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非六年：在医院，我看到了非漂中国工人的不易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驻外之家（ID：zhuwaizhijia），作者：吴少伟，原文标题：《驻非六年，我几乎带过所有同事去过医院》，内文图片由作者提供，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六年前，我只身一人独闯非洲。那时我一个人在大学校园里，临近毕业，看着周边的同学的工作都慢慢有了着落，我焦虑到了极点。于是就在网上疯狂投递简历，奈何国内的工资实在太低，作为一名文科生，可选择的工作岗位又少，即使读到硕士，也依然不容乐观。

后来我在网上注意到一家国企单位的纳米比亚分公司在招聘驻外商务岗，心想可能会是个不错的选择。就这样通过招聘，我来到了非洲纳米比亚，只是没想到，这一待，便是6年。

一、选择来非洲，我用了极大的勇气

当我把到非洲工作的消息告诉家里人时，他们一致反对，毕竟当时我在国内也陆续接到了一些其他公司的入职通知，其中不乏北上广的知名企业。但我已经对非洲充满了好奇心，想体验一下非洲生活，所以就拒绝了国内的其他职位，一根筋地登上了飞往非洲纳米比亚的航班。

二、纳米比亚，颠覆了我对非洲的认知

起初，我不太了解这个国家，只是记得上中学时，历史课本上讲过，说纳米比亚是非洲民族独立运动时期，最后一个获得独立的国家。带着这仅存的历史知识，以及对非洲的向往，我只身前往。

飞机驶进纳米比亚上空时，我只看到一片戈壁，从飞机的舷窗往下望，不见树木和草地，只有满眼的荒凉。我心里顿生悔意，问自己：“我干嘛要来这样的地方？”

待飞机落地，我走出机场，与公司派来接我的司机汇合，那是我第一次和当地人接触。去公司的路上，我全程不敢和司机说话，但是他却滔滔不绝，一路上给我介绍这个国家的种种。

这时，路边蹲坐的一只狒狒瞬间引起了我的注意。司机介绍说：“我们国家很重视环境和野生动物保护，这些狒狒每到旱季都会坐在路边觅食，运气好的话，还可以看到野猪和长颈鹿。”

我这时才开始慢慢打量这个地方，这个国家出奇的干净，道路两边不见任何垃圾，也没有垃圾桶。路况也很好，不是刻板印象中坑坑洼洼，破烂不堪的非洲。

进了市区后，我对非洲的印象就彻底被颠覆了，首都温得和克简直就是一个花园城市。司机看出了我的惊讶，很自豪地说：“我们首都温得和克，可是欧洲的后花园。很漂亮吧。你看，那是三角梅，是我们的市花，即使现在是旱季，也开得很鲜艳。”我顺着他的手看去，果然，很多住户家里都种着三角梅，品种不一，五颜六色。

三、非洲将我慢慢拉回现实

我一开始被分配到了项目上，做对外商务工作，其实就是做些简单的翻译和行政工作。工作内容不复杂，只是有些繁琐，再加上这边的环境也算舒适，我本以为这样的工作能“岁月静好”地持续下去，但是没想到，就在上班的第一周内，我就陆续带着三名同事去了医院：两名当地工人和一位中国瓦工师傅。

那名当地工人年纪不大，做事倒也勤快，在项目工地上主要做小工，有一身子的力气。有一次他自己操作不当，导致临时用电出现了问题，一根电线发生漏电，当场把他电晕了过去。一群当地工人赶紧把他抬上车，抄最近的小路，在路上直接逆行至医院，在当时，这波操作着实让我惊呆了，我问开车的司机：“为何不让医院出动救护车。”司机说：“等他们来，一切就太迟了”。我作为翻译，和另一名负责现场管理的中国人也一同前往。

这是我第一次进当地的医院，还是一家公立医院。医院的医生看到被电晕的工人时，一脸淡定地说：“没事，还有呼吸，死不了。”然后就慢悠悠地去拿药。我心想：“这医生真是心大。”不料另外一个当地人却说：“这里的医生都是这样，从来不慌。”我才明白，他刚刚在路上说的那句“太迟了”，并不是在说病人的危险程度，而是在抱怨公立医院医生的效率。

之后没两天，另外一个当地的小工，因为工作失误，被电磨机伤到了头皮，血流不止，被同伴用手摁着送往医院。因为有第一次的经验，这一次，我也放松了心态。到了医院，医生简单地查看了一下伤口后，就继续让同伴捂着，随后，医生走开了，因为要排队。

之后那位同样受伤的中国瓦工师傅，也是乖乖在这里排了一天队，才做了一个简单的包扎。

这里没有插队的概念，只要医生断定你这伤势可以撑住，就一定要按照医院的“规章制度”办事，排队是大家默认的规矩。

四、带人去医院成了我工作的一部分

因为对当地医院比较熟悉了，也慢慢认识了几个医生，之后我带人去看病就方便了一些。

有人不小心用刀划到了手，因为有“三高”病史，所以血压下降得很快，脸色煞白。紧急将人送往医院，问诊、看病、拿药、办理各项手续，这些流程对我来说早已驾轻就熟。心态逐渐从紧张，慢慢变得轻松起来，因为这里就是非洲。

他们不是对生命的漠视，也并非对病患的不尊重，他们只是不愿在医院里营造出一种忙里忙慌的紧张感，只要医生断定你没有大碍，就要守规矩，安心排队，不要催促，也没必要紧张。这样的工作方式，在国内是要被投诉的，但是在这里，医生高于一切，他们会按照自己的判断来安排工作进度。慢慢地，我也接受了他们这样的工作方式。

五、最奇葩的一次看病

那次是我们的大厨，被自己的保安误伤。

一天夜里，大厨收拾好厨房后，便和往常一样穿过院子准备去锁大门。在他走到保安室朝保安要来钥匙，转身走向大门时，突然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大厨如多米诺骨牌一般直板板地向前倒去。他的第一反应是遭遇了入室抢劫，劫匪带着枪进来了。他顾不得背后传来的剧烈疼痛，边大声喊叫着边朝内院爬去。

我们赶紧报警，以为是遭遇了持枪抢劫。当我们看到大门外红蓝交替的警灯灯光时，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不断闪烁的灯光和尖锐的警笛声打破了夜间的宁静，也将我们紧张的情绪撕开了一个口子。

经过询问当晚值班的保安后，才得知，“突袭”大厨的凶手竟是保安自己，就是当时给大厨递钥匙的那个年轻保安。一次意外的擦枪走火，给大厨的后背留下了七个弹孔伤疤。带到医院检查伤势时，医生们都倒吸一口凉气：“辛亏枪里用的是橡胶子弹。”就这样，大厨背上永远背着七个浑圆的弹孔疤痕，我们也调侃说这是“戒点香疤”。

六、在医院，我看到了非漂中国工人的不易

带工人们来医院就医时，我也会和他们闲聊，他们大多都已经在国内当了很多年的建筑工人，也有人非漂了近20年，去过不少非洲国家，毕竟非洲对于基建的需求量还是很大的，中国对非洲每年也有不少援建项目，这直接为这些建筑工人提供了不少就业岗位，代价就是长期与国内的家人异地生活。

他们基本上都是为了家人才出来当“非漂”，更现实一点的需求就是趁着自己还有精力，多挣点钱。

“一切都是为了自家孩儿”，这是他们说过最多的话。身为父辈，他们在外勤苦挣钱，大都是为了回去给自家孩子买房、买车，或是还房贷。他们说：“国内房价太高了，只靠他们自己那点工资收入，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房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七、在非洲的经历，我从不后悔

很多人问我，在非洲的这几年，后悔过吗？我说，曾经后悔过。但是当我慢慢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节奏和处事方式，以及非洲人看待问题的态度后，我从这里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接下来，我又要去往别的国家了，在非洲的这些经历使我能更平和地看待接下来发生的任何事情。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驻外之家（ID：zhuwaizhijia），作者：吴少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