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着理解胖东来

1

圣贤传道，英雄做事。

看佛陀的传记，佛陀诞生之时，预言者说他要不就成为一位伟大的国王，要不就成为一位伟大的圣人。魔鬼诱惑耶稣时，提供给他的诱惑之一，也是说可以让他成为一位君王。

如果佛陀和耶稣选择世俗权力，人类历史可能跟今天完全不同。

但是我们凡夫俗子，当然更相信现世好处，不爱听大道理。所以孔子活着的时候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孟子是到死后很多年才被尊为亚圣。耶稣传道时才会显露神通，让盲人复明，甚至让拉撒路复活。中国人说：不施霹雳手段，怎显菩萨心肠。没有霹雳手段，连菩萨都没有办法劝人向善。

用大白话说，在现实世界里没有一点世俗功业，你相信的道理很难让别人也相信。所以，有些人做事是为了传道。

巴菲特说，其实他自己非常喜欢当老师，只不过开始时没什么人愿意听。一开始参加巴菲特股东大会的人只有十几二十个人，到今天巴菲特股东大会已经成为了他口中的资本主义的摇滚音乐会，2024年有超过4万人在现场，更不用说还有更多人在互联网上观看。钱就是巴菲特的扩音器，让他的价值投资理解为更多人接受。

我理解于东来也是这样的一个人。

只不过他是突然拿到了扩音器。因为按照纯粹的商业的逻辑，胖东来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根据《中国企业家》杂志的报道，胖东来超市板块有13家门店，收入超过30亿元，净利1.4亿元。

全世界做超市最成功的公司是沃尔玛，沃尔玛的市盈率30出头，按照40的市盈率算，胖东来超市如果上市，市值56亿人民币，不算大公司。

胖东来的13家店都集中在河南，而且在河南连郑州都没去。创始人于东来自己说，是因为郑州房价太高，去了之后，没有办法保证员工过上好的生活。

所以，按照单纯的钱的逻辑，这家公司是一个规模不大的区域性商超。但是这家公司却很有名。开始时是在小范围内有名，后来有人说它是超市界的海底捞，最近因为要帮扶步步高、永辉这些线下商超，于东来接受了一些采访，好像更红了。

2

胖东来很特别。

一个市场足够大且开放，一定会出现一些特别的公司，它的经营理念和哲学不是最主流的那一套，但足以让自己在市场中立足，并且赢得拥趸。

比如人人都爱的巴塔哥尼亚公司，没有绩效考核，鼓励员工尽快做完工作去冲浪，每年把营收的1%捐给环保组织，虽然卖的是户外服装但是会做广告劝消费者要少消费。再比如本杰瑞冰淇淋公司，会规定任何人都不能拿最低工资5倍以上的薪水，持激进的环保主义立场。

这些公司都不大，但都是商业世界里很特别的景观。这也是商业迷人的地方。

胖东来的独特也正在于，它有跟其他公司不同的逻辑和价值选择。

用于东来自己的话说：“大家追求的是把企业做强，规模更大，更有钱，比别人更优秀。这不是胖东来所追求的……胖东来追求的是往下走，要圆润，要快乐，要让自己的生命质量是美好的！”

老实说看于东来的访谈，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人不会是个骗子吧？因为现在除了骗子，真没几个正常人会用一本正经的口吻跟你讲：“主宰自己的生命”“我们现在的生命状态是病态的”“尊重欲望、正确地对待欲望”……

后来我去网站找到了他2024年初在培训活动上的讲话全文，认真看下来，发现他是有自己的完整的逻辑的。

单纯就零售这门生意而言，胖东来的逻辑是：用好的员工把好的产品和服务提供给消费者，让消费者满意。

怎么保证产品是好的？于东来说，商品按欧盟的标准去做，选一线的品牌，一线品牌有质量问题该停就停，或者自己按世界一流标准做自有品牌。

怎么保证员工可以提供好的服务？给高工资。于东来说：“如果企业挣钱，至少拿出利润的50%左右。不能把钱都装在自己口袋里边，要让员工感觉到被尊重，感觉到希望。”

如果不挣钱，更要这么做，“一年挣几十万或者几百万的，给自己剩个零花钱，其他的全部分掉，不要再想了，一定先去成就员工，让员工感到自己的收入干着还行。”

还行的标准是：二三线城市，至少交完社保以后4000以上；一线城市最低不能低于5000，至少在6000-7000，保洁员也要在5000以上。“没有这个收入，员工跟各个行业有对比，他就会没有动力，没有动力不愿意干，怎么会认真地对待商品呢？认真的对待顾客呢？顾客怎么会有好的体验感？没有体验感，顾客怎么会信任？”

有了收入，还要压缩工作时间，比如胖东来著名的周二闭店政策。原因同样是，员工必须有好的生活方式，这样才能服务好顾客。

更重要的是，在财务上严格控制风险。“比如胖东来去投一个项目，需要花五个亿，起码账上要有20个亿才能做这个事情。有20个亿去做五个亿的事情，那就轻松很多。”

就这一条而言，我怀疑于东来跟段永平一样，有着对债务的深深的厌恶。

3

胖东来的逻辑里有很多话，可能只有现在才能让人听得进去。

比如，不以追求增长为目的。“控制自己的发展速度，不要再开店了！中国更多的企业即便现在一个月挣再多钱，也没有这个条件去发展，因为前面的路都是万丈深渊，这种深渊不是企业倒闭，是你失去了应有的休闲时间，是用你休闲的时间、健康的代价来换来的发展，这样是不健康的，对精神层面的打击是非常大的。”

哪怕只是回到2019年，有哪一家公司愿意控制自己发展的速度？当然是能快就快、闪电扩张。

比如，以自己喜欢为第一位。“以前因为不懂做大的，控制不住就关掉、压缩，留下的都是让你开心的”；“现在领1000个人，如果感觉累就减少200，还累再减少200，直到自己很轻松为止。”

做企业难道是为了开心、轻松？

比如，于东来跟胖东来团队说，“跟任何企业合作，胖东来不要拿着自己的尊严去和对方合作，不需要去讨好别人。”

做企业还有不求人的时候？连雷军都做不到。

比如，于东来强调“不要为别人而活，首先为自己而活”。单看这句话还好，我震惊的是于东来真的举了一个自己的例子。他说自己的母亲今年（2024）88岁，有保姆和司机，他每个月也会给2万块。但他会跟母亲说，“来看我要经过我的同意，不能随便来，因为我是自由的，不能影响到属于我自己的时间”；“这么多年来我最多看过妈妈两三次，平均几年一次，也会提前告诉她，她在家了就给我准备捞面条，待的时间不长吃完饭就走了，这种看望是心里边想看，而不是出于束缚和责任。”

什么，自己的老妈来看你还需要先经过你同意？更少有人能做到了。

还有其他种种：

“要让自己做一个健康的公司，做一个幸福的公司，在这个基础上稳健地向前发展。”

“只做自己喜欢的事儿，无奈的事不做，根据自己的条件过得舒心，过得轻松。”

“不跟别人比，量力而行，自然就轻松。”

“养成只做喜欢的事的思维和状态。这样你的悲观情绪就慢慢退化，转变成一种非常简单的思维，不喜欢的都放掉，喜欢的就做，就挺开心，做好了更开心，做不好想办法讨论怎么做更好。”

为什么这些话现在的企业和人能听得进去？

道理也不复杂，就好像人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意识到健康重要一样，因为现在太多的企业和人太痛苦、做的事情太无奈、过得太艰难、情绪太悲观。

4

我理解的胖东来，就是一家逻辑自洽的、很特别的公司。

就像巴塔哥尼亚，只要坚持不上市，让公司保持在私有化的状态，就可以按照创始人的意志继续自洽地发展：不追求规模和增长，但是能在一个区域内成为一家好公司。

但是现在胖东来决定以输出方法和价值观的方式走出去，去帮扶其他零售公司，这让我也有点为胖东来捏了把汗。

因为胖东来的逻辑和价值观，并不完全是商业的逻辑和价值观。最简单的，比如这家公司不以增长和利润最大化为目标。有多少公司和他们的投资人能够接受这套逻辑？

于东来自己也能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在演讲里说：“只是体制的调整，企业生存是不成问题的，当企业调整健康后，最大的危害是什么？将来你企业挣钱了，又想着扩大……健康以后如果放纵自己，将来会更痛苦，还会有病。”

但是，对于一家公司和一个企业家而言，增长是病吗，规模是病吗，为了增长和规模而去承担一定的痛苦是不值得的吗？当然不是所有人都会认同。

所以，一个担心是，现在不少零售企业找胖东来去帮扶，可能只是看中了胖东来的“流量”，逻辑就像一家企业愿意想尽办法去到董宇辉的直播间一样，但是是不是从根本上认同于东来的逻辑和价值观，可能就是另一回事。

其实，只要胖东来能够作为一个特别的存在，一直健康地发展，于东来又愿意不断分享自己的理念，吸引来认同他的人，可能就已经足够。

就像巴菲特。巴菲特不需要去把所有公司都投资一遍，才能让人认同他的理念。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李翔李翔（ID：gh_b19aab226944），作者：叫我以实玛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