有高血压,毫无疑问是我自己肥胖导致的。


▲高中时家庭合影中的我,但这并不是我的肥胖巅峰,最胖的时候没有任何照片留下来


由于体重的关系,我从小生活在别人的嘲弄中。没有胖过的人很难想象一个小胖墩在成长过程中会经受多少来自于周遭的语言暴力,尤其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人本就缺乏尊重的观念,毫不忌惮使用那些极具侮辱性的词汇——“死胖子”“猪猡”之类的称呼都是家常便饭。


上海方言里有一句话叫做“大块头,呒清头”,意思是大胖子鲁莽不知轻重,经常有人无缘无故地用这句话来说我。别人可能是“言者无意”,我却是“听者有心”,每次别人这样说我,心里就很委屈——我虽然是大块头,可我哪里“呒清头”了?我明明心很细好嘛!


关键在于我在承受这些语言暴力时,甚至没有办法反驳——因为我确实胖啊!这是不争且无法掩盖的事实。在那个连残障人士都称为“残废人”的时代,肥胖就活该要被人侮辱,你要是对此有什么意见,别人会觉得你怎么玻璃心、玩笑都开不起……我只好假装不在意别人的说辞,但内心酝酿着高度的自卑。


出于对自己肥胖的自卑,我从青春期开始就非常抗拒拍照片,因此那段时间留下的照片非常少;再加上又是胶卷拍的,搬过几次家之后很多照片都不知道被放哪儿。2001年我一个土豪同学家有一部当时最先进的数码相机,我去他家玩的时候,他用数码相机给我拍了几张照片,我在回放里看到了一个恶心的大胖子,很生气地把照片都删掉了……


这本质上是一种极为深刻的自我厌恶,只能通过逃避来让自己好受点,就像有些毁容受害者不愿面对镜子一样。直到今时今日,我仍旧不太喜欢被拍照,在镜头前也很不自信,这跟少年时的经历有着莫大的关系。


话说1990年代有个歌手叫尹相杰,这人后来因为涉毒被抓了,不过他当年凭借一首《纤夫的爱》也算是红过一阵子。尹相杰长得胖乎乎,一双小眼睛还戴着副眼镜,跟我颇有几分神似。于是初中时我一直自比尹相杰,总算是找到了一个不那么具有侮辱性的胖子形象,让我可以躲藏在后。


到了高中时候,我又发现了另一个可以躲藏的公众人物形象——上海音乐台的节目主持人阿彦,他身材略有些胖,戴着眼镜剃着板寸,颇为儒雅。然而高中时由于《灌篮高手》热播,同学们更喜欢叫我“老爹”——得名于《灌篮高手》动漫中的大胖子安西教练——而且还喜欢学樱木花道摸安西教练的双下巴那样摸我的双下巴。


我并不喜欢别人将我与《灌篮高手》中的角色联系在一起,因为身为一个胖子,我完全不擅长运动,这种不擅长进而变成了厌恶和排斥。其他男生为之疯狂的足篮排等球类运动我至今仍是一窍不通,所有的球类比赛我只看桌球——这似乎是唯一一种没有体重歧视的球类运动。于是我因此陷入一种恶性循环——越胖越不运动,越不运动越胖


由于不爱运动,我小时候的身体协调能力很差,每次学新版广播体操都会在放学后被留下来补课。体育课上唯一能过及格线且表现优异的唯有扔实心球,其他那些需要克服自身重力的项目诸如长跑、短跑、立定跳远统统不及格……我记得当时引体向上如果做不起来,有个替代项目叫做曲臂悬垂,俗称“吊死鬼”,而我连1秒钟都保持不住。


假如我的人生按照这一轨迹发展下去,我也不知道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会在哪里,甚至很难说我现在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人生的转折点发生在2001年大一升大二的暑假,有一次出门走天桥的时候崴了一下脚,因为体重过大,导致腓骨尖端骨裂,打上石膏在家养了一个月。大家都知道中国人讲究吃啥补啥,家里看我骨折,天天炖猪骨黄豆汤给我“补钙”,我这人有个特点就是喜欢吃的东西永远吃不腻,家里人每天烧一锅,我每天就能吃完一锅。


骨折好了之后,我有次去同学家玩的时候,偷偷在他家的健康秤上称了一下。那时候的健康秤都是机械的,我站上去之后只见那个指针指在“5Kg”的位置——那台秤的最大称重值是120公斤,指针在“5Kg”意味着健康秤已经被我压得爆表,我的体重高达250斤!


由于原来的体重基数大,二十多斤对我来说只是增长了10%的体重,看起来并不明显;再加上我肚子大,很早就开始穿宽松的背带裤,也感觉不到自己腰身的变化。但250斤这个数字还是把我吓到了,比一年前入学体检时又重了30多斤!


从小到大随着年龄递增的肥胖犹如是在“温水煮青蛙”,我原本觉得肥胖就像一种如影随形的宿命,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反抗它;250斤这个数字如同在温水里快速注入了一股滚烫的开水,终于把我给烫了一下……


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个破纪录的数字提供了极大的驱动力,我决心要从肥胖的死亡陷阱中跳出来!


在此之前,我并不是没有试过减肥,但都无疾而终。我记忆中第一次尝试减肥是初二的暑假,早上出去跑步,大概总共也就跑六七百米的距离,每次跑完能喝半瓶佳得乐作为奖励……彼时佳得乐刚在中国上市,是一种特别洋气的“运动饮料”,售价跟现在差不多,记得也要四五块钱一瓶,搁在九十年代绝对属于高消费,我不运动的话就找不到借口喝。如今回想起来当年我之所以愿意出去跑步,恐怕就是看在佳得乐的奖励份上。


上了高中之后,我曾经尝试靠骑自行车减肥。我的高中学校离家8公里,对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来说还是挺远的,骑车得要半个小时,每天来回可以有一个小时的运动量。从高二骑到高三,该长的肉一斤都没少长,因为我压根儿没有注意过要控制饮食,反而因为骑过车了吃得更多。


这一次终于不一样了,一来我自己下定了决心,二来有了高人指导。


2001年的时候,社会上还完全没有像现在这样全民健身的风潮,锻炼身体的主要人群是退休的大爷大妈。恰好我有个朋友是少体校的自行车运动员,我们两家离得很近,经常走动,关系还不错。


少体校的哥们儿虽然对口的是竞速自行车,但人家不管怎么说也是国家二级运动员,专业运动素养杠杠的,自告奋勇说可以带我跑步减肥。话说我大一住了一年学校宿舍之后,从大二开始选择了走读,有大把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我跟他约好,从11月开始,每天早上5点跟他在路口碰头,他带着我跑步减肥——为啥要这么早呢?因为跑完步我还得洗澡吃饭然后去上学。


那为啥不干脆住校然后早上去操场跑呢?普通人恐怕无法体会一个大胖子在众人面前运动的羞耻感……我要是在学校操场上跑绝对会成为段子——“看!操场上有一座移动的肉山!”我一开始并不确定自己减肥能否成功——成功了固然励志,不成功难免沦为笑柄。


当年清晨的郊区马路具有很高的“私密性”,那会儿没有现在这么多私家车,早上在马路上跑步经常会一辆机动车都看不到。那时也不像现在,有智能手机、运动手表之类的设备可以记录运动轨迹,甚至都没有网络地图,想要知道跑了多少距离,主要靠少体校哥们儿那辆高档竞速自行车上的码表。他专门骑着车,把我们家周围道路的长度“测量”了一遍,因此我们可以大概知道每次跑了多远。


我一开始跑起来完全没有章法,鞋子裤子都是普通的运动鞋裤,对配速、步频啥的一窍不通,埋头跑就是了,跑到跑不动为止。第一天我只跑了1公里,差点把我累得半死;可能是由于吸入冷空气的缘故,紧接着感冒了一个星期……这恐怕很难说是一个好的开始,因此我完全没想到自己的体能后来会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


学生时代大家普遍都对“长跑”有一种恐惧心理,一听到体育课要“长跑”测验便如临大敌。但其实学校里的长跑根本不能算长,无论800米还是1500米,都是极短的距离——之所以学校里的“长跑”会成为痛苦的代名词,是因为学生平时没有训练,缺乏热身、呼吸的技巧;为了测验及格,每次都像被人追杀似的竭尽全力跑,把有氧运动搞成了无氧运动,难免气喘如牛,甚至恶心想吐。


真正的长跑是有氧运动,讲究呼吸和节奏,不可能一上来用尽全力,而是要根据自己的体能状态来调整控制。从第一周的感冒中恢复过来之后,我开始了正式训练,只要不下雨每天都跑。在少体校哥们儿的指导下,我很快就把自己的心肺打开了——一跑步就气喘归根结底是心肺功能差。


但要知道我当时才20岁,尽管肥胖,身体器官毕竟刚刚出厂没多久,各项机能都正处于巅峰状态,心肺只要稍加锻炼,便能适应运动的状态;心肺进入状态之后,控制好呼吸和节奏自然水到渠成,终于不再气喘吁吁。


根据我当年日记里的记录,12月4号的时候我可以跑3公里,此后大约每星期能多跑1公里;到2002年2月左右,我可以很轻松地跑10公里。我不光早上在马路上跑,晚上放学回家后还要再去小区健身房跑。话说那个小区健身房相当简陋,开在居民楼的毛坯房里,不是朋友带的话根本找不到。管健身房的是个退休的体育老师,钥匙交给了下午来得早的会员(其实都不能算会员),他自己每天晚上过来转一圈,基本上没有任何指导。


健身房的月费是40块钱,但因为里头的设备破破烂烂,我依然嫌贵。健身房里只有一台跑步机,是那种不用插电的无动力皮带跑步机——一组略带坡度的金属滚筒外面包着一圈皮带,你踩一下它动一下,跟仓鼠跑步机原理一样。由于那皮带很薄,跑的时候脚底板下面能感受到金属滚筒滚过……就这么一台破跑步机,我照样跑得不亦乐乎。


有人肯定会问,大体重跑步不是伤膝盖吗?确实会伤膝盖,但也因人而异。还是那句话——我那时才20岁啊!我公众号的读者应该都是从20岁过来的,20岁是啥年纪?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二十多岁时真的是感觉自己有用不完的力气,再怎么疲累,睡一觉就能满血复活。


而且吧,我从小胖到大这时候成为了一个优势,一直以来我的肌肉和脂肪都是同步增长,也就是俗话说的“身大力不亏”,跟相扑运动员一样,而非那种虚胖——换句话说,我的腿部力量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习惯了我的体重。


我后来参加户外徒步活动发现,那些徒步穿越把膝盖走废掉的驴友,一般都是因为大腿力量不够;如果大腿力量足够,就能在落地时形成缓冲,减少对膝盖的磨损。而且大腿力量欠缺的人普遍有个特点就是小腿很粗,因为他们平时会不自觉地从小腿借力,导致小腿变粗。


我天生就有非常优秀的大腿力量和围度,巅峰时期大腿围度达到70公分(同时期我的小腿围度只有40公分,比我的上臂还细),看起来就像青蛙腿一样,让健身房里几个专业的健美运动员羡慕不已,给我起绰号叫“青蛙王子”——倒不是说他们不如我,而是我不用怎么练就有很大的围度。20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我穿短裤骑车好几次被人以为是练举重的——人家觉得只有奥运赛场上的举重运动员才能有这么粗的大腿。


我腿部力量的强悍为膝关节提供了很有力的保护,再加上我的运动经验丰富,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适可而止、什么时候需要调整休息。因此尽管我体重很大,但无论是跑步还是登山,我的膝盖都没掉过链子。去年我给膝盖拍过一次片子,像我这样高强度的使用,也只不过是正常的“轻度退行性磨损”。所以在我刚开始减肥期间,膝盖倒是从来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减肥这事儿除了“迈开腿”之外,更重要的是“管住嘴”——不管住嘴的话,无论运动消耗掉多少都有办法吃回来。我起初完全没有营养学的概念,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己配餐,一方面觉得要少吃,另一方面又觉得要吃有营养的东西——我跟我家里人都觉得牛肉是一种特别有营养的东西,于是天天炖牛肉汤。那段日子我早饭和午饭按照正常人的饭量吃,主要克扣的是晚饭,只吃一小碗米饭加一小碗牛肉汤,汤里有4小块牛肉——这个量是我自己定好的,一口都不能多。


如果现在让我这样吃,我肯定早就饿疯了。但很奇怪的是,我那段时间真的不怎么觉得饥饿或者吃得少,也没有觉得体能的消耗跟不上的情况……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是那段时期严重缺乏碳水化合物摄入,强迫身体启动了高效率的脂肪代谢供能,将脂肪分解为了脂肪酸和酮体,用酮体取代了葡萄糖作为身体的能量来源,就跟现在一些人推崇的生酮饮食法原理一样。


在“管住嘴”和“迈开腿”的双重攻势下,我的体重发生了崩盘式的下跌。我当时的日记里对此有记录——11月18日218斤;12月22日208斤;12月31日210斤;1月13日200斤;1月20日195斤;1月27日190斤……最后的记录是我在2002年春节前瘦到170斤。


我知道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这真是我的亲身经历。一公斤的脂肪对应7700大卡的热量,我当时每天的热量缺口非常大,加上减肥总有一部分减掉的是水分,三个月掉80斤未必不可能。


从250斤掉到了170斤后,腰围也从之前的3尺6掉到了2尺4——人生第一次,我穿上了牛仔裤,而原来的裤子看起来简直就像个米袋子。


然而体重快速下降之后,我碰到了一个新问题——身体出现了大量的赘皮。因为肥胖,我的肚子、手臂上的皮肤在青春期被快速撑开;瘦下来之后,皮肤顿时变得松松垮垮。肚子是重灾区,简直就像刚生完孩子的女人,肚腩垂下来一块;受影响最小的是腿部,因为我大腿依然相当粗壮。不过这点小小的副作用在我看来非常值得,我当时认为假以时日皮肤总会收回去一点,但后来事实证明身体只能吸收少量,过多的赘皮除非通过手术切除,否则将会伴随终身。


无论如何,我终于从肥胖的深渊里爬出来,终于可以昂首挺胸自信地走在阳光下——然而还没来得及享受瘦下来的快乐,我就掉入了另一个深渊。


入冬之后,早上天亮得越来越晚,起床变得越来越困难,于是陪练的少体校哥们儿扛不住了——一开始他隔三差五失约,后来索性直说自己起不来不跑了。我对此满不在乎——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运动实践,加上在健身房里交到了一些朋友,我也算是积累了不少运动相关的经验和知识,觉得有没有他带都无所谓。没想到的是,我自己制定训练计划之后,彻底自我放飞,结果就脱轨了……


体重减轻让我尝到了跑步的甜头,越跑越是顺畅。运动会产生大量的多巴胺、内啡肽等快感物质,让人极为上瘾,根本停不下来。由于进展太顺利,放寒假之后我开始对自己进行了突击训练,急于减掉更多的体重,于是就有了一些十分“疯狂”的举动——比如上午跑10公里去同学家玩,下午再跑回来……换上了一副轻巧的皮囊后,我产生了一种“无所不能”的错觉,拼命地折腾自己。


2002年的春节前,我正在训练的兴头上,突然感冒发烧了。一开始只是低烧,我自认扛得住,轻伤不下火线,继续每天的训练计划;随后高烧袭来,终于还是扛不住,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那次发完烧之后没几天,我开始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想法——成功减去那么多体重,整个人脱胎换骨焕然一新,让我一下子很飘;我觉得我自己肯定不是一个普通人,进而认为我的人生其实就像《楚门的世界》(The Turman Show,一部1998年的电影)那样,是一场直播真人秀;街上的路灯都是摄像头,在拍摄着我跑步减肥,有无数观众在通过隐藏的摄像头看着我,世界上的每个人都认识我……


有奇怪的念头这件事本身并不奇怪,问题在于我的这个念头不但挥之不去,而且变得越来越偏执——我认为我身边的家人同学朋友都知道“真相”,但他们其实都是演员,所以全都瞒着我,哪怕被我知悉了“真相”仍是抵死不认!我对自己脑中的念头是如此坚信不疑,为此跟家人大哭大闹,逼着他们承认“真相”……除此之外,我还大冬天穿着一条裤衩出门跑步,在居民区里面大喊大叫:“反正你们都认识我!反正我在你们面前什么秘密都没有……”


家人碰到这种棘手的情况显然无可奈何,没等那年春节过完就把我送到了上海徐汇区精神卫生中心(不是宛平南路600号,而是龙华那家)——俗称“精神病院”,但那个年代大家更为习惯的称呼是“神经病医院”。医生问诊的时候,我把自己脑子里的念头告诉了他,还叫他别再装了……于是我当天就被精神病院给收治了。


刚被关进去的时候,我还挺嘚瑟的,觉得这又是真人秀导演安排的一个场景。然而熟悉了里面的环境之后,我开始慌了——他们是动真格的!


精神病院有点像监狱和医院的混合体,男女在不同的楼层,相互见不到。我那个楼层是一个独立的生活区,生活区通往外面的唯一一扇大门上带有电子锁,就在医生值班室边上——而值班室有大玻璃窗,时时刻刻守着这扇门,进出受到严格限制,想要偷偷跑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生活区里面有多人病房、活动室、餐厅、会客室等,也有专门关病人的“小黑屋”——不过那个小黑屋并不黑,里面有一张束缚床,可以用皮带把人绑在上面。透过生活区的窗户能看到外面的世界,但窗上都装着不锈钢栏杆,不可能逃出去或者跳楼——上海的朋友路过龙华104路终点站的话可以自己看一下,那个地方跟当年相比几乎没怎么变。


我到了里头之后渐渐觉得不大对劲——这个地方实在是跟我平时熟悉的环境差别太大了,而且这里的人不太像是演员啊!他们好像真的是有精神病的啊……


精神病院里面大部分都是那种神志不清、行动迟缓、有些臆想症的中老年人,除了我之外只有两个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其中一个小伙儿看上去有点迟钝,平时不声不响,据他自己说他是台湾人(说话也确实是台湾口音),年纪跟我差不多,他说他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有幻听。我问他幻听到什么,他说他一直听到有人跟他说“你好帅,你好帅……”我心想这特么不是搞笑嘛!是不是这人自恋出神经病来了?


另一个年轻人就不那么搞笑了,甚至让我觉得有点害怕。那人大概二十多岁,看他的样子就有点像电影里那种疯疯癫癫的神经病,讲起话来阴阳怪气,经常会被关“小黑屋”。医生见到我跟他聊天,告诫我不要跟他接触、不要去听他的话……但我当时并不知道应不应该听医生的,因为这里面的医生看起来更可怕。


精神病院真的是一个你一旦进来就很难出去的地方,里面的医生见惯了各种各样的神经病,极其冷酷无情,完全不为你的言语所动,这也就意味着你几乎没有办法证明你是正常人——甚至有可能你越是试图证明自己正常,越是显得不正常。


当我发现自己无法离开这个地方之后相当恐慌,尝试过暴力冲关。精神病院对此显然有着丰富的应对经验,里面的护工都非常孔武有力,两三个人配合之下立马就制服了我,然后把我绑在“小黑屋”的床上。在精神病院里面,你只要表现出任何不服从,都会受到暴力的反制,这是一个像动物世界一样靠绝对力量树立权威的地方。


我不记得我被关了几次小黑屋,但我清楚地记得,在小黑屋里一关就是一整晚。小黑屋外面是104路终点站,我手脚都被皮带绑着,通过终点站广播喇叭里的发车通知,才能知道现在是几点。有时候被绑在床上夜不能寐,听到晚上十一点多的末班车广播,然后不知过了多久,又听到凌晨四点多的头班车广播……104路头班车发车时窗外的天还很黑,要到六点钟才会蒙蒙发亮,到天亮之后他们就会来给我松绑。


我进了精神病院的“爆炸性新闻”自然不胫而走,期间有几个同学结伴来探望过我。我看到熟悉的同学之后顿时情绪激动,失态地抱着其中一个女同学大哭(她男朋友就在边上),说了一堆胡话,申诉这个地方的黑暗可怕,要他们把我救出去……这一举动自然把大家都吓坏了,搞得他们落荒而逃。


尝试过了无效的反抗之后,我学乖了,变得顺从和配合。精神病院里的生活十分单调,每天就是吃饭、睡觉、无所事事。三顿饭都是医院里安排的,吃饭前会发药,你必须当着护士的面把药吃下去,并张开嘴巴抬起舌头让她检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给我吃的是什么药,想必是一些能让人保持镇静乃至浑浑噩噩的药物吧。


就当我正要慢慢适应精神病院里的生活时,突然有一天,一切戛然而止。


大约在“确诊”精神病三周左右,我在精神病院里毫无预兆地突然陷入了休克昏迷,被救护车紧急送到上海的华山医院。经过了华山医院的检查,才发现徐汇区精神卫生中心那边是误诊,我之所以会出现幻觉、执念,其实是因为单胞菌脑炎。


通常情况下,由于血脑屏障的存在,细菌是无法穿过血脑屏障感染脑部的。但由于我在发烧的情况下还作死进行高强度锻炼,给病菌提供了趁虚而入感染大脑的机会——具体的触发机制,医生也说不清楚。但大家可以记住一件事——感冒发烧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休息,否则很可能得心肌炎或者脑炎,无论哪种都可能会要人命。


当我陷入昏迷的时候,脑部的感染事实上已经极其严重了,但之前谁也没想到会是脑炎——身处在幻觉之中的我自然不可能意识到那是幻觉,我家人则以为我减肥减得神经错乱,精神病院也没有对我进行过抽血化验——因而耽误了治疗。我送到华山医院时,各项指标都非常糟糕,立刻被下了病危通知——先后两次。


刚到华山医院的时候,由于人满为患,我甚至连病房都没有,在急诊室里躺了两个星期——不过这些事我在当时并不知道,因为我陷入昏迷差不多有两个多星期,谁都不知道我那时候能不能醒过来。长时间的卧床昏迷导致我臀部长了褥疮,到现在尾椎骨附近还有一个疤。


尽管外界看起来我当时处于昏迷状态,但我的脑子里实际上在上演一出“大戏”。那段时间,我那被细菌感染的大脑不断在生成“虚拟现实”。在我的幻觉中,有两个金龟子仙人,一高一矮,一黄一绿,跟我有很多互动……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内容,只不过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


这种幻觉跟平时做梦完全不一样,首先它具有完整、连贯的世界观设定,不像梦境那么破碎;其次,它对当时的我来说是绝对真实的,这种真实感普通人恐怕无法想象,只有你像我一样“脑子坏了”才能体会到。从昏迷中醒过来之后差不多半年时间里,我依然觉得那些幻觉是真实发生过的……


我之所以能牢牢记得两个金龟子仙人,是因为他们曾怂恿我从高处跳下去——我深信从高处跳下去不但不会摔死,而且还会金龟子一样飞起来成仙。我从昏迷中苏醒之后,曾有一次试图从华山医院住院处17楼电梯厅边上的窗口往下跳,幸好我爸眼疾手快把我从窗台上抓了下来,否则就没有后面的故事了。


这场脑炎中的幻觉经历现在回想起来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宝贵体验,让我明白了那些所谓的“通灵”、“通神”“天启”“濒死体验”之类概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说白了就是脑子坏了。


想象一个古人,感冒发烧得了这样一场脑炎,产生了许多幻觉,对他来说这些幻觉就是真实经历过、发生过的事情。他在病愈之后把自己发烧时在幻觉里看到的种种不可思议之事,以一种言之凿凿、不容置疑的态度告诉别人,并且可以说出许多细节来,那么别人很可能会用“通神”解释这一切。


更重要的是,除了脑炎之外,大脑在很多种情况下都可能产生幻觉。比方说那些灵修、苦修的人为啥特别喜欢通过忍饥挨饿、折磨身体之类的行为来挑战自己的身体极限?他们正是试图通过折磨自己——比如饿得眼冒金星——让自己产生幻觉。


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归根结底都是我们的大脑告诉我们的。站在我们的主观立场,会永远信任自己的大脑;但客观上来看,我们的大脑其实是很不可靠的,可以轻易被毒品、药物、激素、病变、缺氧、缺糖、濒死等各种因素所影响——最大的悖论在于,即使大脑已经出了很大的问题,你还是会坚定不移地相信它,甚至不惜与整个世界对抗——就像我当时坚信那些幻觉是真实的。


除了持续的幻觉之外,我还在医院里发作过几次癫痫。癫痫是脑损伤的并发症之一,也是医生最担心的后遗症。炎症康复后的脑CT显示,我的大脑上有两小块瘢痕组织,因而存在不可预知的后遗症风险,出院后需要持续服用一种叫“妥泰”的抗癫痫药物,吃了近两年。按照医生的说法,得要五年没有发作过癫痫才能确认没有后遗症——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后来再也没有发作过癫痫。


华山医院对口复旦大学,他们的神经内科在上海算是比较好的。我记得我的主治医师是个姓曹的小伙子,然而他既说不清我究竟是怎么会感染的,也说不清我后来又是怎么迅速痊愈的——血脑屏障的存在,使得脑炎这种病具有天然的玄学属性。


大家要知道,我们现在人均期望寿命之所以能够活到七八十岁,最重要的药物就是抗生素;假如没有抗生素的话,只能靠自己的免疫系统对抗炎症,随便一次细菌感染都可能会要了你的命。导致我脑炎的假单胞菌其实是一种很常见的病原菌,皮肤、肠道、呼吸道等处都有这种细菌,用抗生素并不难消灭。


然而由于血脑屏障的存在,抗生素之类药物很难抵达脑部,除非通过从脊髓注射消炎药;更要命的是连免疫细胞也会被血脑屏障挡在外面,只有在一些特殊情况下免疫细胞会进入脑部,但那样又很容易造成免疫过度导致死亡。


医生或许在我昏迷期间往我的脊髓里打过消炎药,但我对此并不确定,因为我醒来之后不记得是不是往我脊髓里打过针,只记得每天漫长的静脉输液。那时候医院还没有开始用留置针,护士天天要在我手背上找血管扎针,两只手轮换扎,手背被扎得惨不忍睹,上面的针眼痕迹直到半年后才完全消失。


苏醒后我的各项指标恢复正常速度之快让科室里的医生都相当惊讶,两周多我就出院了——从春节期间被送到精神病院算起,先是精神病院呆了三周,然后昏迷了两周多,又清醒了两周多,前后历时近两个月。出院那天是2002年4月17号,这场脑炎对我大脑造成了永久性损伤,我开始了漫长的康复之路。


各种研究表明,人类的大脑是一个可塑性很强的器官,哪怕是不可逆的物理损伤也有可能通过建立新的神经元链路进行修复——打个比方来讲就是,即便原来的公路被炸成了一个大坑修不了了,也可以重新在别的地方另外搭一座桥或者挖一条隧道连通。就我自己的亲身体会而言,这应该是真的。


当我苏醒过来之后,一方面被幻觉搞得分不清现实和想象,另一方面我发现自己的动作、语言协调能力都出了很大的问题——走路有点不知道要怎么抬腿,有时候连摆臂都不会了,走起路来同手同脚;说话时候觉得舌头打结,思维很迟钝,组织语句很困难;拿笔写字也不会了,写出来的字就跟刚开始学写字的小朋友一样歪歪扭扭……


回到家后,我只能一切从头练起——练习走路、练习说话、练习写字。前前后后花了半年多时间把身体协调能力恢复到了正常水平,但我的口头表达能力直到现在都没有恢复到高中时候的水平——我从前很擅长即兴演讲、辩论,思维敏捷出口成章。而今的我还能洋洋洒洒地写,却不再会口若悬河地说了。不过这件事上或许是“塞翁失马”,言语总是伴随着是非——祸从口出,沉默是金——不善言辞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由于那时候我没有医保,这场大病让家里花了很多钱、欠了一些债,使得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我们家就这样错过了工薪阶层在上海买房的窗口期,后来便再也买不起上海的房子了,直到去年我申请了经适房。


也正是在那时,我深感独生子女家庭抗风险能力的低下——我生病之后最着急的无疑是我父母,他们含辛茹苦把我养到20岁,把一生都押注在我身上,不惜一切代价救治我。我昏迷期间的各项指标都很危险,假如我永远都没机会醒过来,对我来说只不过是在幻觉中毫无痛楚地睡去,而我的父母却要在整个余生背负着失独的伤痛……后来回想起来,或许在那时候我就已经隐隐决定了今后不能让自己的下一代再做独生子女。


我再也没有回到学校,选择了辍学。首先,当时家里人非常担心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癫痫复发,需要让我身处于一个可控的环境。其次,同学老师都知道我被关进过精神病院,我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去面对他们。在那个年代,脑炎更多被称为“脑膜炎”,癫痫则被称为“羊癫疯”“羊角风”,带有一定的侮辱性——“神经病”“脑膜炎”“羊角疯”任何一个标签都足以引发别人的歧视,更何况我还是个“三冠王”。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家里人都将这件事视为“家丑”,叫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也一度将之视为黑历史,直到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才首次将其披露——一来我现在已经不再需要求职求学、不再担心受人歧视,二来时间也早已证明了我的完全康复。


而回想当时的处境,实在是相当难熬。这场病对我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创伤,令我性情大变,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遭受了致命暴击——精神病院的羞辱、脑部的创伤、濒死的经历,让我在出院后一度变得相当自闭自卑,比刑满释放人员还要抬不起头。我在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都把自己封闭了起来,只敢躲藏在网络ID后面在论坛BBS里“灌水”,不愿与现实世界交流,并且几乎切断了与过去的一切联系。


不过从更长的时间尺度来看,那些杀不死你的,终将使你变得更强大。我后来把这段经历转变成了我的人生财富——我是一个遭遇过死神并战胜了它的人,这世界上没什么东西能吓到我,不管什么样的逆境我都能从容以对;我是一个曾经失去过一切又找回来的人,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失去的,无论什么样的得失我都不会斤斤计较……我现在的淡定与佛系,与这段经历有着莫大的关系。


当然,这种变化绝非一蹴而就,而是结合后来的一些历练慢慢实践出来的。懂得某些道理跟能够做到是两码事儿,前者就好像你拥有了一张地图,后者是你真正抵达了地图上指引的那个地方。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手上都有地图,他们或许可以头头是道地告诉你该走哪条路,事实上他们自己可能从未走过那条路。


我虽然孤僻自闭了一段时间,但并没有因此自甘堕落自暴自弃。其实从我能够每天坚持跑步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我的自我管理能力还是很强的,尤其是决心要做的事情一定会全力以赴去做。


从全日制大学退学之后,我参加了高等教育自学考试,还是同样的汉语言文学专业——买了教材教辅资料,自己在家里学,不需要接触社会,到时间参加考试就行。我之前的底子本来就还算不错,有很多内容都是已经学过的,自学起来也并不觉得累,基本上每次考几门过几门。2004年考完了大专之后去了一家公司上班,一边上班一边继续自学,直到2007年又考完了本科。


我自闭的情况也正是在2004年左右好转的,能够这么快的好转,得益于我又重新开始了运动——运动使人快乐,运动使人上瘾。


运动这件事情就跟启动核反应堆一样,基本上你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来——只有不断往前奔跑,才能保持在原地。


我在出院前曾经在华山医院里称过体重——178斤,比春节前的170斤略重一点点;然而由于在家康复期间光吃不运动,我在一年内又反弹到了220斤——这个打击还是挺大的,吃了天大的苦、受了天大的罪,到头来白忙一场,一停下来就被打回原形。


于是在2003年春,我运动能力渐渐恢复之后,便琢磨着要把锻炼重拾起来,开始尝试跑步。家里人一开始很担心我去运动,怕诱发癫痫功亏一篑。试着跑了几次一切正常,也就慢慢放开了。从那时起,我正式成为了一名长跑爱好者。


上海的读者应该都知道闵行交大和紫竹园区,我家离那里不远,在紫竹园区里跑了大半辈子。这地方在我读初中的时候全是农田和村庄,有不少初中同学就住在那些村庄里,大概初三那年虹梅南路才刚刚修通到这里。高中那几年当地的村庄被整片拆迁掉,把园区的用地给规划了出来。我上大学的时候,紫竹园区的路网就已经全部修好了,跟现在基本一样。


但那时候还没有任何企业入驻,我经常在空无一人的园区里跑步,崭新的柏油路由我一人独享。冬日的清晨能看到一些白鹭在觅食,园区的空地上笼罩着一层平流雾;夜雨之后我还见过好几次朝阳下的彩虹……如今我依然会去那里跑步,环境跟从前大不一样,莲花路、江川路边上都修了绿道,还在附近修了一个大人工湖和环湖绿道。想到二十年来的巨大变化,颇有沧海桑田之感。可惜早年我还没有相机,未能记录下来。


▲从紫竹园区还是一片空地时我就在里头跑步了,一晃已经跑了二十多年


▲园区周边的绿道是最近几年新修的,大部分时候都没有人,非常适合跑步


有了之前的运动基础,我重新开始跑步第一次就跑了3公里,随后渐入佳境;到春末夏初的时候,我可以跑12到15公里。但那段时候我的减重遇到瓶颈,身体似乎适应了每天重复同样的运动,卡在190斤就瘦不下去了;同时我的大体重在这种高频次的跑步训练下,终究还是累积起了对关节的伤害——可能是由于没能给到身体充分的时间休息,我的膝关节和踝关节经常会有不适感。


于是从2003年7月开始,我开始去健身房撸铁,一来通过增加肌肉量来提高自己的基础代谢率,二来使用其他对膝盖影响较小的器械有氧运动来替代跑步,三来尝试多样化的训练方式来突破瓶颈。


▲2004年上半年,运动了一段时间之后,我体重大约在190斤左右,看起来还是挺胖的。但我性格变得开朗一些了


这样子经常运动锻炼,身体分泌的多巴胺、内啡肽终于让我变得开朗了起来。再加上2004年下半年开始上班,我终于重新开始接触真实的社会、重建了自己的社交圈,每天在家、公司、健身房之间,过着三点一线、简单而又十分充实有规律的日子。


上班之后,我在市区的公司附近另找了一个健身房,在里面我认识了许多健身大佬,通过交流学到了很多饮食和训练的知识。


当年健身房的氛围跟现在完全不一样,来健身的人有相当一部分是退役运动员以及各领域的精英。我在健身房里碰到过何润东、跳水世界冠军王天凌、画“三毛”的张乐平的儿子……我当时认了一个退役的专业划船运动员当师父,从一个健身菜鸟迅速成长为了健身老炮。


健身房的教练也不像现在这样急功近利只想着卖课,在空闲的时候会无偿提供指导,像我这种从来没买过私教课的会员,照样跟教练称兄道弟;那时候甚至不禁止会员在健身房里跟教练抢生意,如果我有自己的生源,我也能以会员身份在健身房里公开带私教课……我当时差点去考教练证,后来发现考这玩意儿需要花几千块钱,而且还要去上课,于是便打消了主意。


受健身房那种专业氛围的影响,那几年我的自律发展为了强迫症,一门心思扑在训练上。为了不影响我下班撸铁、不影响我健康规律的饮食,我连女朋友都不愿意找。


我那会儿的强迫症可以用“变态”来形容。我自学了很多营养学知识,因为训练、饮食不分家,想要高效率减脂增肌,膳食里头有着大学问。我会严格计算着每餐的热量摄入,随身带着打印好的食物卡路里表格备查。当时跟朋友出去吃饭,我总是餐桌上最扫兴的那个人,老是念念叨叨这个东西多少热量、你得运动多久才能把这个消耗掉……我尝试过各种不同的饮食方法——比如一天五顿少食多餐、吃鸡蛋不吃蛋黄、戒断碳水化合物、鸡胸肉和蔬菜只吃水煮、用水果替代晚饭正餐……


那时候有个朋友来健身房找我给她指导,我问她健身的目的是什么,她说是为了能够放开了吃好吃的东西。我听闻之后大惊失色——世间怎有如此三观不正之人!难道不应该加倍珍惜自己运动的成果,在饮食上有所控制吗?当时还把人家数落一番,直到许多年后才觉得——还是她说得对!


因为,如此严苛的饮食控制、高强度的训练,显然让我过得并不快乐,每天都活在对体重的焦虑中。大家应该听过“容貌焦虑”这个词,“体重焦虑”毫无疑问也是“容貌焦虑”的一种。从小生活在肥胖的耻辱感中,令我对肥胖有着极大的心理阴影,进而导致了一种类似于某些职业模特一样的“厌恶身体综合症”。


由于每天的卡路里入不敷出,我当时经常处于低血糖的状态,低体位站立起来会眼前一黑,从轿车里下来时要扶着车门站好一会儿才能缓过来。缺糖使得我的身体极度渴望甜食,那种渴望很难形容,无比迫切且难以自制。为了缓解这种饥渴,我有时候会去买一大堆糯米糕团,一口气狼吞虎咽吃下去,把胃撑满之后再抠喉咙吐出来……


话说2005年4月底发生了一场“健身事故”——我在健身房练肩时候重量太大没有稳住,导致左肩膀关节撕裂脱臼,重伤之下只好暂停大部分训练项目。紧接着刚好五一假期期间魔兽世界网游开放公测,考虑到自己没法儿训练,热量消耗锐减,于是我索性通过没日没夜地玩游戏来麻痹自己的饥饿感,每天只吃一点点东西,以此来实现热量摄入的控制……网游这玩意儿沉迷进去,很容易就会废寝忘食,所以我还挺能理解那些在网吧里不眠不休靠喝可乐续命最后猝死的网瘾少年。


正当我为这么多天不运动也没有变胖而沾沾自喜之时,长假最后一天早上我起床去上厕所,眼前突然一黑,一头栽倒在卫生间里——我这才意识到,如此严格限制自己的饮食,恐怕已然矫枉过正,对健康反而有害无益。那个五一节之后,我再也没碰过任何网游,同时也对自己的训练进行了调整,引入了瑜伽练习。


那年后来又有一件事情刺激到了我——健身房里有个小伙伴去参加了上海东丽杯马拉松赛,并且居然完赛了。他报名的时候其实叫过我,然而我之前将马拉松视为畏途,觉得这不是普通人能完成的——这可是42公里啊!我最长的距离只跑过20公里,怎么可能跑得完42公里?他的完赛深深刺激到了我,同时也算是给我进行了“祛魅”,将马拉松从我心中那座遥不可及的“神坛”上拉了下来,于是我在2006年报名参加了东丽杯的全马。


那会儿跑步文化尚未在社会面上普及,“跑团”之类的概念刚刚出现,局限在非常专业和小众的圈子里,我直到在马拉松赛道上看到了一些选手穿的定制服装才知道“跑团”的存在;并且全国只有北京、上海等少数几个地方有马拉松赛事,不像现在这样遍地开花。


当年的上海马拉松跟现在也有很大区别,首先,参赛是完全免费的,报名时候交100块钱作为计时芯片的押金,完赛之后可以退回来,还能拿一大堆纪念品。2005年朋友完赛后拿回了一双美津浓的鞋子,让我艳羡不已,轮到我第二年再跑就没这么好的福利了,只给了一套浴巾;


第二,2006年报名全马总共不到三千人,根本不存在需要中签才能获得参赛资格这种事情,也完全想象不到会有如今的火爆。参赛选手有相当一部分是外国人(主要是日本人,毕竟是日本品牌赞助的),还有相当一部分是中老年人——大多数是退役的老运动员,像我这样的年轻人非常少,那时候的年轻人大概还在忙着搬砖。


第三,穿奇装异服参赛的选手几乎没有,我记得那时候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光脚跑完全程的“赤脚大仙”老头,他的跑步姿势非常奇特,但跑得比我还快;


第四,那时候不像现在那样可以提前把自己的补给物资放到专门补给站,沿途只有水站,假如要补给特定食物的话只能让朋友在路上送。


为了备战那年的上马,我咬牙把体重减到了150斤,体脂减到12%——相比250斤的巅峰时期,减去了整整100斤;相比2003年初的220斤,则又一次减掉了70斤。


150斤对于很多人来说可能已经算大体重了,但由于我骨架大、肌肉量大,瘦到150斤几乎就已经到达了极限——其实我即便长到160斤都能够看得到六块腹肌,然而由于腹部赘皮的存在,使得剩下的两块腹肌以及人鱼线永远都出不来。


2006年的上马比赛的日子是11月26号,那天健身的朋友、公司的同事都来为我助阵,最后我以4小时18分1秒完赛,排名1048位。首次完成全程马拉松对我来说是一个具有人生里程碑意义的事件,2001年时候那个体重250斤的大胖子,做梦也不可能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够跑完马拉松。


▲这是2006年夏天我150斤时候的状态,可以看到肚脐附近都是赘皮,更多的赘皮在小肚子上,被游泳裤所遮挡


▲第一次跑马拉松的终点冲刺,手上拿的是巧克力


▲18年前的东丽杯上马,终点在闵行体育公园,背景里的这种公交车如今早已绝迹


▲现在再看2006年成绩证书上的美术字,充满了时代感


我的大体重决定了我的身体条件其实并不适合长跑,我跑长距离跑到后来跑不动,几乎从来不是因为腿部肌肉到达极限,而是脚掌、脚踝等部位吃不消。马拉松的前30公里对我来说其实还行,因为我每周训练都要跑一个二十多公里的长度;但真正的马拉松正是从30公里处开始的,最后那十多公里的痛苦超乎了我的想象,我忍受着脚掌脚踝的极度酸痛举步维艰,迈出的每一步都在突破自己的极限……


跑完之后我第二天不得不请假休息一天——走路得要扶着墙,上厕所连马桶都坐不下去,都是一屁股跌落在马桶上的。


我跑完心想,马拉松这种疯狂的自虐行为一辈子体验个一次足够了,以后再也不要跑了!


然而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明明这么苦这么累,我2007年却又去了。那年我的体重比前一年增加了10斤,重达160斤,却把成绩提高了整整24分钟,3小时54分19秒完赛。有了第一年的经验,第二年能够更好地控制自己的节奏,不但成绩提高,感觉也没那么痛苦了。


▲2007年东丽杯成绩证书,从那年开始才有了“净成绩”的概念。这张照片的原图我已经找不到了,是当年的博客上下载来的,成绩证书原件也不知道放哪里了。


2007年马拉松的成绩破除了我的一个执念——练习长跑体重未必越轻越好。160斤时候的成绩反而好于150斤,让我不再执着于控制体重——控制还是要控制的,只是觉得没有必要那么严苛,偶尔也可以吃得好一点,靠运动消耗平衡就行。


一下子把马拉松的成绩跑进了4小时以内,令我极受鼓舞,决定今后每年都要跑一次全马。但事实上,2007年之后我只跑过一次全马——2008年由于脚踝严重扭伤,我未能参赛;2009年重返上马,以170斤的大体重跑出了3小时55分的净成绩。


那年比赛有一个小插曲,我有个高中同班同学专程来拍摄马拉松赛事,顺便给我送补给,她说我从那里跑过去之后将近一个小时,她看到我们高中时候班级里的体育委员疲惫不堪地跑了上来——体育委员当年是我们班上天赋异禀的“跑神”,校运会上的种子选手,而我无疑是个“跑渣”;谁能想到十年后,“跑渣”把“跑神”甩开将近一小时。后来我辗转得知体育委员同学花了五个多小时完赛——平心而论他还是相当有运动天赋的,对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普通人来讲,能够跑完马拉松就很了不起了。


写到这里,我的减肥100斤逆袭马拉松的故事就差不多讲完了,但我还是得把后续大致说一下。


回想起来,2009年前后五年应该是我这辈子的体能巅峰时期,整天可了劲儿地折腾自己。我那时候每天上下班骑车往返里程长达72公里(闵行往返江湾),单程一个半小时从上海的西南角骑到东北角,如此每天骑行之余还要撸铁和跑步,真的是有用不完的力气。


有了跑步和骑行的基础,我曾经很认真地考虑过去参加铁人三项,而且要玩就玩“大铁”,“小铁”简直毫无难度——“大铁”项目为5公里游泳、180公里自行车、全程马拉松;“小铁”则只需要1500米游泳、40公里自行车、10公里跑步,还没我的日常生活强度大。


那几年我还玩上了户外徒步,大部分的双休日和长假都在翻山越岭。我进户外圈子的故事说出来很搞笑——2006年我按照网上的攻略自己去徽杭古道徒步,从上海坐绿皮火车卧铺到安徽的绩溪。我在卧铺车厢里穿着一条短裤爬上爬下,隔壁铺位的一个户外俱乐部领队看到我的“蛙腿”,觉得我应该会是个“强驴”,撺掇我跟他一起去徒步穿越,于是我就进了他玩的那个俱乐部。


我的这种体能在业余户外圈子里算是相当生猛的,一上手就玩了票大的,刚出道当年直接去走了贡嘎转山这样的中高强度线路——那是我第一次上高原,从此跟藏区结下了不解之缘。


人生的因果可谓环环相扣——如果不是因为从小肥胖我就不会去跑步锻炼,不是因为跑步锻炼我就不会练出一双“蛙腿”,不是因为长着一双“蛙腿”我就不会被一个“路人”拉进户外圈,不是因为进了户外圈我就不会后来骑行去西藏,不是因为骑行西藏我就不会辞职,不是因为辞职我就不会成为旅行摄影师,不是因为成为旅行摄影师我就不会遇到我的太太以及现在的人生……


骑行西藏的2010年,是我人生的转折点。那年我报名好了上马,准备骑行完西藏之后就回到上海参加马拉松赛,然而骑行过程中经历了许多失意之事,最后留在拉萨没有回来,把那年的名额让给了别人。在那之后,我倒是受邀去拍摄过几次马拉松赛事,然而再也没有自己跑过马拉松。


2013年起,我成为了一名旅行摄影师,满世界到处跑,生活作息和饮食都变得很不规律,从前那样有计划的训练成为了奢望,只求尽可能保持自己的体能不要衰退得太厉害。从2013到2019年这七年间,我停掉了健身卡,主要靠简单的引体向上、双杠臂屈伸和俯卧撑维持核心肌群的力量。跑步倒是一直断断续续在坚持,没有场地的时候会用跳绳来替代,以保持自己的心肺功能。但总的来说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旦出门长途旅行便不得不中断。


因此2013年之后我的体重大部分时候都在170到190斤之间浮动,只有2016年因为肛周脓肿开刀掉到过160斤。降到160斤的那段时间,我的低血糖问题卷土重来,跑步前必须提前补充碳水化合物。否则的话,我可能就会跑到一半血糖偏低浑身无力,真的就像那句段子说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这种情形,难免使得跑步减重的效果大打折扣。


随着我的年纪越来越大,新陈代谢速度越来越慢,睾酮水平越来越低,减重变得越来越困难。20多岁的时候,从来不觉得减肥是件难事,拼命锻炼管住嘴巴就行;然而到了35岁之后,可能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瘦下几斤,稍微嘴巴没管牢立刻就会长回来,让人有种很强的挫败感。


我的易胖体质终究没有变,再加上我是童年肥胖,脂肪细胞数量多——据说人的脂肪细胞数量在成年之后就固定不变了,减肥只能让脂肪细胞体积变小,却无法令其变少。我想要一劳永逸地变瘦大概只有抽脂手术这一条路,但那玩意儿的副作用谁也说不清楚。


身体对体重是有记忆的,总是会拼命想要长回原来的体重。我觉得自己最理想的体重是160斤,假如能够维持在160斤,对我的关节压力会小得多,我甚至有信心再去挑战全马——但我身体似乎更习惯维持在180斤左右。


2020年在印度的疫情期间,由于缺乏运动,且战略性地储备了大量食物,我的体重一度飙升至200多斤——这增长的分量也不太符合我身体的记忆,后来很容易就减回到180斤,不过要再往下减就十分困难了。所幸由于我的肌肉量大,180斤看起来并不算胖——至少别人不会一见面就叫“胖子”。换个角度往好了想,我也算是把体重保持在了自己16岁的时候。


尽管儿时肥胖的经历已经过去二十多年,我对体重的焦虑却伴随一生。多亏了这种焦虑,使得我即便人到中年,也不敢在饮食和运动方面太过懈怠。我如今依然很注重健康饮食,并保持着运动的习惯,一般每周去健身房撸铁三次,隔几天长跑一次;有时候即便是长途旅行,我也会把跑鞋带着,如果旅途中有合适的机会我就会去跑个步。


于是在中学同学聚会时候就会发现——那些原来死吃不胖让我羡慕不已的男同学,现在绝大部分都变得中年油腻,反倒是我这个当年的胖子成了男生中的一股“清流”;最早带我跑步的那位少体校“启蒙恩师”,后来更是胖得我都认不出他了……退役运动员普遍如此,停止了高强度的训练后,身体需要重新平衡。


▲这几年的体型和状态大致都维持在照片里这个样子,肌肉发达,但脂肪也不少


▲我目前的日常训练,力量和耐力均衡发展


就我个人而言,人到中年之后最大的危机感倒不是力量或者耐力的下降,而是体能“血槽”恢复要比以前慢得多。现在的我虽然照样能够卧推100公斤、随时随地都能拉出去跑个半马,但跑完之后可能得要休息三四天才能恢复好。


另一方面,我发现自己的身体相比年轻时也越来越容易出现各种小问题,时常会感到这里或那里隐隐约约的不适。因此,我现在无论撸铁还是跑步都会适可而止,以避免运动伤为首要原则,稍微有点不对劲就会赶紧暂停,再也不会像年轻时那样不顾一切追求自我突破和超越。


当然,也有些人即便到了中老年,依然有着非常出色的体能和恢复速度。我只能说,每个人的身体条件和天赋不同,我本来就是个先天不足以勤补拙的“翻身农奴”,能够保持当下的体能状态便已知足。


另一方面,我现在大部分时候,都会设法在健康饮食和快乐吃饭之间找一个平衡点。因为减肥的成功固然有成就感,但为了减肥而不得不节食、远离那些让人快乐的垃圾食品,实在是挺苦闷的。而且关键在于——减肥这事儿一来过犹不及,有伤害身体的风险;二来真的很容易反弹,身体的记忆会不顾一切想要回到原先的体重……我觉得我现在如果想要再瘦到150斤,除非把我关在一个与世隔绝、接触不到任何食物诱惑的地方……


所以虽然我曾经也减去过100斤体重,但我还是非常佩服贾玲。她跟我都是82年出生的,二十多岁时候减100斤和四十多岁时候减100斤完全是两码事儿,就算有专业团队的支持,也需要超人的意志力;如果她真的是在商业炒作,那我希望这样的炒作越多越好,无论电影本身怎么样,她都传递出来了一种积极进取、逆天改命、“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正能量生活态度,比如今充斥网络的民粹情绪不知道强多少倍……批评她的人说白了就是“羡慕嫉妒恨”,她做到了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


我看到过这样一个说法——30岁之前的运动锻炼是健康储蓄,可以提升自己的体能上限,作为日后的储备;30岁之后的运动锻炼都是“现开销”,只能减缓体能的衰退,而无法提高体能的上限。


就我个人的体会而言,这个说法虽然有些绝对,但基本的道理没错——很多事情还是得趁年轻,年轻最大的资本在于你有机会犯错,摔倒之后可以爬起来重来。要是我现在这个年纪因为带病运动得个心肌炎脑炎啥的,很可能就直接挂掉了。


现在回过头想想,虽然我二十多岁的时候沉溺于运动健身、事业上不求上进,落得现在一事无成,但其实为自己存下了一笔宝贵的健康财富。这笔青春时候存下的财富,使得我现在拥有相比同龄人更强的适应能力、更充沛的精力、更高的生活质量。年纪越大,越觉得健康的重要性;假如不仅健康而且还强壮,简直千金不换。


我在跑完2007年的马拉松之后曾经写过这样一段文字:


……没有什么比跑步更能让我实实在在地感受到青春的脉动了,跑步令我感到自己是年轻的。每个人都拥有或曾拥有青春,可每个人的青春却又都不同。有些人的青春如火一般炽烈,有些人的青春却如灰烬般落寞;有些人的青春被小心地珍藏,有些人的青春被无情地埋葬……


迥然各异的青春,并非先天使然,而是每个人自己选择的结果。我身边有不少人,年龄不过三十左右,却总是口口声声说自己老了、身体不行了。这些人往往爬个楼梯就体力不支,跑上几步便气喘吁吁。他们本身并不老,却常常用“老”来作为偷懒的借口。久而久之,假戏真做,竟真的呈现出老态来了。


这就好像你如果把一匹马当作猪来养,关在猪圈里成天吃喝睡,久而久之骏马也会变得与肥猪无异。我觉得:人本身其实是不会老的,然而一旦当自己觉得自己老了,就会真的老去;反之,只要相信自己是年轻的,就可以一直年轻下去。


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一定没想到过17年后的自己会再一次审视它。当时的我颇有些“无所不能”的理想主义,觉得自己可以永远年轻下去,因为年轻的时候总是想象不出自己老去的样子,更加想象不出像我这样的人有一天居然也会当爹。


我终究是在变老,不管愿不愿意承认,我都已经出现了越来越多老人的特征——冬天开始喝热水穿秋裤、眼睛越来越老花看不清小字……变老意味着犯错的成本越来越高,再不可能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奔跑行走。


我没有勇气再去跑全马了——咬紧牙关或许能够跑下来,但对现在的我来说安全和健康才是第一位的,像我这样的大体重,万一把膝盖跑坏掉岂不是得不偿失?人到中年身上的零件都开始老化了,修复起来越来越慢了,一方面要保持其工作状态,一方面也得省着点用。我作为一名父亲,如今有了一场更重要且旷日持久的“育儿马拉松”要跑,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好身边的其他人。


回首来时路,身后的每一个脚印都沉重而清晰。我并无运动天赋,却非要去挑战自己不擅长的事情;我犯过错、受过伤、走过许多弯路,流下的汗水数以吨计,甚至差点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我无怨无悔,至少我没有愧对和虚度自己的青春,把青春活出了青春该有的样子。


一切风雨的过往,皆是人生的财富。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随水文存 (ID:ssmoshes),作者: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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