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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土哥涅夫(长三角区域城市观察家),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一
经济数据如同考试成绩,每次公布都会引起大众围观聚集,谁排名上升了,谁又掉队了?
一季度各地经济数据中,最引人关注的城市,首先是杭州。它以8.24%的名义增速位居万亿GDP城市增长榜首,不仅坐稳了第八城的位置,而且逐渐拉开了跟武汉的差距。
比杭州增速更快的是陕西榆林,达到了12.61%,在前50强城市中排名第一,也是唯一名义增速达到两位数的城市。家里有矿果然不同凡响。
但榆林还不是最猛的城市。金华义乌,哦不对,是中国义乌,一季度的名义增速居然高达17.22%,实现GDP512.7亿,成为浙江十强县市区中唯一的非杭甬属县(市)。
在义乌的带动下,一季度整个金华地区名义增长8.64%,超过了省会杭州,排名浙江第一。即便放到长三角41市这个大家庭里,金华的增速也高居第二,仅次于江苏宿迁(9.73%)。
高增长带来的还有排名的上升。
一季度,金华超过洛阳和漳州,全国排名上升至45名,经济总量(1445.3亿元)直逼台州(1486.11亿元)。后者的名义增速仅有5.26%,GDP增量比金华少了整整40亿。按照目前这个追赶速度,台州的浙江老六地位不久或将不保。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台州第一次面临“保位战”了。此前,台州和嘉兴围绕“浙江第五城”缠斗多年,最终嘉兴于2019年成功赶超台州。不料仅仅5年后,台州又遭遇新的挑战。对此我只能说,都市圈时代区位真的很重要,东西部是如此,长三角核心区域与边缘地带之间也是这样。
当然,区位不是决定城市排位的唯一因素。而比台州更边缘的温州,2011年金融风暴后也一度萎靡不振,甚至浙江第三城的地位都差点被绍兴夺走。
但最近这些年温州苦练产业内功,经济开始触底反弹。到今年一季度,温州的经济总量已成功超过徐州、大连等竞争对手,站到了候补万亿GDP城市第一的位置。
相反,绍兴从2016年起因为大规模关停腾退印染产业,出现增长失速。不仅被温州重新拉开了差距,还遭遇嘉兴的猛烈追赶。后者借助长三角一体化和第一个百年的双重利好,那几年发展势头强劲。其提出的2025年GDP目标(9000亿以上、力争1万亿),更是高出绍兴(8500亿)一截,赶超之意昭然若揭。
但天不遂人愿,从2022年开始,度过了产业转型阵痛期的绍兴重新焕发出强劲的增长势头,而嘉兴则开始放缓脚步。
如此你追我赶、此消彼长,正是研究城市竞争的魅力所在。其中既有地理区位、资源禀赋等先天条件,也不乏产业布局、科研创新等后天努力。各种因素叠加在一起,使得城市排名始终处于变动之中。也是因为如此,我现在越来越觉得,短时间内的数据波动,其实意义不大,所以也逐渐不再写季度分析文章,转而开始研究长时段的变化。
这方面的变化具体有哪些呢,其中之一就是长三角的地市,虽然彼此之间增速时有起伏,但总体排名都在进步。而这才是趋势。
二
城市排名有起有落并不稀奇,但金华崛起的原因却比较特殊,因为金华有个义乌。
义乌对金华的贡献有多大,我们可以从一组数据中看出:先拿GDP来说,一季度金华全市增长了114.93亿,而义乌一地就贡献了75.32亿,抵得上整个嘉兴或台州的增量了。
其中外贸是拉动本轮金华经济增长的重要动力,一季度全市进出口总额1930.7亿元,增长14.6%。而义乌一地的进出口额就达到1482.5亿元,占金华全市的76%,增速更是高达25.5%。可以说,金华的外贸甚至整个金华的经济就是靠义乌带头撑起来的。
除了经济上表现出色,义乌的人口数据也十分亮眼。根据七普统计,2010~2020的十年间,金华全市常住人口增长了168.9万,其中义乌一地就增长了62.5万,超过三分之一。其占金华总人口的比例,也从2010年时的23.01%,上升至2020年时的26.37%。
截至2023年末,义乌常住人口已达到190.3万,其中城区人口118万,超过了金华主城区的100.75万,和昆山、晋江、慈溪一道,成为全国仅有的四个跻身Ⅱ型大城市的县级市。
所以不管怎么看我们都必须承认,义乌才是浙中的火车头。难怪过去浙江的政府公告中义乌往往单列,被民间称为“浙江第12市”。而很多规划也都优先向义乌倾斜,比如甬金铁路,终点就设在义乌,而非金华市区。
即将开通的杭温高铁,也是途径义乌,而没有绕道金华市区。甚至“浙江第四极”之所以放在金义都市区,我猜看中的也不是前面的金,而是后面的义。
但义乌威武的背后,则是金华的相对弱势。
还是以一季度数据为例,金华市本级两个区GDP总和只有259.34亿。拿我们经常讨论的城市首位度(省会与第二城之比)作为参考指标,目前全国首位度最低的省会是呼和浩特,只有67.4%。但在金华地区,金华市本级的首位度比这更低,只有50.6%。
而这种现象也只可能出现在像浙江这样市场占主导地位的地区。作为全国唯二实现全域“省管县模式”的省份,浙江孕育了大批的经济发达县,百强县数量常年稳居全国前列。这是好的一方面,但另一方面也导致了强县弱市现象普遍存在,义乌不过是其中最突出的代表。
它本质上是市场经济自发选择的结果。放到权力本位的地方,肯定会动用行政力量把县里的资源拿过来,人为造就强市弱县格局。很多地方的强省会,不就是这样搞成的吗?
当然也不是所有市场经济发达的地区都会出现强县弱市现象,像广东就没有。这是因为广东那些经济发达的强县,比如东莞、珠海、中山,改革开放初期基本都已切分出来升级设市了。而其原先所属的地市,比如惠州,现在反过来成了接受它们辐射的对象。
这样想想,金华应该安心了。起码义乌还留在你的地盘里,GDP也算到你头上。
三
在浙江的十强县(市、区)里,义乌的开局应该算是最差的。因为穷,才走上了鸡毛换糖之路。不过当初这样的地方很多,比如温州,因为穷才被迫出海讨生计;比如昆山,曾经是苏州垫底的农业县,也是因为穷,才想尽一切办法搞工业,为此甚至自费创办开发区。
但这么些年下来,有些地方为赚快钱走了歪路,有些地方主导产业都更替了好几轮,而义乌却始终没有放弃小商品这个传统且薄利的本业。
虽然当地也提出要转型升级,但主要是通过提升产品质量、拓展销售渠道、加强品牌建设等方式,来提高小商品贸易的附加值和国际竞争力。并在此基础上,衍生出电子商务产业、现代物流业、智能制造产业等上下游相关联产业。
2023年,义乌电商主体突破60万户,占浙江全省的三分之一强;全年贸易快递业务量105.8亿件,而金华全市则达到了135.9亿件,超过广州、深圳、杭州、上海等传统商贸中心或坐拥阿里、拼多多等头部电商企业的超大城市,继续4年蝉联全国第一。
义乌或者说金华的成功,让我想到一个问题,这些年,各地都将高新产业定为发展目标,就连中西部很多偏远地方也遍地开花各类高新区。但其实,并不是所有城市都适合搞科创、发展高新产业的。比如时下热门的芯片、AI等产业,无一不需要投入大量的人才、资金。而对于多数普通城市来说,既没钱也缺人,一股脑地蜂拥而上,很可能重蹈当年的光伏和如今的新能源汽车的覆辙。
据不完全统计,全国有二三十座三四线城市,曾先后上马过新能源汽车项目,其中不乏山东乐昌等一些县城。从结果看,梦想中的通过押宝高新产业实现城市经济弯道超车并没有出现,迎来的却是雷丁、天际、爱驰等品牌汽车的相继爆雷,不仅企业陷入至暗时刻,还累及地方。
事实上,低端产业与高端产业、传统产业与新兴产业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相反,所有产业之间都有关联性,它们共同组成了一个完整的金字塔结构。传统产业是基础,高新产业是塔尖,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对于低线城市来说,与其成天不切实际地幻想发展高新产业,不如脚踏实地地做好、做深、做扎实本身所擅长的传统行业。毕竟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三四线城市本身经济体量并不大,只要能把一两项产业做到极致,就能实现不错的经济成绩。比如小商品贸易之于义乌,影视产业之于东阳,而近期长春、沈阳等东北城市的复苏,也是跟汽车产业的兴旺有关。
所以就像有媒体评论“最牛风头城市”合肥时所说的,在产业领域“盲目跟风就是一场豪赌”。尤其是低线城市,发展经济一定要因地制宜,并且保持定力。否则就像过去20多年我们看到的,今年流行“退二进三”,明年又开始重提制造业。如果没有定力,一味只知道追赶时髦,结果可能既没有赶上新的风口,也错失了旧有的红利。
反倒是像义乌这样几十年如一日坚守本业的城市,往往才能笑到最后。哪怕其本业只是小商品贸易这样的薄利行业,做到极致同样能够创造全球奇迹,而这也是金华带给我们的又一重启示。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土哥涅夫(长三角区域城市观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