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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20 17:28
FA的冬天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镜相工作室(ID:shangyejingxiang),作者:安雨‍,编辑:卢枕,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文章摘要
本文描述了财务顾问(FA)在当前投资市场寒冬中的困境与转变。文章通过多位FA的故事,展示了他们在面临投资市场变化时的应对策略和挑战。

• 💼 FA职业的极致追求效率,如何在当前市场环境下面临转变

• 💡 FA在转变赛道与投资人关系中的挣扎与思考

• 🔄 FA如何应对资本寒冬,寻找新的发展方向和应对策略

FA,即Financial Advisor(财务顾问),是帮助创业者找融资的人和机构。


这是一个依靠投资人与创业者之间的信息差赚钱的职业。他们追逐风口,也喜欢预判未来,但现在,留给他们的选择越来越少。


作为中间人,投资市场的冷暖,FA往往第一时间就能感知到。无奈的是,他们无法左右潮水的流向,只能随波而行,现在,他们正进入一条愈加狭窄的河道。当投资人和创业者对FA的要求越来越多,甚至主动做起FA的工作,靠贩卖信息差就能活得滋润的日子,一去不返了。


一、在春天,过冬天


FA原本是一种极致追求效率的职业。


他们就像玩连连看游戏,要花最少的时间,用最短的步骤,把市场上好的创业项目和手里有钱的投资人精准链接在一起,匹配成功越多,就能赚走更多的钱。


一个好的FA,既要眼疾,更要手快。有时候他们比投资人更敏锐,能嗅到那些未经打磨的璞玉,好的项目可以让FA在财大气粗的投资人面前挺直腰杆,而投资人的信任,则是FA向创业者兜售的最值钱的商品。


作为中间人,FA也最容易从市场供需关系的变化中,感受到创业和资本的冷暖。


今年以来,26岁的FA孙彤发觉手头上的项目进展依旧缓慢,工位在自己旁边的合伙人也不“卷”了,到办公室后要么玩手机,要么和同事聊天。讲求效率的职业节奏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停滞。


孙彤供职于北京一家医疗健康领域的FA机构,他无比怀念去年疫情刚结束时的忙碌状态。那个2月,金融市场里的大小角色都感慨着:终于到了大干一场的时候。整个月,孙彤基本都在出差,他先是去了深圳,然后飞到上海,再抵达无锡和苏州,最后又从上海折回北京。期间拜访投资人、项目方、参加会议,日程满满当当。


2022年硕士毕业后,孙彤加入了这家投资银行,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暗自期待着能大展身手。资本市场的春天似乎即将到来,他也跟着兴奋起来。


同样等待春天的还有余尧。他是北京一家FA机构的合伙人,主做消费类项目。自2021年下半年开始,消费赛道的融资逐渐降温。疫情放开之后,信心随之而来。余尧记得当时机票、酒店价格都涨起来了,消费市场一片热闹。


到了3月,一个国货品牌的融资项目给余尧的乐观降了把火。这个项目已经实现盈利,余尧认为这是很大的优势,为此他接洽了二十多家投资机构,半数以上机构也觉得这个项目不错,却都迟迟没有进一步推动的意向。


入行六年的经验让余尧开始警觉。随后,余尧暂停了这个项目。“2017年我入行的时候也是资本寒冬,那时候是募资难,可创业项目的质量和公司的发展速度是快的,我想投,只是没有弹药。”现在是,机构们手里有钱,但投资意愿降低了。


清科研究中心数据显示,2023年我国股权投资市场共发生投资案例数9388起,同比下降11.8%;披露投资金额6928.26亿元人民币,同比下滑23.7%。预想中的火热没有来,市场盘子反而变小了,FA们的日子甚至比疫情时还难过。


相比一直不被看好的消费赛道,孙彤感受到寒气要更晚一些。去年5月份,有保荐团队和孙彤的老板聊起IPO有可能收紧。IPO收紧,意味着企业成功上市的几率降低,投资方的退出渠道减少,会影响投资意愿。


不安的讯号与孙彤的处境印证。他觉察到,尽管和投资方聊得火热,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没有进展。一天中午,孙彤和同事们一起去附近的正大中心吃饭,大家在饭桌上吐槽各自的项目进展缓慢,都发现不对劲了。


供职于上海一家FA机构的王琳发现,一个质量与往年相当的项目,加大一倍推荐数量,依旧得不到明确的结果。“以前特别好的项目,推不了几个机构就直接被抢了,但在当前这个环境下,大家可能只愿意抢90分的项目,门槛越来越高。”


互联网上有FA从业者发帖,调侃投资人回答“再看看”,就等同于“不考虑了”。有相熟的投资人对王琳说得很坦诚:我们也不知道明年投什么。


二、在离钱最近的地方追风口


在一家公司还没有上市前,股权投资越早,风险越大,获得的回报也越高。一家什么都没有的公司,凭一个商业设想就能拿到钱,因此早期风险投资也被从业者称为“离钱最近的地方”。


作为中间人,FA按照2%~4%的比例向创业公司收取融资提成,一个大项目能挣几百甚至上千万——前提是撮合成功。


而在几千万到数十亿的融资额面前,这又仿佛是笔小钱。孙彤记得自己刚入行没多久,一次去拜访投资人时,到了对方给的地址,是一套胡同尽头的二进式四合院。屋主全部翻新了一遍,还有个花园,装置了许多景观,非常漂亮。“看起来就值好几个亿。”孙彤回味着当时的震惊:“投资人很平静地说这其实就是大家一块聊聊天的地方。”


钱是门面,也代表着实力。投资机构一般都会把办公室设置在各个城市的地标写字楼,孙彤去过位于陆家嘴的上海第一高楼,上海中心大厦,也去过深圳第一高楼,平安金融中心。他供职的公司比邻北京第一高楼中国尊,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可以俯视中央广播电视总台的全貌。


但在这行,比钱更稀缺的,是找项目的眼光和找钱的手段。


曾在投行实习,负责给企业做上市辅导的赵小雨,对投行极度细节的工作感到枯燥,她在毕业后加入了一家初创的FA机构,对接不同项目时,需要FA先完成自我学习,深入了解后再去做项目企划及后续的工作,相比之下,这更有挑战性。


FA的工作让赵小雨接触了许多新行业,比如软件、新能源电池等。“反正不停有新的东西出来。”赵小雨说,“搞一级市场的都冲在前面,有一点苗头就得去看。”


找钱的手段更是核心竞争力。几个月前,她出差去杭州拜访一家企业,那个老板聊天时提到他们上一轮融资时,合作的FA机构给他拉了300个群对接投资人,所有人都很疲惫,效率极低,所以希望这一轮不要这种量大出奇迹的模式。


大多数FA,无法同时具备这两项能力,甚至有的连一项都不具备。对他们来说,有时候只有一个办法——不停地追赶风口。


余尧曾目睹过新消费赛道的风起风落。2019年到2021年的三年是新消费投融资最疯狂的时间,许多耳熟能详的品牌都由此孕育。比如新茶饮第一股“奈雪的茶”,国内美妆第一股“完美日记”,还有潮玩第一股“泡泡玛特”。“大家都在疯抢。”余尧说,“一家按正常估值逻辑值5个亿的公司,可能被追捧到估值20亿。”


几乎不会有人对这件近乎三赢的事情保持冷静。项目估值高,能融到更多钱,“FA的佣金高,创始人高兴,投资人能挤进来也觉得很牛,投中了一个明星项目”。


作为一个靠信息差赚钱的职业,市场越热,项目越多,钱越分散,越是FA赚钱的好时候。为了拿到更多融资,创业者需要依靠FA的投资方关系,找到给钱最多的那家,而在一个杀红眼的市场里,投资人对项目把控没那么严格,可能照单全收。


但市场太热,就会有冷下来的时候。2020年爆火的消费赛道,靠烧钱营销维持的高增速没有维持多久。到了2022年,资本在新消费赛道回归冷静。


“你可以说资本是冰冷的,但看多了就会发现,这里没有新鲜事。大家会一次又一次去风口卷,一次又一次去猜中,或者猜错。永远是这个样子。”


三、蛋糕怎么越来越小了?


去年7、8月份,在这个号称“地球有史以来最热”的夏季里,孙彤和同事们仿佛入了冬。停滞体现在方方面面。原本一周50多个会议,会议室都预定不过来。后来业务数量大打折扣,同事们也从办公软件的“会议中”解脱出来,都成了空闲状态。


更为直观的是,2022年,老板带所有员工到澳门团建,他们住在巴黎人酒店,门口是一座以埃菲尔铁塔一半比例仿制的铁塔。到了2023年,团建日程正好排在IPO政策收紧之后,目的地“降级”成连云港。


能投的赛道和项目都越来越少了,这是不少FA最头痛的事情。


2021年美元基金开始逐步退出市场,人民币基金的投资项目和金额都在上升。币种结构的变化直接影响投资取向,美元项目偏好消费、互联网,人民币项目偏好重资产的实业,比如半导体、新能源、生物医药,被行业概括为“硬科技”。


行业新人赵小雨感知到了币种变化带来的波动。在她看来,之前的美元机构是愿意听创业者讲故事的,比如描绘一个消费项目未来怎么扩店,做成一个什么样的品牌,“大家还是愿意为这种想象力付费的,我认为你这个事很有前景,非常有未来,哪怕贵一点也没关系”。


但在硬科技投资里,原有的逻辑失效了。投资人会用各种确定性的指标来卡项目,比如要有落地的商业化场景并能获取收入,有的甚至会有盈利的要求,还有的会提出投资建厂、业务合作等配套条件。


2023年,一位深圳的私募基金投资人投了3个项目,分别是半导体先进封装、碳化硅工厂、汽车Soc芯片,数量和往年持平。资本寒冬并没有使他乱了阵脚,反而让一些热门赛道从卖方市场变为买方市场。“对我们反而是种优势,有些项目现在的估值可能依旧是两年前的估值,没有溢价的能力了。”语气间有种捕猎的乐趣。


不过,企业估值方式的变化也让人更难琢磨。“这种To B的企业很多是靠烧钱空转的。”这位投资人说,“也能转出来很多指标,但这个工厂到底能赚多少利润涉及到上下游的关系,没有以前互联网那么简单。”


投资方对项目的要求变高,相应地对FA机构的专业性要求也更高了。当科学家、研究员们下场创业,当各种专业的名词填满商业计划书,FA不仅得有能力跟创始人们交流得来,还得自己研究明白,才能把项目推给投资方。


在创业公司面前,FA的角色也需要跟着转变,从以前的融资中介,变成企业的合作伙伴,帮企业解决融资、业务、商务和产业资源等各方面问题。


可这样的角色,以前是由投资方来担任的,即传统“募、投、管、退”中投后管理的一环。在当前优质项目少的情况下,许多投资机构也在把投后管理的工作前置化,以此争取好项目的投资机会,甚至很多投资机构和投资银行为了后期退出利益最大化,主动免费帮企业寻找后续融资,或提供财务咨询。VC和投行下场做了FA的工作,让传统FA的处境更加艰难。


四、机构和人,都只能逼自己一把


一次周会前,孙彤的老板在工作群里发消息,说既然大家都知道政策是什么情况了,那么大家集思广益一下,看看有什么好的路子。会议要求每个人做份PPT汇报,孙彤记得有人提了医美,有人提了宠物医疗,他选了一个治疗高血压的新成果,做了两页PPT,是同事中准备最多的。


“转换方向”成了FA行业里经常被提及的关键词。孙彤的老板考虑换赛道,但难度着实很大。他们都是医疗方向出身,多年的工作经验都在这个赛道,彻底不做医疗是不太可能的。


31岁的FA李宇昂曾经历过一次赛道转换。2022年初,他入职了一家专注企业服务的初创FA机构。彼时“有赞”“微盟”接连上市的余温犹在,市场涌现出一批企业服务公司。但好景不长,2022年3月,企业服务赛道突然就“凉了”。


“突然间,市面上没有人再聊企业服务了。”李宇昂回忆,“甚至一旦说自己是做企服相关的内容,人家就会对你嗤之以鼻,完全不感兴趣。”


企服赛道凉掉后,团队合伙人决定全力挖掘新方向。那时候,相关部门公布了一组数据,全国汽车保有量超过三亿。同时,国家政策也大力支持新能源车。于是团队在8月时转向新能源车赛道。


李宇昂用疯狂加班的方式缓解工作压力,团队十几个人,开会沟通的频率越来越高,一周要开三四次会把控项目方向。更换赛道除了做相应的调研外,最重要的是匹配新的投资人资源。当时团队里有一位负责投资人关系的同事,拿出了一份8000名左右的投资人清单。这是一份相当壮观的清单,“业内的说法是全国投资人差不多有十几万,这份清单有接近10%的联系方式了”。


李宇昂和同事用了接近2个月的时间来消化这份清单,一天联系100到200人,要和他们同步团队转换方向的近况,然后确定对方的投资取向和轮次,如果合适的话再去给对方推荐项目。李宇昂回忆那段时期,工作充实且辛苦,“当时自己也没有特别深的思考,更多还是跟着公司的命运,想和大家一起努力”。


但是,全力转向新能源车3个月后,李宇昂的公司支撑不下去了。2022年11月初的一个周一上午,几位合伙人和团队成员照常开周会,评估了目前每个项目的进展,安排了这周约见的投资人和项目路演。


中午,公司出资最多的合伙人外出吃了饭,下午回来后走进会议室,把团队成员一个一个叫进去谈话。谈话的核心内容是公司干不下去了,留出半个月时间给大家整理东西。


震惊,是李宇昂的第一反应,随之而来的是愤怒、不甘心。但这些都不足以击溃一个有事业心的成年人,最要紧的是有些脆弱的东西悄然碎掉了。


那天中午合伙人到底和谁吃了饭,至今仍旧是个谜。事后有同事和李宇昂说,可能是有人告诉他2023年一级市场会有特别不确定的风险出现,他预判之后,选择暂时退出这个行业避避风头。


公司解散后的日子过得很快,李宇昂趁着ChatGPT的风潮,进入了一个研究AI的FA团队。工作半年后,又因为业务理念不合,选择主动离职。


复盘起这次离职,李宇昂用了三个月的时间研究人工智能,又花了两个月在一个难以争取到头部资源的项目,觉得自己要及时止损。那一刻,李宇昂忽然想到解散公司的那位合伙人,对方做的选择也是一种及时止损。


当然,也有人还在坚持。


33岁的曹稷山是“云道资本”的创始合伙人,2021年初,云道资本决定从消费和产业互联网赛道转向新能源、先进制造、新能源汽车产业链等“硬科技”赛道。


曹稷山习惯把困境视为行业格局调整的基础条件。“如果在环境不好时我们还留在牌桌上,我们正好可以塑造解决问题的能力;那么到了环境好时,我们是不是就有爆发的机会了?”作为还在逆势上升的早期阶段投行机构创始人,他身上有种天性的乐观与决心,认为只有格局变化才会有新强者的涌现。


可如果现在不是寒冬,云道的发展速度会不会更快呢?答案是肯定的。“如果环境更好,可能我们的新能源项目会有更快的发展”,曹稷山说,“其实2023年末下游的订单是变少的,某些细分行业并不成熟,短期看企业是难以盈利的。这样在一定程度上减缓了公司发展。”


除了转换方向,余尧成了在寒冬中坚决后退一步的那个人。如今他将工作重心放在咨询服务上,围绕原来积攒下的投资人和创业公司做投后管理,类似一个兼职的CFO(财务总监)。这个选择无疑离钱更远了,正常情况下收入大概在10万到30万之间,与之前FA工作动辄百万的景况全然不同。


余尧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讲话斯文朴素,但能感受到他的妥协中还有一丝不甘心。“如果这个行业重新火起来,比如融资的交易笔数、金额又回来了”,余尧说,“我们作为本来就有经验的人肯定要去赚这个钱。”他停顿了一秒,又说:“好吧,除非我那时已经完全不想做这件事了。”


北京投资人最多的地方是华贸、国贸和望京,连接三点,三元桥成了交通便捷,距离适中的会面首选。曹稷山常去位于凤凰汇一层西门口的“新元素”轻食餐厅,这里有大量的投资人,大量的项目方。如果在2017、2018年前后走进这家餐厅,你会发现基本上每桌都在热火朝天地聊项目。然而这家餐厅并没有扛过疫情,2021年底进入破产清算,陆续关闭门店。


“新元素”旧址,已经换了新的餐厅。镜相工作室拍摄


如今,“新元素”的旧址建起了一家新的餐厅,曹稷山依旧习惯和人约在那里见面。几个月前他去了一趟,热烈的氛围已经不复存在了。


当年,各种五花八门的项目涌现。曹稷山还记得一种小心翼翼的感受——在那里聊项目最好小点声,可能隔壁桌就是竞品公司。他怀念那个时节。


(文中孙彤、余尧、王琳、赵小雨、李宇昂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镜相工作室(ID:shangyejingxiang),作者:安雨‍,编辑:卢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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