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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新报NewTimes(ID:szunewtimes),作者:张彦、谢思敏、薛越,内容编辑:彭玮彤,原文标题:《每月80元,只有50兆:深圳城中村租户难忍高价宽带》,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被垄断后,消费者选择的余地等于没有。”
“签了所谓合同,后期发现没有正规章,一纸合同就成为了废书。”
“如果投诉有果的话,城中村不会依旧存在这些私自拉网的行为。”
一直以来,深圳城中村的宽带垄断问题如同泥沼,办理宽带套餐时没有选择空间、花高昂的网费用低质的网络、多方投诉后问题依然悬而未决……租客进退两难。
“宽带承包本没有问题,但独占资源,阻止其他运营商进入市场的垄断行为是违法的。”记者拨打广东省公共法律服务热线,律师这样回复。
既然违法,为何承包商仍明目张胆进行垄断?为何众多城中村租客投诉无门?
难解之局:盘踞在深圳城中村的宽带垄断
“我想到鲁迅说的那句话,从来如此,便是对的吗?”天生道,面对明晃晃摆在面前的宽带垄断,他决定维权。
2022年7月,他从广州来到深圳,在小红书上发现并租下这套位于龙华区向南村的出租房。原住户急于转租,而他着急搬家,没来得及问清楚房子细节便匆忙交易。天生打算在这间小出租屋里备考研究生,为了听网课加快复习进度,他开始解决网络问题。
居民楼大厅公告栏上贴着村里综合营业厅的广告,加上微信一问,宽带套餐1000块钱一年。“我只是一个穷学生,哪有1000块只充一个网费。”除了基础的宽带套餐,还需100元的安装费;若要进行宽带迁移,另需搬迁费;若提前销网,则要支付违约金。
考研耽搁不得,天生匆忙找到别的营业厅,“就算打电话过去,还是让你联系之前那个人。”
公告栏上还贴着房东的告示,警告租客只能办理村里综合营业厅的宽带套餐,擅自拉网线会被剪掉。天生开始意识到,自己所住区域的宽带服务被垄断了。
房东贴出的告示 受访者供图
现如今,社会上家家户户都离不开网络,互联网把世界连接起来,浩如烟海的信息在其中流动。网络传输方式多种多样,大众日常生活采用的多为有线传输与无线传输,宽带便是其中普及率最高的有线网络传输技术。
运营商,也就是提供网络服务的供应商。我国目前有四个大运营商品牌:中国移动、中国联通、中国电信、中国广电。全国地域如此辽阔,且每个省市相关政策各不相同,大运营商的管理很难深入到每个小范围区域,网络服务承包商应运而生。
运营商将片区的网络建设与后续经营授权给大承包商,大承包商再细化授权给小承包商,由于网络服务的商业竞争特性,通常不会有独家授权。如此一层一层外包下去,同个片区得到授权的承包商多如牛毛,网络服务市场竞争激烈,宽带垄断问题出现了。
宽带垄断,简单来说,就是一块区域的宽带网络服务被一家承包商独揽,通过抢占公用网络设备、与房东合作等操作,逼退其他承包商进驻的现象级问题。
天生面临的情况在深圳并不少见,鹏城的持续飞速发展吸引了众多寻求机会的外地人,租金相对便宜的城中村通常成为他们的第一个落脚点,网络服务需求随着增大,庞大的市场向来是承包商的“必争之地”。
深圳城中村从上世纪80年代发展至今,随着政策更新不断迭代变化,不同来源的势力在城中村错综复杂的楼栋内盘踞壮大,其间缺少统一的规划与管理,导致宽带垄断问题盘根错节,难以根治。
2023年2月,深圳市工信局对外发布了《深圳市极速先锋城市建设行动计划》,在有关该文件的“十问十答”中,工信局强调将通过“破垄断”实现城中村宽带服务乱象治理。
然而,在人民网“领导留言板”中以“深圳宽带”为关键词搜索发现,近一年内关于宽带垄断问题的投诉仍层出不穷,投诉地址集中于龙华区,但仅有少数住户的需求能够得到有效解决。
在社交媒体APP小红书上搜索“深圳城中村宽带”,截至2024年3月17日,仍有网友发帖吐槽相关问题。
“领导留言板”中的投诉 人民网“领导留言板”
宽带垄断像一道无形的墙,用户的自由选择权被牢牢限制在墙内,只能在这有限的空间里忍受着承包商提供的低性价比套餐。
“没有资源”:强盗逻辑下看似合理的宽带垄断
宽带垄断问题亟待解决,不少人希望尽快打破这面墙,却被迫停留在与承包商的无效沟通中。
冷风中,我们见到了天生。他缩着脖子,双手插在棕色卫衣的口袋里,脚踩洞洞鞋,带着我们在他所居住的城中村转了转。
居民楼的大门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宽带广告,附近的电线杆和垃圾桶也没被放过。小小的广告贴纸,左上角印有“中国电信”的标志并附有报装宽带的电话号码,然而在扫描二维码后,出现的却是没有任何官方认证的个人微信账号页面。
居民楼铁门处的广告 作者摄
穿梭在城中村的小巷里,一边警惕着突然冒出的电动车,一边避开路面大小不一的水坑,我们来到藏在居民楼里的第一家营业厅。
墙面上贴着“中国移动授权经销商”的牌子和营业执照,这家“综合网络营业厅”仅提供中国移动品牌的宽带业务,可办理范围精确到楼栋。“那边我们有资源的只有几栋楼,没有资源的都装不了”,营业厅工作人员边说边敲键盘。
“没有资源”,在人民网“领导留言板”中被官方解释为:“部分运营商未在自建楼栋进行地下施工预留管道,因此,该类楼栋选择网络宽带受限”,或是“没有安装其余宽带交换箱和通信电缆,因而未能实现宽带全面覆盖”。
除了中国移动,村里还能办理中国电信、广电天宝和巨龙光纤三个品牌的宽带业务,得在第二家“中国电信塘水围综合营业厅”办理,“反正这三个品牌,都是只授权给我们店的。”
综合网络营业厅及中国电信塘水围综合营业厅 作者摄
类似的问题在深圳其他城中村也屡见不鲜。
我们向位于福田村福安街的中国移动营业厅工作人员咨询宽带报装问题时,对方表示福田村装不了移动。“这里的承包商属于第三方,5月份前福田村还可以装移动,后来他跟联通合作,就不让移动进。”
天生说,向南村所有办理宽带的广告,大多数都是承包商的电话。他也尝试过绕开承包商,直接联系中国移动官方,上报自己的需求,客服询问地址下派订单,最终信息仍回到承包商手上。“因为所在的区域已经被承包了,所以无论如何办理都是天价宽带。”
同是外地人的香菜租住在龙华区富联新村,也遇到类似的问题。“一开始入住的时候直接没信号,微信是红的,电话都接不了,我就怀疑是不是有信号屏蔽器。”致电中国联通官方,她却被告知自己所在的区域“已被承包,不能私自拉网线”。
无奈之下,她只能采用房东提供的宽带套餐,带宽50M,一个月却要80块钱。“说实话,50M的带宽都是很多年以前的,现在起步都是100M以上吧,这比外面贵多了。”
另辟蹊径:一波三折的维权之路
像是默许,又像是无奈的妥协,宽带垄断一直处于深圳城中村管理的灰色地带,问题积重难返。这种环境下,租客维权如同在泥沼中拔腿行走,举步维艰。
香菜曾尝试报警。“刚住进去的时候都可绝望了,手机啥也干不了。”警察来了,给出两个建议:要么搬家、要么忍着,租房押金不能全退,只能协商。刚把行李收拾好、准备找工作的她最终放弃搬家。
我们询问了十几位受宽带垄断困扰的租客,很多人坦白,邻居之间对这个问题几乎零交流,“大家都默认和接受了它的存在,好像没有人想要做出什么改变”,他们明白这不是一个小问题,也清楚自身力量太薄弱,生活已经足够艰辛,无暇去反抗、去战斗。
在这些人之中,天生是唯一一个维权成功的。
“我2022年7月份租进去,3个月后才解决这个问题。”意识到宽带被垄断后,天生一直积极寻找办法。他敲开了隔壁的门,向邻居求助。好心的邻居给他免费分享了网络,天生的困难暂时得到了解决。
好景不长,2023年9月底,天生得知邻居下个月就要搬走,他再次陷入“宽带危机”,急需寻找新的突破口。
他登上工信部政务服务平台投诉:“宽带垄断问题是一个长久的、一直得不到解决的问题,严重扰乱市场秩序,严重危害通讯秩序!”
可惜的是,他的仗义执言并没有争取到合理权益。
“有时候真的很悲愤啊”,天生无奈地苦笑着。他投诉到工信部,工信部联系中国移动官方,随后又下派至片区经理,再寻找到向南村的网络承包商。如此曲折的维权之路,最后得到的反馈依然无效。
村里综合网络营业厅的工作人员连续打了几通电话给天生,反复强调优惠套餐无法办理,要求撤诉。“一直没效果,就是纯扯皮”,天生一边回想,一边感叹。
9月30日深夜,焦急的天生找到了网络“大神”阿虚同学,天生介绍,阿虚同学是这方面最有经验的博主之一。
天生向阿虚同学的求助 受访者供图
阿虚同学告诉天生,不能直接投诉垄断,需要迂回表达——举报不允许办理低价宽带。天生再次向工信部投诉:“承包商提供的宽带套餐收费不合理!”这一次,天生决意不再退让,“我就打死不撤诉,把压力给到了承包商”。
近两个星期,他与承包商来回打电话谈判,对方开始松口,同意给他办理六个月的免费宽带业务,但相比于手机卡中自带的首年免费宽带业务,天生不接受这种虚假的“最大优惠”。
10月13日,承包商终于妥协。天生交了100块钱的安装费,获得了一年的免费宽带使用权,免费期过后,每月只需交30元的宽带费。
在争取过程时,天生发现综合网络营业厅其实提供类似的套餐,但并不会主动告知租客。我们咨询时,指定办理该套餐,工作人员才不耐烦地说:“每个月只有一单的名额!”
综合网络营业厅提供的宽带套餐价格 作者摄
最近,天生的朋友遇到了类似的问题,“我也不好意思叫她加把劲坚持维权下去,让她考完研再说吧。”他感慨道,以前学生时代就听过各种社会生存的潜规则,但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才知道背后的弯弯绕绕是多么复杂。
邻居搬走后,隔壁来了位新租客,天生再次敲开门,把自己的宽带租给了他。
(本文涉及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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