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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就第455位讲者 陈波(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副厂长)
大家好,我是陈波,来自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后文简称“美影厂”)。
在我演讲开始前播放的短片,是在2017年美影厂60周年上发布的长片水墨动画《斑羚飞渡》的demo片段。
《斑羚飞渡》片段
其实,早在2014年这个项目就开始立项了,而这其中无论是作品选题,还是技术以及艺术上的探索,都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过程。
说起水墨动画,大家一定会想起1961年美影厂出品的《小蝌蚪找妈妈》,这部中国第一部水墨动画取材自齐白石先生作品中的诸多形象;
《小蝌蚪找妈妈》剧照
再到1963年我们的《牧笛》,影片中憨态可掬,朴实无华的水牛就是根据著名国画大家李可染先生的绘画风格绘制的;
《牧笛》剧照
再往后就到了1982年,我们的海派书画画匠程十发先生作为美术设计,参与到了第三部水墨动画《鹿铃》的制作中;
《鹿铃》剧照
接着就来到了1988年,我们水墨动画的最高峰《山水情》,吴山明老先生完成了这部作品的造型设计。
《山水情》剧照
从中可窥得,中国水墨动画的进化都要相隔20年之久,而距离《山水情》的巅峰已经过去整整31年。
身处美影厂的我们,一直在思考水墨动画的新生,希望在新的环境中,通过新的技术去做一些新的探索。因为这个东西,我们不能丢。
很多现场的年轻朋友可能小时候在课本中就读过《斑羚飞渡》,但这部影片还从中结合了沈石溪先生的另一部作品《红奶羊》,形成了这么一部90分钟时长的水墨动画电影长片。
跳开美影厂熟悉的短片水墨动画范畴,《斑羚飞渡》的整个制作难度就呈几何倍数上升,除开大家在开头的短片中看到的恢弘壮美的CG画面,以及丰富的、或工笔或写意的彩墨外,这还是一部无对白电影,对配乐和故事节奏的要求不可谓不严苛。
为什么美影厂敢做这样的事情呢?
正如刚才我们谈及的四部水墨动画一样,《斑羚飞渡》也请到了有一定艺术高度的大家来和我们一起合作。
第一位就是中国工艺美术第一人——韩美林先生,同时他也是福娃的创作者。韩老作为一名美影厂的老兵,在1987年的时候就在美影厂做过剪纸动画短片《狐狸打猎人》。
《狐狸打猎人》剧照
韩美林先生在绘画、雕塑、钧瓷上面都有着极高的造诣,这也给我们的动画在美术上提供了非常多元化的选择。
另一位黄格胜先生,他是中国美术家协会的副主席、漓江画派的代表人物,因为水墨动画真的是要一张张画出来的,所以黄老特地为这部影片画了很多场景。
左起:韩美林 黄格胜
在这两位大家的护航下,我们才有底气去做新的探索。为了在影片中实现我们预期的艺术水准,其实会发现很多技术的问题。
如今,我们所有的绘制软件,包括真人拍摄基本上都是从国外进来的,那么我们在技术端做尝试的时候,怎么去利用好人家的技术,其核心就在于我们艺术的部分。我们怎么去提炼和把握,让艺术去跟技术进行一个有效的结合。
水墨动画之所以在国际上有那么高的地位,就是因为这是一套在中国人创造的技术下产生的艺术作品。日韩也会做一些所谓的水墨动画,但双方的概念是完全不一样的,连技术方式也是完全相迥的。这也是在后面不断推动我们,让我们的水墨动画实现新生的动力。
谈到美影厂,就跳脱不开我们62年的历史,我们拍了500多部作品,拥有中国最多的IP,获得全世界200多个奖,甚至比国产真人电影还要早拿到柏林银熊奖。
很多人甚至说,中国动画电影的历史,就是美影厂的发展史。
那么,中国动画的源头在哪里呢?
这就要说到我们尊敬的万氏兄弟了,我们叫“三万老”。
“三万老”中的万籁鸣先生,在1941年的时候完成了中国第一部动画电影《铁扇公主》,这只比当时世界上第一部动画电影《白雪公主》晚了三年。
《铁扇公主》海报和万籁鸣先生
据我所知,当时万老做这部作品也非常不容易,因为美方的技术封锁,他带了100多个人硬生生把这部片子画出来了。《铁扇公主》后来在日本上映,有一个日本的年轻人看完后大为震惊,亚洲也有人可以做出这样的动画片,备受鼓舞的他便踏上了动画的创作道路。
而这个年轻人,后来成为了日本的“漫画之神”,他就是创作了《铁臂阿童木》的手冢治虫。
1980年,手冢首次访华,第一站便是来到美影厂拜会万籁鸣先生,当时还跟我们万老说,就是因为您的动画,我才走上了这条道路。
我们可以一起来看一下当时这部作品的片段。
《铁扇公主》片段
大家是不是觉得特别有迪士尼初期的唐老鸭和米老鼠的感觉?
当年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会学习很多迪士尼的东西,一路都是这么过来的。但在美影厂建厂之后,我们的特伟厂长就开始提出要追求中国名族风格的东西。
于是就诞生了中国第一部彩色木偶片、第一部彩色动画片、第一部折纸动画片、第一部水墨动画片,还有中国第一部宽银幕长篇《哪吒闹海》。大家可以感受一下这些风格各异的动画作品。
大家可能会发现,美影厂如此多经典的作品之间,艺术风格却相去甚远。这里面就有一个我们核心的价值观——“不模仿别人,不重复自己”,这是我们老艺术家们一直秉承的。
所以经常会有“有生之年系列”的说法。
很多粉丝都会讨论,为什么《黑猫警长》只做5集就没了?《葫芦兄弟》这么好的作品为什么只出13集?
因为现在很多作品动不动就是几百集的时长,但老人家嘛,可能做了这一茬就不愿意再往下做了,他觉得不好玩,没意思。
我们《雪孩子》的导演,林文肖老师经常和我们说:“哎呀,我十六七岁进的厂,出来的时候就白发苍苍了,一辈子就投身在了动画事业上。”老一辈们的确都是这么过来的。集中创作时期都干脆住在厂里了。
美影厂“动物园”
我们经常会说,为什么以前的作品,画面跟音乐搭配得特别好呢?
因为当时译制片厂的跟美影厂的人是在一个大院里的,工作人员常常就是一起去食堂吃完饭后,就立马一起投入到配音的工作中去了。它的全流程体系是在一起完成的,不像现在这个是要拆包散出去做的,你很难把控整个的质量。
那么为什么又会提到“动物园”呢?
在做《小蝌蚪找妈妈》的时候,我们养了小蝌蚪,这算比较简单的,后来我们还养过老鹰、养过狐狸,在《大闹天宫》的时候,还养过猴子。
只要是我们拍片涉及到的动物我们都会养在厂子里,像大象什么的就养不了。
我们也开玩笑说,如果有龙的话,说不定我们也就真把龙养着了,不然的话就没办法画《哪吒闹海》了。
《哪吒闹海》剧照
为什么当时非要这么做呢?
当时的条件不比现在,现在大家可以看BBC、看Discovery,那时候大家只能靠自己揣摩这些动物的神色状态,他们每天把自己和动物关在一起,一天天的去了解它、描绘它。
但其实,厂子里关着这么些狗啊猫啊、狐狸老鼠的,有时候是蛮臭的,但我们的编剧老师凌纾,却觉得很幸福,因为他住在宿舍里边,每晚听着猫狗老鼠虫子叫,哎,就把《邋遢大王》给创作出来了。
美影厂还有一个很好玩的叫“下生活”。
如果在美国的话,就叫做“research”,迪士尼和皮克斯最喜欢做的就是“research”。
比方说在创作《草原英雄小姐妹》的时候,我们的主创们就一起去到了内蒙古,那时候不像现在,真的是卷着铺盖就去了,一待就是一整个冬天。
《草原小姐妹》剧照
还是我们的凌纾老师,一个湖南人,从来没有放过羊,但作为剧本创作,冰天雪地的,你还必须要学会怎么放羊,凌纾老师经常会回忆说,当时你也不知道是你放羊还是羊放你,最恐惧的还不是狼,而是认不得方向迷了路。
再比方说《九色鹿》,当年钱家骏老师带着团队在敦煌莫高窟蹲了一个月,每天都是早上6点开始画。因为当时没办法拍摄,只能依靠素描和速写,画了一个月之后,回来才做成了《九色鹿》。
《九色鹿》 画报
类似这样“下生活”的事情特别的多,也会影响到我们,正是因为他们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度了解和理解,才造就了他们的作品。
当然我们并不说,做传统的东西就是要“复制传统”,我们也要融合人家更优秀的东西,使之变成我们自己的。但没有这根基,你做什么都不是我们中国自己的东西。
最后要说到的是《火焰山》这部作品,这是我们美影厂除了《斑羚飞渡》外,一个非常重大的项目,也就是我们的新孙悟空。
《火焰山》做的是三借芭蕉扇的选段,我们希望在我们的角色表演和整个美术风格上面,能够做出我们中国传统文化的特点,但它又是一个通过技术的方式来还原的作品。
“艺术挑战技术,技术激发艺术。”这是曾经迪士尼掌门人拉塞特的名言。
回顾我们前门所有讲的内容,我们会发现这些作品跟当时的技术是脱不开关系的,很多技术在当时是处于领先的。而未来,我们希望我们能把核心的东西握住,我们中国传统的根的部分,要用技术去积淀它、表达它。
技术是一把双刃剑。我经常拿小朋友打枪来说,如果你没有这个底蕴,威力越大的枪后坐力就越大,你是打不准的。除非你自己也足够强大,才能指哪打哪。
曾经有这么一群人,他们不模仿别人,不重复自己,他们坚持坚守,有着崇高的理想,他们代表着“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那我们这些新的小伙伴,成为了这个团队的一员,不能辜负前人铺下的路,要对的起“美影出品”这四个字。
在未来的5年到10年,会有更多的新作品与大家见面,因为我们不着急,现在这个世界太快了,有时候要慢一些,做动画需要有耐心,耐心才能打磨出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