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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12 19:04
均值在十几万,江西彩礼为什么居高不下?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知识万象(ID:todaytopic),作者:赵祥云、易卓、童楠楠、周新成,原文标题:《“我女儿也不比别人差,人家要28万8,你给我18万8,凭什么少10万?”》,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文章摘要
江西彩礼价格居高不下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包括经济相对不发达、地理位置毗邻发达地区、宗族文化等因素。彩礼问题在全国范围内也存在,只是江西因为作为作者的老家,被用作典型案例。

• 💰 江西彩礼价格均值在十几万,相对较高;

• 📈 彩礼价格攀升快的原因包括地理位置、文化因素和性别比失衡;

• 🏫 江西一地方出台政策,低彩礼家庭的孩子可以优先入学,但这种奖励措施治理彩礼问题仍不够。

今年春节,腾讯新闻联合武汉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发起“2024 春节返乡观察”活动,邀请青年学者分享他们眼中的基层社会。活动受到网友热烈关注,相关话题如断亲的年轻人、高额的彩礼等也持续引发热议。


这些“返乡观察”是怎么产生的?背后的创作者又是什么样的?他们如何看待不断变化的基层社会和身处其中我们既熟悉又陌生的亲友?陌生的乡土线上圆桌邀请到四位青年学者对话交流,以下是文字实录,分为上下两篇,此为上篇。


一、我的返乡经历


问:今年春节,各位的返乡经历是什么样的?有哪些印象深刻的事情?


赵祥云:我已经两年没有回老家过年了,刚开始是因为疫情,后来没有特别的事情也就没回。今年我是从陕西回到河南老家,因为是自驾,当时看天气预报说有大雪,可能赶上2008年那次,所以我们就提前回去了。


今年我在老家待的时间比较久,印象特别深的是我发现村里人的生活方式出现了一些变化,比如老年人现在刷短视频非常溜,这个很出乎我的意料。


我们之前做数字乡村建设研究的课题时会讨论老年人的数字鸿沟问题,担心很多地方的老年人不会操作手机,因而会被排斥在数字社会外面。


但这次返乡后我发现,农村老人至少在娱乐和消费方面使用起手机来非常熟练,他们会用买菜软件买菜,然后到村里的小卖部取,这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易卓:我今年的返乡经历比较曲折,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年前我先去了湖南女朋友家,后来因为下雪,武汉往西走的车全部停运,我们又不断改签。在回老家山区的路上,我爸开的车又坏了,后来我堂哥一路开车送我们。


我堂哥这两年一直在基层工作,因为车程比较长,大概有3个小时~4个小时,我们就聊了一下当前的工作,这一聊话匣子就收不住,基本上就是他在讲,我在听,这些讨论也就形成了我今年的返乡观察,跟基层治理的形式主义相关。


有一些网友质疑我们返乡观察的真实性,说我们的文章是AI写的,我简单回应一下。


从2013年开始,我们团队每年都会做返乡观察,最开始是硕士和博士写,后来本科生也加入。为什么以前没有太受关注?是因为我们没有发出来。今年受腾讯新闻平台邀请,我们写完就发,所以整体数量上比较可观。实际上,因为团队成员平时就参与调研,对相关问题有比较深入的思考,写返乡观察花费的时间很少,基本上一个半天就可以写完。


周新成:今年因为要回老家办婚礼,我一月底就回去了,一直待到大年初二,将近两周的时间,这也是我读大学以来回家最长的一个春节。也正好借着办婚礼,我有意识地了解了一下我们家里亲戚交往的情况,其实我主要的访谈对象就是我妈,她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没有外出务过工,对乡村社会非常熟悉,对我们整个家族的情况也比较了解。


我借这个机会和她进行了深度的交流,又借着走亲访友的机会跟我的亲戚们聊天,后来趁着下大雪出不了门的时间,我写了几篇返乡观察文章。


童楠楠:今年因为武汉冻雨的影响,我直到腊月二十八才回家。也是因为快过年了,老家江西那边很多在外务工的青年男女开始集中相亲,我在家待了两周就参加了三场有亲缘关系的相亲和订婚活动。后来通过和长辈的交流,询问了他们相亲的经历,整体了解到江西本地的彩礼问题和青年婚恋问题。


最近几年江西彩礼问题频频上热搜,我一直有关注,也很好奇:为什么偏偏是江西?最近五年怎么彩礼价格飙升这么快?基于这些疑问,我在返乡观察中讨论了这个话题。


二、江西彩礼为什么居高不下?


问:说到江西彩礼高,这是因为一些极端个案造成的错误印象,还是江西的彩礼确实普遍比较高?你的观察是什么样?


童楠楠:江西的彩礼价格其实也是分区域的,赣东北地区整体的彩礼水平比较高,有28.8万,38.8万,甚至更高,均价基本上是30多万。其他地方相对低一些。整体来看,江西全省彩礼均值维持在十几万的水平。


问:你担心你的文章会给江西带来负面影响吗?


童楠楠:其实我的本意并不是要强化这些负面印象,而是想剖析背后的原因。我也去过其他地方调研,在全国范围内,彩礼也有普遍攀升的趋势,只不过一些地方表现突出,比如江西,福建以及浙江部分地区,这是一个客观存在的现象,只是因为江西是我的老家,我了解的信息也最多,所以就把它作为一个典型案例呈现出来。


我也看了大家的评论,实际上很多江西本地人也受到这个问题的困扰,有人感慨结不起婚,也有人觉得彩礼是对女性的物化,变成了买卖婚姻。国家现在也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对彩礼进行规范。我写这篇文章的本意还是希望客观讨论、分析原因,最后进行有效的治理。


问:刚刚你提到不同地区彩礼的区别,能给我们大概描述一下吗?


童楠楠:总体来看,彩礼比较高的地方有几个特征,首先它本身是经济相对不发达的地区,其次它在地理位置上毗邻经济发达地区,比如江西,毗邻长三角。另外还有宗族文化因素的影响,区域内的文化因素会影响结婚和生育偏好。


影响彩礼的因素有一些是全国性的,比如我们讲的城镇化。城镇化导致农民进城,婚姻缔结的成本也相应提高。以前结婚不一定要在城里买房买车,但现在大家都要进城,这些就是必选项,年轻夫妻的生活预期也不再是农村而是县城的,整体生活水平的提高一定程度上推高了彩礼水平。


在这个基础上,我们会看到地理位置和文化因素的影响。一个地方的婚姻市场,性别比失衡的程度越高,也就是男多女少的情况越严重,这个地方婚姻市场的竞争度就越激烈,彩礼就会越来越高。


婚姻市场性别比主要受两个因素影响,一个是生育偏好,我们讲的出生性别比,这个是最简单的。


第二就是婚姻市场上面的人口流动。以江西为例,本身是一个经济不太发达的省份,还毗邻长三角,所以临近发达省份对于江西人口的虹吸效应非常显著,女性资源会外流外嫁。本来性别比就失衡,女孩子又往外面走,最后就导致留在当地的男性更加找不到女性结婚。找不到怎么办?父母为了让孩子结婚,就得去寻求稀缺资源,自然而然也就抬高了彩礼的价格。


另外,网络舆论的影响也会影响大家的观念,导致地方上出现相互攀比的现象。现在短视频很发达,有一家人订婚拍视频发到网上,彩礼钱直接放在桌上,同城一搜就会看到。我们当时访谈的对象就受到了影响:都是同一个村子的,我女儿也不比别人差,人家要28万8,你给我18万8,凭什么少10万。慢慢地,整个地方的彩礼就从以前的8万8上升到了28万8。


以前彩礼确实是作为婚姻缔结的凭证,从娘家的角度来看,这是给女儿的傍身钱,万一以后离婚了怎么办?现在彩礼不只是单纯的婚姻保障,而是变成了对婚后生活的保障,不是我们以前担心的女生可能被毁婚,而是想通过一次性的婚姻缔结和婚姻支付(有房有车)保障新婚夫妻的生活。


问:说到国家治理,最近江西一个新的政策也引发关注,低彩礼家庭的孩子可以优先入学,你觉得这个政策有用吗?


童楠楠:发布这个政策的地方应该是江西的崇义县,属于赣州,那里的彩礼相对来讲还不算最高。实际上这也不算新的举措,前两年就有地方推行类似政策了。这些都可以算做地方政府在彩礼治理方面奖励机制的尝试,从我有限的了解来看,可能有一定的效果,但没有预期的那么多。通过奖励措施治理彩礼问题肯定是非常不够的。


目前来看,大部分地方的彩礼治理效果都没有那么突出,可能存在几个误区:


彩礼治理在很多地方还是单一政府部门的工作,主要可能落在民政部,包括我们前面讲到江西崇义的“优先入学”政策,实际上还是反映出地方政府的治理抓手不多,政策工具箱里就那么几个。虽然大家都很重视彩礼问题,但协同治理的机制还没有建立起来。


另外,在方式选择上也确实存在一些问题。彩礼婚恋是民众比较私人的事情,想通过政策进行治理,就可能把它变成严肃的事情,需要特别慎重。从我们调研的情况来看,价值观的引导更重要,比如“彩礼是支付养育成本”“彩礼金额等于女性身价”“彩礼是婚后保障”等等认识需要进行一定程度的纠偏。


彩礼背后的一个核心问题是钱从哪里来?现在大家的生活成本都比较高,年轻人找工作也比较难,最终钱只能从男方父母那里出,这就涉及到伦理上的一些问题:


现在处于婚育高峰的群体是90后,他们的父母是1960年代出生的,这些父母很多都是务工家庭,年收入可以计算得出来,你让他们一次性拿出那么多钱还是比较吃力的。这些钱不只是38万8的彩礼,还包括婚房婚车,再加上其他零零碎碎的,差不多要 100 万上下。一个普通家庭基本上很难拿出这么多钱,最后就只能借。按道理这些父母到了60多岁就该退休了,但现在还要替儿子还债。


问:春节前你刚刚办完婚礼,你们那儿的彩礼情况如何?


周新成:这次回家办婚礼我还特地问了一下,苏北地区的彩礼在全国范围内不算高也不算低,大概八到十万之间,整个婚礼的花销在20万左右,其实主要的成本还是买房子。


因为苏北靠近苏南,和全国大多数中西部地区相比,早发展了十年左右,1990年代之后就开始出现务工潮,中西部很多地区直到2000年左右开才开始陆续外出务工。我们这里房地产发展得比较早,苏北很小的县城,房价普遍在6千到1万每平米,在县城买一套100平左右的房子,加上装修要100万左右。现在你在县城没有房子,连相亲市场都进不去,媒人看到你的情况都会面露难色。


苏北地区属于淮海地区和华北地区,计划生育政策带来的性别比失衡的问题也比较严重,我写的第一篇返乡观察就总结了婚难(nán)时代,尤其是农村地区,结婚很难,各种因素交错在一起推高了结婚的成本,这个确实是我们发展过程中面临的一个很大的问题。


另外一个词是婚难(nàn)时代。我们在现实中发现,你用各种方式试图去保证婚姻的稳定性,但实际上现在农村地区的离婚率是相当夸张的,像我在文章里写的,我18个堂表兄弟姊妹中有8个出现过婚姻破碎危机,或者离婚又复婚了,或者处于离异状态,这个是很夸张的。因为我的小家族算是中下层,所以某种程度上反映出华北地区中下层农民家庭的现状。


我回家后还听到了一个我的同辈人的故事。他结了婚之后,妻子就没有工作,一直在家里面,相当于玩。两个人的开支靠一个人在县城里五六千块钱的工资肯定是支撑不了的,最后钱谁来给,就靠男方父母。


贺雪峰老师之前提出一个概念,叫代际剥削,年轻人追求的个体主义,追求的权利和平等是建立在很沉重的代际剥削上面的,只不过老一辈人的伦理观念比较重,又比较能吃苦,但是你凭什么让他们承受这么重的剥削,这个显然在伦理文化层面是站不住脚的,也需要我们去回应的问题。


三、年轻人为何选择断亲?


问:“以家庭为单位的断亲”是你身边的个案观察,还是一种普遍现象?


周新成:既不是普遍现象,也不是个别地区的个案,其实就是在乡土中国到城乡中国的城镇化进程中一个很正常的现象。


很多家庭在外出务工的过程中渐渐走出了乡土,比较早地树立了明确的城镇化目标。在城市定居买房后,他们自然会和乡土的亲属网络失去联系。有的是主动选择,他觉得社交太麻烦,或者花钱太多,成本和收益不符。以前乡土社会中恩情和报恩的想法被现代社会理性人的思维替代。这是我们现代化进程中很正常的现象。


有媒体批评我这个说法是“以偏概全”“撕裂共识”,其实我觉得他们压根就没有打开我的文章仔细看。


小时候我老是听父母讲这些人怎么一点不通人情世故,明明我们这些亲戚都对你很好,你进城了就跟我们断了联系。当时一方面我也觉得有些家庭确实有点小气,因为怕投入太多而没有回报就不来往了,但另一方面我又觉得父母这一辈的观念太老套了,人家都进城了,有自己新的交往圈和生活目标,他跟你已经渐渐脱离了,你还要求那么多干什么。


现在我结婚了,我发现父母这一辈人的交往圈和伦理思维还是很具有乡土性的,只不过现在的年轻人有时候不理解,觉得社交带来的是负担。我写这篇文章其实是想要让老一辈的人理解年轻人的思维,让年轻人理解老一辈人的思维。文章发布后有很多网友评论,我看到点赞最多的一条评论是“富在山里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就是用一种现代的思维去审视传统的乡土伦理。


我后来又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分析父母这一辈的伦理思维和行为习惯,整体来看还是比较一致的,他们心里是这么想的,也就会这么去做,这是传统的乡土伦理很珍贵的地方,支撑了我们父母这一辈人整个价值体系。年轻人倒也不必把那么多负面情绪带到家庭,带到亲属网络体系和社会交往当中,大家彼此理解一下,其实有很多折中的方式可以去处理这个问题。


就像我今年回去结婚,我就把很多事情交给我父母做,他们做得很开心,他们觉得受到了尊重。当然我也有一些原则性的要求,比如不要婚闹。这些跟他们讲了,他们也很尊重。大家互相退一小步,这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问:现在回过头来看,断亲这个词有问题吗?


周新成:我觉得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看,断亲这个词乍一看很冷酷,从情感上可能让一些网友,尤其是中老年网友,觉得是在制造负面的情绪,从这个角度看,我觉得有些批评也是有道理的。


另外一方面,真正采取断亲行为的绝大多数还是受过教育、正在脱离乡土向中产前进的年轻人,他自己的交往圈,包括整个价值观念已经非常现代化,他会从亲属交往当中感受非常负面的情绪,然后通过网络话题宣泄出来,这也是比较正常的现象。不过这也导致社交媒体上好像形成了这样一种情绪氛围:大家都想断亲,我不断亲浑身难受。


问:胡小武老师有个观点说现在的年轻人喊着要断亲,但是等到他成家之后,亲缘在某种程度上会复苏,这个观点你赞同吗?


周新成:我觉得胡小武老师说的比较中肯,所谓的断亲既不是一种社会问题或者社会病症,也不是什么进步,它就是发展中一个正常的现象,不管是以家庭为单位的断亲还是现在年轻人喊得很凶的断亲,都是很正常的现象。


以我自己为例,我就经历了想法的变动。以前在求学阶段,我觉得亲属交往让我负担太重,我又不认识他,干嘛要跟他交往。但现在结婚了,我也将近30岁了,思想成熟了一点,回去跟家乡的亲人聊聊天,我感觉也蛮好的,相处起来也很舒服。我父母这一辈人,他们的变化虽然比较缓慢,但在某种程度上也从一个很稳定的状态慢慢往前发展。


我岳母跟我讲了一个事情很有意思,以前年轻人回来,长辈也会问有没有结婚、准备什么时候生孩子,但是这两年有一个明显的变化,大家回来后轮流在每家吃饭,从年初一吃到初八初十,吃完饭中老年人组自己的牌局,年轻人聊自己的,小孩子就在客厅里玩,大家在牌局上从来不问工作收入结婚生孩子的事情,最后中老年人舒服,年轻人和小孩子也舒服。这是这几年的变化。


这个变化虽然可能有点慢,有些地区甚至还没有开始,但总体上已经出现了趋势。


问:关于断亲,你自己和身边的人是怎么看待的?


易卓:关于断亲,我也有一些感受,首先这是我们社会在短时间内实现特别迅速的发展的背景下出现的现象,年轻人和父辈的生活方式、价值观方面出现很大的差别,年轻人因为工作压力比较大,加上又是返乡,沟通不顺畅的话就会产生情绪,我觉得这都可以理解。总体上来看,整个社会的底色还是传统的家本位,亲属关系仍然是我们社会关系中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讲也是这样。


第二,我觉得很有意思的一点,断亲这个问题也有比较大的区域差异。华北地区这个问题突出一点,中部地区就好一些。我们有一个概念形容这些地方叫原子化地区,这里社会关系网的连接度比较弱,小孩的个性一般比较强,因为他没有太多束缚,家长的权威和代际责任也比较弱。


在这些地方调研你会发现四世同堂的情况比较多,四代人可以在同一个屋檐下面生活,但是彼此相处起来又比较独立,大家各玩各的,自由度相对要高一点。


中原地区本身就是传统儒家文化很强的地方,儒家文化圈里有很多规范,体现在生活和家庭伦理上,家庭伦理很多时候就变成了家庭规范。越靠近中原文化,很多传统的东西就会表现得越突出,恰恰这些地方又是社会转型比较快的地方,年轻人和父辈相处过程中就会出现摩擦。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知识万象(ID:todaytopic),作者:赵祥云、易卓、童楠楠、周新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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