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史密斯夫妇：浪漫特工，沉入绩效时代

近期最让人狂喜的组合，莫过于玛雅·厄斯金和唐纳德·格洛沃扮演的新“史密斯夫妇”了。

一个是口袋只剩几百块钱、被嫌情商不高的憨憨小子，一个是被中情局拒绝并怀疑有“反社会倾向”的女人。他们陷在无业游民的尴尬处境，第一集出场便带有天然的诙谐感。

新上线的剧版《史密斯夫妇》，虽说蓝本来自2005年布拉德·皮特和安吉丽娜·朱莉拍摄的同名电影，但和旧版走的性感偶像派路线完全相反，这一版的主角，不仅是贫穷的草根，也是妥妥的“loser”、社会的边缘人。

他们没有工作，只能在神秘公司的撮合下，假扮夫妻，做任务赚钱。面试时，两人如同普通人一样不自信、敏感、狡猾，为了通过考核，还会稍微美化自己的身材数据。

有人说，看见他们，就像看见了中年危机后又遭遇裁员危机的社畜，平凡又心酸。

改编经典IP是个极为冒险的行为，但神奇的是这场“大改造”，不仅没有引起崩塌，还扭转了先前大众对主角“不够美”“没有化学反应”的质疑。

开播首日便迎来了91%的烂番茄指数，风评更隐约有颠覆原作的意味。

有博主甚至表示，如果非要在新旧之间二选一，她会毫不犹豫选菜鸟特工。接纳更平凡的叙事，不是审美降级，而是时代变了，观众需要的亲密关系探讨也在改变。

千禧年的浪漫主线已经很难引起共鸣，充满性吸引力的爱情怎么看也难逃虚假的预设，新一代年轻人识破了童话故事，他们想从角色身上获得的是更现代、更现实的共情。

婚姻倦怠，激情也不管用了

编剧斯隆曾在新版《史密斯夫妇》开播前写了一封公开信。她表示，如果史密斯夫妇不再是地球上最美丽的两个人，而是两个弱者、平凡人，故事又会变成什么样？

刻在新史密斯夫妇身上的标签，首先就“不美丽”。他们已过中年，皮肤开始松弛与显现瑕疵。贫穷人的最大特色，就是隐约的焦虑、慌张与风尘仆仆。

这恰恰是一种对原作的颠覆和“挑刺”。曾经的皮特和朱莉，堪称好莱坞“最性感的男人和女人”，戏内戏外，他们都代表了在千禧年代，男女性别的两种完美标本和符号。

原作编剧高斯曼曾说，史密斯夫妇的故事是有关危险、性和误解的故事。可以说，原作从选角到故事呈现的核心，都离不开荷尔蒙与“激情”。

这从最初的选角上就可窥见一般——候选人不是妮可·基德曼，就是凯特·布兰切特、格温·斯蒂芬妮这样的大美人。

由性吸引力所形成的魅力，也成了旧版婚姻破裂的黏合剂。皮特和朱莉在不应该的工作场相遇，一见钟情，迅速堕入爱河、结婚。

五六年后，新鲜感渐渐隐去，矛盾便突显。妻子觉得丈夫不关心自己，丈夫痛苦于妻子的强势。争执、冷漠、互呛与隔阂开始蔓延。

但他们的“幸运”在于，愤怒和难以沟通的沟壑，很快便被一场刺杀掩去——两人为了与背后的黑心公司决斗，重新站在同一阵线，对外抗敌，顺便给爱情升了华。

但危险场面所带来的爱情激素，并没有触及婚姻最现实的东西，它被一场大冒险简单地抹去了。婚姻危机的解决，也只停留在“新鲜感的修补”上，如同一味治标不治本的药。

新版的“不美”与旧版的“美”形成一种反差和质问：如果没了天降的激情因子，没有足够有魅力的外表，相爱的两个人在新鲜感磨蚀以后，又该走往何方？

新剧的特工婚姻，显然对亲密关系有更深入的揭露。任务和婚姻在这里是同时进行的，从假戏到真做，约翰与Jane也谈上了真恋爱。

但随着热情褪去，两人才发现亲密观念完全不对等。虽然都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但约翰与妈妈非常亲近，而Jane则因为从小被父亲漠视，早早习惯了独立、强大。

在Jane眼里，约翰就是个每天都要和母亲通电话数次的“妈宝男”；而约翰则惊讶于Jane完全不与父亲联系，诧异于她对人情的麻木、冷漠。

他们面对着婚姻中的“柴米油盐”，如同每个普通人，过程中突显的种种矛盾，也是妻子、丈夫身份背后男女视角、权力、成长环境的差异。

Jane的人生以事业为重，她想继续赚钱、往上爬，抓住稀薄的安全感。但如此高危的职业，约翰还是想生孩子。在男方的想法里，生孩子是婚姻的必备品，也是他回馈祖母的一种方式。

争吵从生活蔓延到了工作。Jane觉得约翰不按计划出牌，总是鲁莽行事；而约翰则认为她控制欲过强，不听从他的建议，这难免让他的男性自尊受损。

矛盾愈加激发，两人想到了去看心理咨询医生，想让婚姻恢复“正常”。但这种传统意义上的正常，其实也是建立在两性被固化的分工之上的。

不痛不痒的心理建议无法解决心事，或许如同结局互相打了迷魂剂，彼此真诚袒露爱恨与憎恶的两人，才是编剧给出的，新一代爱情悬疑下可走的解法。

浪漫特工，也沉入了绩效时代

新旧版最大的不同之处，还有围绕着夫妻二人的公司系统。它不再是被拦在视线之外的配角，而是主导了约翰和Jane事业、婚姻核心的主角。

Jane给系统起了个名叫“Hihi”，因为除了这句礼貌的客套外，其余的皆是冷冰冰的任务放送。Hihi的存在就像是当下绩效社会的化身，按能力分配爱情，也按成败等级来划分人。

当两人的矛盾日渐激烈——Jane执行任务的能力愈发成熟，而约翰还在制造“失败”，似乎快要跟不上Jane的节奏，系统首先便是询问Jane“是否要换人？”“是否要做更高的任务等级，获得更高的回报、更好的生活？”。

爱情数据化的跑道，堪比事业这个赛场。它敦促着人要“往上爬”“要进步”，也随时警醒着当事人，不能停歇，如果跟不上时代，那么便很可能会被情人淘汰、抛弃。

某种程度来说，戏中双人特工作业的方式，也无限模拟了绩效时代的婚姻观。虽然以利益结合的关系，爱情失败的概率很高，但是它让人更容易隐藏，作为经济共同体，安全指数也更高。

但这种制度，也模糊了夫妻作为“人”的价值。

与原作的爱情线不同，新史密斯夫妻绑定在一起的原因，很大部分源自搞钱的欲望。决定在一起的那一晚，Jane便和约翰做了约定，一旦赚到目标数额的钱，大家便分道扬镳。经济需求是最高，爱情才是附属线。

对比原作敌对公司的强悍，新版的两人也更像是为生活忙得焦头烂额的零工，而不是特工。

被公司包养的他们，就像是这一代陷落在经济困境中，又不得不卷入臃肿系统的打工人，在名为绩效的梯子里不断翻滚。

但能逃出来的人，不见得有多少。

史密斯太太，变了

《史密斯夫妇》的故事蓝本，从来都不是纯粹的间谍片，而是披着特工皮的恋爱片。

每一代的Jane，也浓缩着那一代女性的生活状况。虽然原作的故事，起源于2005年的电影；但其实早在1941年，史密斯夫妇就已经出现在荧幕中了。

这是一个由悬疑大师希区柯克导演的婚姻片，讲的不是特工战记，而是夫妻间的心怀鬼胎。

史密斯夫妇是一对成婚多年的老夫妻，丈夫对妻子的孩子气与任性已经深感疲惫。某天，丈夫忽然得知由于历史的原因，他的婚姻并不合法，但他并不知道妻子早已得知此事，隐瞒之下，他们的关系也随之破裂。

那个时代，已婚妇女很难获得工作机会，她们的生存除了依靠丈夫，别无他法。被背叛的史密斯太太，唯一的反击只有“改嫁”，与别的男人约会。

女人的愤怒，很难得到实质性的复仇。而最终两人的追逐与和好，似乎也验证了那个时代，女性回归家庭的必要性。

但随着千禧年代，女性思潮发生激烈转变后，史密斯太太变了。在2005年的电影中，朱莉是生起气来随时能和丈夫干架、拆家的女人。在编剧的塑造下，她强悍、强势且好强。

这与当时的女性想要“争先”、掌握性别话语权的精神是巧妙呼应的。无论是个人成绩还是身手，朱莉都能与丈夫媲美。玩枪击游戏、开车上班、买窗帘，她更注重自身的喜好，也总有较劲的意头。

但在21世纪，女孩们逐渐意识到，当朱莉这样的强悍成为了都市女性的标签，它也无形中变成了对女性规训、压力的一种。

编剧试图从史密斯太太身上寻找一种新的女性主义，那或许就是落到平凡又古怪的“你我她”身上，一种正面自身缺陷的力量。

2024年的《史密斯夫妇》，Jane成为了更现代、松弛的女人，但同时也是敏感、拧巴、复杂的史密斯太太。她在女性风潮兴起的时代下长大，对女性的人生叙事是有期待的。

当她和约翰监视老奶奶的约会时，约翰会觉得年轻的约会对象大概率是她的儿子，“年纪相差太多了”。

但Jane会觉得，年轻小伙或许是她的情人，毕竟现代女性的爱情，早无关年龄了。

她对女性的想象是宽容的，但同时她自身对于爱的想象，又是匮乏的。

Jane的身上集合了大部分亚裔女性的伤痛。她的父亲对她不闻不问，而她在常年被忽视的状态下长大，从来没有得到过爱，也不知道如何去爱，如何维系和约翰的关系。

她习惯了独立，还没有做好准备去依赖和信任。这也形成了她与约翰最基础的裂痕。

东亚的情爱教育，也体现在了她对爱的拧巴上。Jane想验证自己在爱人心中的地位，靠的不是沟通，而是与邻居的暧昧，并激发男主“吃醋”，以此证明自己的存在。

她不愿意先袒露自己的爱意，怀疑总是先占据了她的思想。因而当Hihi借机挑拨她和约翰的关系时，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决定，不闻不问，隐藏内心真实想法，杀掉对方，保护自己。

看过的美好女人实在太多，新《史密斯夫妇》几乎是一面镜子，不断用那些逃避、懦弱、自私，来反面折射观众心中的印痕。

而这么一个“稍显拧巴”的女主角，其实不用说什么好话，当她代替了性感的史密斯太太，从性感的巅峰落到凡尘，好像就已经是一道治愈良药。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F小姐MissF（ID：newMissF），作者：丰白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