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专生姜萍，职业教育里的异数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梁云风

被清北藤校包围的中专生

“中专生在全球数学竞赛中排名第12名”——这几天，17岁中专女生姜萍逆袭的新闻刷屏网络。

6月13日，2024“阿里数赛”公布决赛名单，来自全球各地的801名数学高手成功晋级。作为唯一闯进全球30名的女选手，姜萍也是该比赛举办以来，首位闯进决赛的中专在读生，学服装设计专业的她，领先一众数学专业的选手。排在她前面的选手，均来自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剑桥大学、麻省理工学院、普林斯顿大学等名校。

在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中，17岁、中专生、服装设计专业……这些关键词让姜萍的出现充满了戏剧性与话题性。

姜萍与我们大家看到的中专生太不一样。在既有的经验中，今天的中专，是那些学习成绩差，考不上普高的学生无奈的选择，他们被当成是应试教育中的失败者。前些年普职分流为什么会引发那么大的反弹，就因为大家都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被分流到职业学校，失去读大学的机会。

那么，姜萍又凭什么不一样呢？

姜萍来自江苏淮安市涟水县农村的一个普通家庭，据说她初中时数学就很好，而且偏科（偏数学），姜萍对数学的敏锐感知是从初中开始的，她发现别人不会的题，她一眼就能找出思路，可家长、老师却只叮嘱她“不要偏科”“高考不只考数学”。

但她成绩还不错，当地中考总分760分，姜萍考了621分，这个分数上高中肯定是没问题的，然而由于家庭条件不好，她便放弃了读高中，而去读了中专学习服装设计。

如果姜萍的故事到这里结束，没有她对数学的热爱，可能也就是一个普通的中专生故事。但姜萍对数学的热爱在进入中专后反而让她有了更多的时间投入兴趣爱好中，最终实现了小镇做题家的逆袭。

“小镇做题家”

天赋、勤奋与热爱，是所有小镇做题家向上的动力。姜萍之所以能在此次全球数学竞赛中脱颖而出，同样离不开这三点。

必须承认姜萍在数学领域是有天赋的，在进入中专后，她靠自学不仅学完了高中数学，还钻研起了高等数学，凭借手机翻译软件和一本英汉小词典，她竟然自学了全英文版的《偏微分方程》——这是高等教育出版社与美国数学会合作精选的经典高等数学专著之一。她已经自学了三分之一，达到了数学专业本科三四年级的水平。

在被马克笔、服装设计图和针线围绕的服装设计专业教室里，姜萍对数学的热爱此前虽然在学校内被老师和同学所知，但人们很难准确地评估其天赋，得益于阿里数赛这样一场无门槛的全球竞赛，给姜萍这样有天赋的数学人，提供了一个展露才华的平台。

所以天赋这个事情和出身关系没那么大，主要看有没有机会，文明社会就是尽可能让每个人都有机会，让每个人的天赋都能被发现，被培育。

勤奋则是姜萍更可贵的品质。姜萍的数学老师王闰秋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姜萍算不上天才，而是勤奋型选手。他几乎所有的课余和晚自习时间，都沉浸在数学的世界里。即便是在资源不那么优渥的中专学校，她也从未放弃对数学的探索，降低对自己的要求。

“其实大家天赋未必差很多，但是一个人一直在玩，一个人一直在学习，渐渐就拉开了。我有注意到她偏微分方程，有一本笔记本已经写满了，她有时做题做到夜里一两点钟。”

也是因为有这样的努力和坚持，天赋才有更多的可能被承托住。王闰秋觉得，数学学到后期，天赋起的作用就越来越小了，更重要的是如何把自己的天赋发挥出来。“除非是绝顶天赋，像阿贝尔、加罗瓦，可那种天才历史上也没几个。当然，数学家也有不少大器晚成的，陈景润就是。”

而这也是姜萍这个样本更值得我们研究的原因。伤仲永的故事大家都知道，每个人都可能有自己的天赋所在，找到它并且孜孜不倦地开发出来是成功的关键，而这个过程就需要勤奋，在数学领域有一句话，“数学永远不会背叛你，数学不会就是不会”，这既是对天赋的一种表达，更是对自己的一种鞭策——面对天赋，你可能投机取巧，但面对勤奋，你永远做不了假。

热爱是支撑起努力的长期动力。在姜萍的这个故事里，大家漏掉了最关键的一环，那就是数学和服装设计，都是她自己选择的，而在面对记者提问“你以后更想继续学服装，还是学数学”时，她说，“服装设计和数学这两个方面我都特别感兴趣，两个我都放不下。如果非要选一个的话，我感觉更偏向服装设计一点。但无论未来会怎么样，数学这个兴趣爱好应该一直会持续下去。我从没想过放弃它。”

这一点非常有趣，至少直到现在，姜萍都没有对数学展现出更多的野望，比如要做数学家什么的，她只是热爱着数学，仅此而已。

德国数学家、集合论的创造者格奥尔格·康托尔曾说过：“数学的本质就在于它的自由”。自由地热爱，让姜萍的故事更加可贵。

在姜萍对数学的钻研过程中，她的数学老师王闰秋是一个绕不过去的人，这位伯乐可以说是她的领路人，在入门时，他建议姜萍从同济大学出版的《高等数学》开始，她对其中复杂的证明感到困惑，老师又推荐了谢惠民的《数学分析》。在研究多元微积分的过程中，她又遇到了困难，于是继续研究Lawrence C.Evans编写的《偏微分方程》。

他鼓励姜萍一起报名参加阿里巴巴全球数学竞赛，利用课余时间和晚自习亲自给姜萍开小灶，帮她拓宽数学的视野。

所谓的领路人，可能在天赋上并不如自己的学生，但能够为学生在迷茫时提一盏灯，遥遥之路，也是人生之幸。

能否复制“姜萍”？

姜萍的出现，让我对职业教育再次反思。

首先，姜萍能否复制？

从数学天赋上看，不见得这么多中专生里面没有其他天赋异禀者，但如前所述，有天赋是一回事，有没有勤奋、热爱和引路人又是另一回事。

比如在姜萍的学校，她入学后数学考试130多分，第二名只有50多分，“断崖式领先”。

但这些人里面，可能数学没天赋，但其他方面呢？文学、物理、地理、手工、绘画、音乐……只要找到一个天赋，并且为之努力，不见得就不能复制下一个姜萍。

而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职业教育并不“职业”，各种专业整齐划一，学生选专业时大多也并非按照自己的天赋、兴趣来选，如果还是学者自己不擅长、不喜欢的专业，如何让学生职业化？

其次，能否给学生更多的选择？

姜萍说，她的梦想是浙江大学，但是按照江苏的高考政策，由于专业方面的一些限制，姜萍只能就读江苏省内的三所高校，而无法正常报考浙江大学。暂且不说她能否考得上，由于普职分流的原因，她在进入中专的那一刻起，几乎就没有了考浙江大学的机会了。

此前我曾说，反对过早的普职分流就在于，在学生并无做选择能力的时候，让他们过早进行选择，其实是等于没有选择。恐怕在姜萍进入涟水中专的时候，她可能也并不清楚，她未来没有读浙江大学的机会吧！

对现有的教育体制来说，姜萍只是职业教育里面的一个“异数”，无论是她对数学的痴迷，还是偶然地参加数学大赛，或者是有一个数学专业的“伯乐”，这一切都充满着偶然性。

然而，教育的最大功能，其实是将这种不确定性降低，增加人生的确定性——你能选择，并且能通过教育增加这种选择的可行性。

希望在职教体系里，姜萍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