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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GQ报道 (ID:GQREPORT),图文作者:麻杰夫,编辑:王婧祎,原文标题:《观鸟后,我收到一个新世界的邀请函》,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近年来,观鸟活动在国内的热度明显上升,观鸟爱好者们被称为“鸟门”,他们会疯狂利用早晨上班前、周末、节假日等一切空闲时间,去公园、去郊野、去山林,只为“吸”一下精灵可爱的小鸟们,如果有幸赶上一次声音的“鸟浴”,就更是幸运至极了。
在这篇文章里,北京的资深观鸟爱好者麻杰夫将会和大家分享他的观鸟故事,并为入门者提供初步的观鸟指南。如果说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一张图,那么观鸟,无疑是打开了一个新的图层。而观鸟后的行动,又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
“加新”
“加新”是观鸟圈里的“黑话”,意思是第一次切实地遇到并认出了某种鸟。“加新”是大多数观鸟人的强大动力来源。即便已经看了很多种鸟,大家依然对每一次加新都兴奋不已。
有一些鸟几乎是在你入坑之后就会立即出现了,比如棕头鸦雀(在北京的话)。此外还有更多的鸟,需要观鸟者付出一些额外的努力,要去了解它大致的生活方式,与其它相似种的细微区别,以前曾在哪里被记录过等等。
我的第一次“加新”是几年前在野鸭湖。高高的芦苇丛中尽是叫声像汽车警报器一样的苇莺,后面是一家家的斑嘴鸭和绿头鸭。走着走着脚感奇怪,原来是踩到了地上一对完整的鸭子翅膀。抬手遮住阳光,一只猛禽正在阳光中盘旋。再次抬脚向前时,突然有雉鸡就在旁边拍着翅膀窜起,让人心脏突突突跳个不停……
不观鸟,很难察觉到它其实不是一只鸭子
这真的是我以前来过的野鸭湖吗?在我的印象中,野鸭湖明明是个既遥远又无聊的郊区公园啊——这也是很多人刚开始观鸟时的普遍感受,平常我们不太关注的地方,居然藏着这么多鸟。说“藏”也不准确,其实它们就那么泰然自若地溜达,或者从空中掠过,只不过以前我们没有去注意过它们罢了。
回到家,我忙不迭将此行的照片导出,辨识、讨论,试着将这19种鸟录入到“中国观鸟记录中心”,完成了我的第一份观鸟记录。
“中国观鸟记录中心”是国内鸟人比较常用的记录工具,它的小程序不久前上线了一个“排行榜”的功能:中国有记录的鸟类大概在1500多种,排名前几位的大佬已经记录了1100+的鸟种。这些在国内记录上千种的观鸟者被大家戏称为“老千”。
为了看到不同的鸟种,我已专程跑过很多地方,但也只收集到550多种。想要成为一名“老千”,大概率需要反复跑遍祖国的大好河山,尤其是新疆、海南、西藏、云南这些边陲地区。另外也要辛勤地去拜访每一个被大风刮来的“妖怪”。比如前段时间突然出现在潮州地区的一只环颈潜鸭(主要分布在北美),就吸引了很多资深鸟友前来加一个久违且难得的新。
2023年,鸟友们在记录中心的北京区域内贡献了7437份观鸟记录,共记录到了421种鸟,排名全国第十一,上海紧随其后。在北上广这些大城市中,即使是完全自助观鸟,入门鸟友想在一年内看到150种鸟也不是很难。
2021年初,我和老婆又一次奔向植物园,想加到戴菊这个“新”。夏天的时候,戴菊在中国东北部、俄罗斯库页岛等地区繁殖,在秋冬季节,一部分种群会南飞到相对温暖的北京生活一阵。我们上一次寻找戴菊扑了个空,这回专门做了不少功课,包括体型(比很多柳莺还小)、生境(松树中上层觅食)、行为(悬停好动)、辨识要点(大眼、黄顶冠纹)、声音等,避免不大点的它一闪而过辨识不出。
从南门进入,走过紫薇园,直奔梁启超墓、孙传芳墓。中午光线不太友善,我们只找出了一些山雀。又奔上次没去的樱桃沟,确实如人所说,沟里的水在中午会化开,各种鸟也比较活跃。我们到树林深处转了一圈,见到了对树面壁的黄腹山雀和成群的燕雀,但是还没有戴菊的影子。
回程人多了起来,我们切进海棠园的小路往南。冬日的太阳越来越弱,眼瞅又一次寻鸟未果,我们不禁有些怅然。这时,后面的松树似乎有点动静,一回头,哦!有了!我们俩默契地用望远镜和相机确认着各个特征,没错了,就是戴菊!它在空中来回悬停,啊,这边还有一只!最终走离这两棵松树时,我们俩神清气爽,忍不住击掌相庆。
戴菊,一种不观鸟就无法“看见”的小鸟
纽约鸟友Christian Cooper把这样将一种鸟惦记许久,做了无数功课,“空军”无数次,最终在野外终于得见时的感动瞬间称作“独角兽效应”。因为真的就像在现实中遇见了书本里的神话生物一样。而这次的戴菊,就是我们的“独角兽”。
在一次次“加新”的过程中,不仅自己,就连旁人也能轻易地察觉你的一个变化,那就是观察力的提升。一只鸟嗖的从眼前飞过,如何能一下就辨认出来?从几百只看起来差不多的鸟中,如何迅速发现一只稍有不同的?需要一次又一次的观察、辨认。作为新手的我俩在野鸭湖记到了19种鸟,如果当时有一位高手同行,他可能会有理有据地记录到59种甚至更多。
这种可能性让人沉迷。那感觉就像,我熟悉的这个世界中其实藏着另一个世界,而只要提升自己的能力,就能越来越看清那一面的全貌。
由于慢慢拥有了这个能力,很多看起来熟悉的地点也变得截然不同了。我曾经无数次开车经过沙河水库的水闸和周围的林荫道,但从未有过停车下来逛逛的想法,因为这里不仅道路狭窄难找车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风景。
但观鸟后,在很多同好的极力推荐下再次来到沙河,我一眼就加到了几个明显的“新”:大白鹭、白鹭和苍鹭。真叫人哭笑不得:那么大的鹭科动物,是怎么在我眼中成功隐形多年的?现在沙河仍是我最爱去的鸟点之一,因鸟类资源丰富、时常给人惊喜而在圈里有“圣沙河”的美誉。
“什么都有”的沙河水库是北京观鸟人最爱的地方之一
在记录中心里,很多小地方的记录会在一、二月份有一个激增,大概是春节过年回家的观鸟人积极探索的结果。学会观鸟后,我们再一次对家乡燃起了好奇心:在炮仗声与走亲访友的间隙跑去家旁边的公园、小山与河边,野心勃勃地打开一个个宝箱,很自豪地为家乡再添上一些记录或新的观鸟点。
有人说,如果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一张图,那么观鸟,无疑是打开了一个新的图层。对我来说,一次又一次的“加新”,就是丰富着这个世界的像素。
这个世界,可是真实又完美的自然界。
怎么观鸟?
每个“鸟人”入坑都有个过程。我入坑是在几年前疫情刚开始时,作为佛系的轻户外爱好者,我和老婆总想找些无人问津的犄角旮旯去转转。一次在白河边徒步,我带上了家中尘封已久的望远镜,结果意外地在河滩看似“一无所有”的乱石里,发现了一只黑白相间的小鸟,它摇晃着长尾巴,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
这只我当时还不知道品种的小鸟特别友好,时不时瞟一眼这边,似乎确认了我们已经拍完,它才扑棱一下飞走了。
第一次为偶遇一只鸟感到兴奋
入夜后,我和驴友们在帐篷里玩一款叫《展翅翱翔》的桌游,每张卡牌都是真实鸟类的手绘。通过这款卡牌,我才第一次听说了鵟、䴕、䴙䴘这些生僻的名字,也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我们周围的鸟儿居然有一大摞卡牌那么多。
回忆起来,这趟白河之行就是我观鸟的入坑之旅。从此以后,我的世界出现了鸟。事实上,因为特殊时期的限制,2020年也是国内观鸟人群开始暴增的一年。很多“鸟人”在那一年入坑,成为“鸟门”的一员。
看到这里,你是不是也对观鸟产生了一丝兴趣,甚至萌生了也想去观鸟的想法?平时经常有人问我,怎么才算是观鸟?我该怎么观鸟?那么我就分享一些粗浅的看法。
其实化繁就简,在自然中观察自然状态下的鸟,并试图将它们识别出来就是观鸟了。观鸟是件简单的事,使用什么工具并不重要,只要别明显打扰到它们的生活和其它鸟友即可,在小区的花园里也能观鸟。
但我个人还是推荐使用望远镜观鸟。观鸟常用的望远镜规格是8倍左右,物镜口径在25至42毫米之间,通常来说口径越大越明亮,但也更重。它可以迅速拉近你和目标的距离,因为鸟类不像昆虫可以拿在手上端详,即使最“社牛”的麻雀也需要跟人保持三四米的距离,一些“社恐”的鸟更是刚看到人影就溜了。
虽然借助相机能够定格鸟的影像,但在观鸟现场,相机取景器的视野与观感肯定要输给望远镜许多(也重不少),而这种在现场与鸟儿短暂的相处时间永远是宝贵的,甚至不可复制的体验。
一些平时觉得是麻雀的小鸟,举起望远镜之后就会惊喜地发现:“这只翅膀上有一小片金黄色,那只脸上不是黑点而是栗红色,它们的行为方式也有区别……”
一只芦鹀,鹀是很容易被错认成麻雀的类群
与此同时,由于望远镜拉近了与鸟类的距离,就算是常见鸟也能给人很多新的输入:喜鹊和绿头鸭在阳光下不断变化着的结构色羽毛,灰喜鹊们互帮互助的集体生活,麻雀进行集体沙浴时的有趣景象,以及分辨哪只鸟可能有着更高的家族地位等等。
不过,对于自助观鸟的朋友来说,一开始即使一只陌生的鸟给了你充分的观察机会,你可能也很难一下抓住重点,更别提对初级飞羽、眼先、跗跖这些位置做出准确的描述。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个相机来记录一下,确实能够很快的提升辨识效率,加到新,减少很多挫败感。同时有照片也方便与同好开心交流,或者炫耀。所以在超长焦数码相机普及的当下,既带望远镜也拿相机是国内鸟友的一种主流选择。找喜欢拍照的家属或朋友合作也是常见操作。
乐趣多多的团队合作观鸟
近几年,爱好者开发出了一些强大的观鸟小程序,如“懂鸟”,凭借图片或录音,配合记录地点,就能进行准确率不俗的判断,是非常有用的辅助工具。
当然,翻阅一本合适的鸟类图鉴,如《中国鸟类观察手册》《东亚鸟类野外手册》等,能让你更多的了解该种鸟的特征是什么,近似种又是谁,该怎么分辨等等。在野外观察时冒出的一些疑问,回到家循着好奇心查阅资料找到解答,再回到野外验证,是让观鸟水平不断提高的靠谱方法。
听音辨鸟
如果对自己的眼神不是太自信,也可以像我一样,尝试从声音入手去发现鸟、辨识鸟。
某些类群比如柳莺(一种只有10厘米左右的小绿鸟),几种之间只有细微的差别,想看清楚已经很难了,而它们偏要在同样大小的树叶里蹦跳、翻滚、掉落,是观鸟辨识的一个传统难题。甚至有很多观鸟漫画专门调侃柳莺辨识这件让人抓狂的事。
但如果能打开耳朵,你也许会惊喜地发现,这只柳莺正在“不断唱出自己的名字”:大多数柳莺在叫声上的区别要远远大于形态上的。比如黄眉柳莺和淡眉柳莺,这两位可能拿在手上看都不太好区分,但黄眉柳莺的鸣唱是像吹口哨一样的哨音,而淡眉柳莺则是像虫鸣一样的震颤音,一听便知区别。
光看外型,很难拍胸脯说这是只什么柳莺
听到一段连续敲空心木头的声音,我们可以通过其节奏、速度与强弱变化来判断这是哪种啄木鸟。对于一些善藏匿的小鸟,也可以通过它们突然惊起飞走时叫的那两声,结合大致的体型做出准确的定种判断。还有一种夜间飞鸣监测,专门在迁徙季晚上将麦克风对准漆黑的天空,录下在晚上嘟囔着、成批越过城市上空的鸟儿们,并认出它们是谁。
听见不一样的鸟叫来找鸟是观鸟人的一个基础直觉,但更进一步却少有人涉足:这只鸟为什么要发出这种叫声?怎样来描述不同的鸟叫?如何记忆大量复杂的鸣唱鸣叫?甚至就连有经验的观鸟者也会经常不知不觉地漏掉身边一半以上的鸟叫声。
有时我们能听懂鸟在说些什么,比如当灰喜鹊们发出急促的声音,那很有可能是杨树上的岗哨发现了一只雀鹰正从远处偷偷地飞向这里。
而如果是嘶哑的警报声,则经常是一只流浪猫在树下走过,或者是有两脚兽进入了灰喜鹊们的私人空间。
但更多的时候,人类尚无法听明白一段鸟叫所代表的具体意思。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从各式鸟鸣中不断获得乐趣。比如,为了便于记忆,鸟友们尝试着将鸟叫音译成人话,分布在北京的白头鹎喜欢唱“遵守纪律!”,一部分上海的则喜欢唱“赶紧把地拖了!”
很多鸟类会用它们喜欢的声音来丰富自己的歌曲,专心倾听几分钟会有惊喜。比如你家窗外的那只乌鸫,最近它在日出前唱的歌可能包括:红嘴蓝鹊、红隼、四声杜鹃以及XX牌电动车的“叫声”。
每次听到熟悉的曲目,除了让人会心一笑,有时也能让人大吃一惊。就在不久之前,我们在北京天坛观鸟时,突然听到嘈杂的广场后有鸟唱起悠扬耳熟的歌曲。我支起耳朵仔细听,这不正是前几天把观鸟人逗翻的、上海地区黑尾蜡嘴雀的那首“这栋楼没有电梯”吗?但为什么这首歌出现在了北京?是上海的黑尾蜡嘴雀种群迁徙过来了?又是一个惊人的小小发现,值得好好地调查一番。
都说学会观鸟后,就像拿到一张大自然剧场的终身入场券,这真是没错。不过也有副作用:因为老听鸟叫,我自己的听力被训练得前所未有的敏锐,一去看电影,电影院里的各种干扰声音都会被放大,整个人已经很久没法好好欣赏正片了。
我的自留地
前年开始,我将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南园划为了自己的观鸟“自留地”。
任何一片区域都可以当作自留地,比如不为人知的小公园、你所在的公司或学校、一座小山或只是一棵大树。自留地“地主们”不光有一个群进行交流,而且每年也会搞排名。大家会为自留地的变化而揪心,也会为这个月能给自留地加到一个新而由衷高兴。
2023年我在奥森提交了63份观鸟记录
奥森离我家很近,记录中心官方认为选这种热门观鸟地做自留地的意义不大,因为来观鸟的人很多,很难遗漏什么鸟种。但实际上,这个常年记录数排名北京首位的地方,却还有很多细节未被大家好好注意。
自从选了这片自留地以后,我开始关注公园水位的变化,什么时候结冰又什么时候化冻;开始记录每年某种鸟是什么时间到达公园的,又是什么时间离开的,留鸟和夏候鸟什么时候开始歌唱或筑巢;开始聆听第一声蛙叫或观察某一种蜻蜓是什么时间开始羽化的;向鸟友或常来公园的人们打听公园里可疑大鹅们的动向。
晨雾中的奥森潜流湿地
惭愧地说,也就是弄了自留地这事,我才刚刚对节气有了一些认识:原来每个节气都对应了3个物候,即动植物、天气等随季节发生的周期性自然现象,每个物候对应了5天左右的时间。也就是说,每个星期都能感受到身边自然又迎来了一个较明显的变化。有时园子里的变化如此迅速,又要看这又要看那,真是好忙,让人觉得值得天天去。
现在,我每周都会选一两个工作日的清晨来奥森转一小圈。一方面是人比周末少很多,只要不在跑道上就很难遇到人群,更适合录音,鸟况也更好;另一方面,有早起健身习惯的朋友可能会懂,就像先跑一个5公里再去上班一样,身心都舒展开了,好像今天已经完成了一件大事,很有成就感。
这片自留地给了我很多馈赠。去年11月的一个清晨,在奥森的一座小桥旁,我一边裹紧自己,一边期待一种叫叽喳柳莺的小鸟出现。这是一种罕见的小鸟,按理说在中国只有最西部有分布,但时不时会有一两只出现在冬天的北京。有鸟友昨天在附近记录到了,我也来碰碰运气。
说来神奇,就当太阳光刚扫到桥栏杆时,有一小团东西嗖地从桥下的灌木窜到了我身边小树的树冠里。举起望远镜一看:无翼斑的褐色黑脚柳莺,是它!
更令人激动的是,在前一年,也是这几天,也是这棵树上,我也发现了一只叽喳柳莺。天呐,这会不会是同一只小鸟?只有几克重、10厘米长的小鸟,在没有同伴的情况下,飞了几千公里,认准了奥森这棵临时旅馆来歇脚吗?真是一场难以想象的伟大旅程。
科学家们的“眼线”
作为推动了现代鸟类学诞生的一项户外活动,观鸟一直和公民科学(指由公众与爱好者参与的研究)紧密联系在一起,而其中最重要的体现,就是观鸟活动所贡献的鸟类记录。换句话说,观鸟爱好者可以充当科学家们的“眼线”,将原本枯燥又繁重、不可能穷尽完成的统计工作,分解成一次次有挑战的个人/团队观鸟活动。只要记录得足够多,足够细致,就能够更充分地反映出一个区域的鸟类情况。
2024年初,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的一份判决,让我们看到了公民科学的价值。
法院判定,连云港一家公司正在开发建设的大型生态修复项目,实际存在着损害生态的风险,应立即停止建设。其项目环评单位,也因遗漏对鸟类影响的评价,需要承担连带责任。
要指出的是,这是一起以前非常少见的预防性环境公益诉讼,即在损害发生之前发起的诉讼。项目本来要将这片重要的滩涂填石填沙,改造成“碧海蓝天、绿水白沙的滨海景观”。而这种看似向好的变化可能会折断某个物种最后的“救命稻草”。
这样的悲剧不久前就发生过。与连云港这片区域同属于一条候鸟迁飞路线的韩国全罗北道滩涂,是大滨鹬的传统迁飞停栖地,在2006年遭到大规模开发后,大滨鹬的种群数量急剧下降,而且没有证据显示它们飞去了其他地点。
鸻鹬迁徙途中的觅食停栖地日益减少
连云港的滨海湿地则是另一种近危物种半蹼鹬的迁徙补给点。而这次胜诉的关键,是“勺嘴鹬在中国”组织的诸多鸟调志愿者在这片区域常年累月观察的数据。这些数据表明,这里就是半蹼鹬最重要的中停地:在2019和2020连续两年的春迁季,连云港都支持了全球至少90%的半蹼鹬。
正是观鸟爱好者第一时间发现了这片区域要被改造,及时发出了预警。这些行动的直接成果是,避免了一片143公顷、多种濒危迁徙水鸟的重要觅食休憩滩涂地继续遭到不合理的“生态修复”。很可能也避免了这些水鸟的种群数量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自然之友法律与政策倡导团队的负责人“沙湿地”说的一番话对我触动很深,她说:“如果有一天,你的观鸟自留地发生了类似的威胁,那么大家以前做的鸟类记录就是最好的证据,就有可能带来转机,甚至不仅是推动个案的改变,可能还会推动环境制度的完善。”
唯有关心,才有行动
观鸟之后,不仅是多了一种欣赏自然的方式,也会不由自主地为它们呼喊、做出改变。在我的自留地奥森公园,这几年就发生了一些变化。
通常来说,像奥森这种使用中水自循环的公园,为了防止干枯的芦苇倒伏后造成难以处理的水体富养化,以及出于冬季防火的考虑,通常会在立冬之后将绝大部分芦苇割除运走。而从2020年冬季开始,奥森公园开始尝试保留更多的苇丛,比如只割除步道两侧5米左右的芦苇,并执行更复杂的分批、分块的割除计划。
因为看似无用、甚至会带来麻烦的芦苇,其实是很多鸟儿,如国家二级保护动物震旦鸦雀越冬所依赖的栖息地。由观鸟爱好者观察后发出的关切开始,公园管理处与北大山水、自然之友野鸟会等多家组织探讨出具体的割除改进方案,开始执行、观察效果并逐年优化。
有很多小鸟都需要依靠成片的芦苇过冬
每年割除芦苇前后,志愿者们会在现场向游客、鸟友们解释,为何要给苇丛做这样一个“新发型”,以及可以在冬季的奥森苇丛中看到哪些小鸟。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北京是全世界公益观鸟活动最多的城市之一(可能没有之一)。而奥森因为有地铁站,离市区较近,又是北京观鸟活动和记录最多的公园之一。在周末,同其他志愿者一样,我也很乐意花几个小时,带着观鸟新人在奥森里沿着调查样线走一圈,分享观察到某种鸟类时萌发出的由衷快乐,突然冒出的问题有时也很有挑战性和启发性。
我在给周末的公众观鸟活动做总结
作为一个城市公园而非自然保护区,奥森是以游人的需求为主去维护和打造公园景观的。换句话说,公园成为什么样子,跟我们欣赏自然的能力可能有很大关系。
除了园艺植物打造的花海,我们是否能够欣赏像蒲公英这种本地野花野草构成的草坪?除了家养的雁鸭,我们是否能为发现到隐藏在苇丛和树冠里的野生鸟类而激动?除了投喂和抚摸,我们是否能够与动物保持一定距离观察却仍然能感到心满意足?
去年冬天,在割芦苇工作如火如荼的完成之后,大家欣喜地发现,几只震旦鸦雀又出现在了潜流湿地保留下的苇丛中。接下来的每个冬日,无论晴朗或阴霾,都有人来到奥森腹地的苇丛前,期待能和这种奇特长相的小鸟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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