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变坏是从乱叫“爸爸”开始的

作者 | 李双贤

题图人物 | 王朔，图片来自视觉中国

1991年，成名后志得意满的作家王朔决定把自己新作定名为《我是你爸爸》，像极了一个歪打正着的预言。

近三十年来，乱叫“爸爸“开始在年轻人中间流行。大方承认“你就是我爸爸”不再令人难为情，当年的读者感觉被冒犯的那份尴尬正在被消解殆尽。

某宝上出现这样一些卖家：你只需支付一块多钱的价格，就能让真人叫你一声爸爸。

你问有没有买家会买？订单量还挺高的。

除了词义的失格，“词义上的通货膨胀”也广泛存在。譬如哈哈、呵呵等，过去我们用两个“哈哈”即可向对方传达愉快的观点，而现在则要使用十几个”哈哈”，才不至于显得“敷衍”。更多更复杂的反应则会直接用表情包替代。

从那些日常环绕着我们的流行词汇中，最能简易地窥见当下年轻人的模糊面目。

1.谁在被叫爸爸？

2014年，赴美上市的阿里巴巴公布了它的股票代码：“BABA”，它取自“阿里巴巴”拼音的后4个字母。消息公布后，有网友调侃“马云这是要故意让美国投资者叫‘爸爸’。”

“马云爸爸”的昵称不胫而走。

由互联网大佬们带头，包括“丁磊爸爸”、“马化腾爸爸”等在内开始流行，有的甚至出现在自家官微的宣传文案中，一发不可收拾。

不光是“国民爸爸”，这种亲属化的命名方式还带动了“国民老公”、“国民岳父”和“国民媳妇”等的应运而生。

关键词“爸爸”在百度搜索指数的数据表现

随后，“爸爸“这个称谓开始了它的下沉之旅。

譬如广告界的金主爸爸、甲方爸爸，游戏圈的暴雪爸爸（指代业内知名的游戏公司暴雪游戏）、Faker爸爸（指代一名电竞选手）等称号广为流传。前几年在网络上铺天盖地“给你买橘子“的梗（出自朱自清的《背影》），更是体现出“叫爸爸”已经成为“国民级的互动”。

2.谁在乱叫爸爸？

“叫爸爸”的流行速度已经远超大多数年轻人娶妻生子的进度，但他们并非提前感受到了“初为人父”的喜悦。

就在前段时间，束手无策的虎嗅某主编竟也以直呼编辑“爸爸”的方式开展催稿工作。

不知从何时起，拜托朋友帮忙取快递、占座时，叫对方一声 “爸爸”成了常规操作。一种名为“爸爸友谊”的交友理念也开始在年轻人之间兴起。

以下是一个能够诠释“爸爸友谊”的典型场景：

宿舍俩人，一个躺上铺玩手机，一个在下铺玩电脑。

下面的人说：“同学，下来玩啊。”

“你叫我爸爸我就下来”

“不下来怎么办？”

“不下去是狗！”
“爸爸！”
“汪汪。”

现如今的大学室友们直到毕业前夕，都还在为了“辈份问题”争论不休。平日都是直接称呼彼此为“爸爸”、“我儿某某某”。乱叫“爸爸“的流行已造成了部分同学的困扰。

图片来源：知乎

为乱叫“爸爸“的流行推波助澜的年轻人中，有出于崇敬发自内心地呼喊“爸爸”的，也有人在江湖“认贼作父”的，但绝大部分年轻人只是随声附和、藉此调侃取乐。

3. 为什么偏偏是“爸爸”？

国人对“爸爸”这个称谓的使用，最早可考记录是三国时代魏人张揖所著《广雅》：“爸，父也。”（黎锦熙《爸爸考》1933年）

自古帝王将相都有自我标榜“爱民如子”的传统。神话宗教中，父亲形象的主神是标配。这是因为当社会正处于父权崇拜时期，“爸爸”的角色同皇帝、神明一样，本身也是权威的一种。

在年轻人中流行的“辈分游戏”中，“爸爸“和”爷爷“出场的频率要远远高于”妈妈“和”奶奶“。

图片来源网络

步入网络时代，“爸爸”这个词在十数年内就完成了过去上千年都没有做到的词义丰富，“爸爸“变得“内涵”起来。

尤其是“我爸是李刚”和“郭美美”等事件深度发酵后，原本温馨的称谓史无前例地与社会阶层和权钱色交易紧密结合在一起。

图片来源网络

与此同时，部分年轻人开始用“爸爸”来指代某人是负责人、“权威人物”、保护者或某一领域的达人。从这个角度理解，不论男女老少，都有被“尊称爸爸”的资格和可能。

两年前，国外论坛Reddit上举办了一次关于“为什么我们那么爱乱叫爸爸”的问卷调查。结论显示：大多数人都说不出个为什么，但是这似乎并不影响我们乐此不疲要使用它。

再观国内，中国文化传统强调长幼尊卑、贵贱有序，叫一声“爸爸”似乎是旧时的“跪拜传统”的借尸还魂，成为社会地位低的人主动进行人格矮化，对社会地位高的人所施的“礼仪”。 

在“拼爹”盛行的当下，不少年轻人都在呼唤一个能给自己的人生轨迹带来质的飞跃的“爸爸”。

4.“爸爸”成为头号社交货币

就像人们使用货币购买商品或服务一样，使用社交货币能够轻易地获得来自朋友和同事的认同感与联系感。

每天都有各种流行词和口头禅正在成为社交货币，而叫“爸爸”是一个能满足你欲望（尤其是被支配的欲望）的“万能咒语”。

在日常人际交往中，叫“爸爸”成为老少咸宜的撒娇方式。

在职场中，一声“爸爸”更是能够瞬间让自己的姿态贴地。这算得上是处理焦灼职场关系的休克疗法——我都不装孙子、明称儿子了，您还好意思任性改方案\拖欠尾款吗？

引起年轻人广泛共鸣的职场口头禅中，叫“爸爸”也在其列

除去那部分不得已而为之的职场需要，乱叫“爸爸”的主体就是成日喟叹“我太难了”、追求“活得愉快又轻松”的年轻人。

相较于现实世界的平庸无聊和媚俗相比，我只能想起美国心理学之父威廉·詹姆斯的偈语：

“播下一种习惯，收获一种性格；播下一种性格，收获一种命运。”

乱叫“爸爸”的背后 ，是否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性格和命运？

小结

第一个将女子比作花的人是天才，第二个是庸才……简而言之，一切模仿都只会导致滑稽。

另一方面，当你的老父亲得知你擅自在外给他认了一众叔伯，怕是也高兴不起来的。

娱乐大众在做到喜闻乐见的同时，也不该去伤害至亲们的感情——如果连骨肉亲情都能拿来被麻木地消费，那还有什么值得我去敬畏。

我们最不应忘记威廉·詹姆斯的断言：“真正的文化以同情和赞美为生，而不是以憎厌和轻蔑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