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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世界杂志(ID:ksj-worldview),作者:蔡运磊,头图来自:东方IC
早前读苏俄文学,几乎每一部都会出现茶炊。
如“茶炊在桌上扑扑地响着,屋子里漂荡着奶渣煎黑面饼的热哄哄的味道,这逗起了我的食欲”(高尔基《童年》),“聂赫留朵夫刚要走到茶炊旁去斟茶,忽然听见阿格拉芬娜的脚步声……”(托翁《复活》)。
此外,茶炊还出现于《安娜·卡列尼娜》《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静静的顿河》等名著,其家庭地位堪比中国的筷子!
既有茶炊必有茶。今年6月,俄罗斯总统普京在二十国集团领导人大阪峰会期间使用的神秘杯子,引起了国际媒体的兴趣。事后,俄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揭开了谜底:“那只不过是总统一直用的茶杯。”
△大阪G20峰会上,普京自带了一个白色保温茶杯,以便能够喝到热茶
总统也爱茶?事实上,不仅总统爱茶,俄罗斯老百姓也爱茶。有数据为证——在全球超过160多个喜欢饮茶的国家与地区中,俄罗斯人以每人年均2.768斤的饮茶量位居全球第四,远超中国这个世界第一大产茶国。
2014年曾有民调显示,94%的俄受访者有喝茶习惯;2015年的一份研究报告显示,俄罗斯93%~94%的人喝茶,平均每人每天喝茶3杯,10%的人每天至少喝6杯,而年纪在35~45岁的低收入俄罗斯人更爱喝茶,俄罗斯女人比俄罗斯男人更爱喝茶。
2016年,“欧睿国际”一项研究表明,78%的俄罗斯人在对“茶/咖啡”二选一时选了茶。
01俄茶其源
这么多人爱喝茶,茶从何来?据悉,俄罗斯人消费的茶叶99%靠进口,主要来自斯里兰卡、印度、中国、越南、印度尼西亚和肯尼亚。索契所在的克拉斯诺达尔边疆区,是俄罗斯唯一的产茶区。
这个俄罗斯“茶园”,主要分布在高加索山脉菲什特山及黑海沿岸地区。在那里,来自黑海的暖湿气流,为当地茶树的繁盛提供了很好的庇护,也打破了在高纬度、高寒地区无法种植茶叶的定论。
△菲什特山
当然,这一切的背后,始终闪现着中国人的身影。
史载,1888年,中国茶人刘俊周带领12名茶叶技工,应邀赴沙俄指导茶叶生产,并带去了数千公斤茶籽、数千株茶苗,直接奠定了如今的俄罗斯种茶业基础。
虽然俄罗斯人爱喝茶,但历史并不悠久,最早可追溯至1638年,距今不足400年。300多年来,茶作为别具魅力的“宫廷特使”,飞入寻常百姓家,将俄社会各阶层“团结”在一起,成为全民族的共同爱好和交集,这个过程并不曲折漫长。
1638年,沙俄贵族瓦西里·斯塔尔科夫送给沙皇4普特(约64公斤)中国茶叶。沙皇一喝上瘾,从此一发不可收,茶就此进入俄宫廷,随后扩大到整个贵族皇室群,也催生了中国南方茶产地至俄内陆腹地的茶叶贸易线路。
清康熙帝在位的1679年,中俄两国签订了关于俄国从中国长期进口茶叶的协定。史料载,中俄之间确曾有过“万里茶道”。俄史中,该茶道被称为“伟大的茶叶之路”。
茶道形成于17世纪,具体年份尚无确切考证,不过有两条最古老的主线:一是“直指武夷山下”——从福建武夷山下的梅村起,向西北穿赣至鄂,于汉口集聚后北上,纵贯豫、晋、冀,经由乌兰巴托至恰克图。
二是自湖南安化起,沿资江过洞庭,穿越两湖汇聚于汉口,再北上至恰克图。
两条商路在俄境内一路蜿蜒,经贝加尔湖、伊尔库茨克、新西伯利亚、喀山、莫斯科等,到达终点圣彼得堡。
在一首诗中,我专门写道:“它飞越湖湘,飞越边疆/咂舌垂涎于海外异邦/首位啜饮黑茶之汤者,他未必思量/日后,这如同‘饮品石油’之黑金/是何等辉耀闪亮/一滴黑金之汤,经春生夏长秋收冬藏/集无数辛劳无数汗水无数期盼/方冲泡一盏琥珀之光/下至江湖,上至庙堂/高贵典雅仪态万方,不卑不亢器宇轩昂/简简单单的植物+简简单单的水/顿成富丽堂皇之玉液琼浆……承潇湘之柔美兮,积正能量之阳刚/扬华夏之弘毅兮,屹世界之东方……”
茶叶的俄语发音为“恰—依”,极似汉语发音。或许,这就是因为当年的俄罗斯人图个省事儿,直接“舶来”了中国读音?不得而知。
“路漫漫其修远兮”,从中国进口茶叶,路途遥远,物流成本很高,自然数量有限。“物以稀为贵”,于是茶在17、18世纪的俄罗斯成了典型的“城市奢侈饮品”,喝茶一度成了身份和财富的象征。
△油画《俄罗斯茶》
直到18世纪末,茶叶市场才由莫斯科扩大到少数外省地区,如当时的马卡里叶夫(今下诺夫哥罗德地区);到19世纪初,饮茶之风才在俄国各阶层盛行。
2013年3月,习近平主席访俄时特别提到,继17世纪的“万里茶道”后,中俄油气管道成为联通两国新的“世纪动脉”。由此及彼,肩挑车拉,船来舟往,骡马嘶鸣,驼铃声声,何等地“道阻且长”啊!
由此可见,此“茶道”与彼“茶道”相比,并不“稍逊风骚”。
02俄茶其味
好女配好汉,好杯配好茶。由于处于高纬度地区,一年到头,严寒日子居多,所以俄罗斯人喜欢热茶,为此还发明了独特的饮茶工具——俄罗斯茶炊(самовар)。俄罗斯甚至有“无茶炊便不能算饮茶”之说。这一点,颇像中国的“无鸡不成宴”。
那么,茶炊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
从外观看,它是一种颇似中国科学家张衡发明的地动仪一样的大型仪器。事实上,茶炊只不过是个有着双壳、四围灌水在中间加热的烧水壶。如果不是封闭的话,倒是很像中国的传统铜火锅。
不同的是,俄罗斯茶炊工艺相当精美,往往由银、铜、铁等多种金属原料或陶瓷制成,外形多样,造型各异——球形、桶形、花瓶状、小酒杯形及其他一些不规则形状的,不一而足。
此外,俄罗斯的能工巧匠们还常将茶炊的把手、支脚和顶部,雕铸成金鱼、公鸡、海豚和狮子等形状,使得茶炊堪称精美的工艺品!
茶炊现在虽成了装饰工艺品,但每逢重大节日,俄罗斯人一定会把茶炊摆上餐桌;家人、亲朋好友则围炉夜话,在茶炊旁边饮边聊。
穆旦诗云:“我爱在冬晚围着温暖的炉火/和两三昔日的好友会心闲谈/听着北风吹得门窗沙沙地响/而我们回忆着快乐无忧的往年/人生的乐趣也在严酷的冬天/我爱在雪花飘飞的不眠之夜/把已死去或尚存的亲人珍念/当茫茫白雪铺下遗忘的世界/我愿意感情的激流溢于心田/来温暖人生的这严酷的冬天……”
这首诗,用来形容俄罗斯的茶炊时光,应该是非常惬意的。
除了茶炊,俄罗斯人还常常会在家里备上精美的茶杯、茶盘、茶壶等,著名的俄产“皇家瓷”是其最爱之一。
据载,18、19世纪的俄罗斯乡村,非常推崇用小茶碟喝茶:人们不是把茶水倒入茶碗或茶杯,而是倒进小茶碟,用手平托着,然后用茶勺舀一勺蜂蜜送进嘴里含着,再将嘴贴着茶碟边,带着响声一口一口地吮。
有意思的是,中国人喜喝绿茶,俄罗斯人则酷爱红茶(чёрный чай,直译为“黑茶”)。
称为“黑茶”,其实也说得过去:一来红茶在没泡入水中时呈黑色,二来俄罗斯人喜喝酽茶,浓浓的酽红茶也呈黑色。况且,中国素有“指红为黑”的说法,比如把红糖说成黑糖。加之中国茶大量输俄,也可能受此影响。
更奇葩的是,不像中国人那么偏爱原味茶,俄罗斯人更喜欢喝甜茶——喝红茶时大量加糖、柠檬片或牛奶。因此,在俄罗斯的茶文化中,茶和糖就像焦赞和孟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密不可分,所以人们常用“谢谢糖茶”来表示对主人盛情的谢意。
俄罗斯人喝甜茶有三种方式:一是把糖丢入茶里,搅拌后喝;二是将糖咬下一小块含在嘴里喝茶;三是看糖喝茶,看着或想着糖喝茶。
第一种方式最为普遍,第二种方式多被老年人和农民接受,第三种方式其实常常是指在糖不足甚至没有糖的情形下,喝茶人完全靠意念为自己想象出一片茶甜之味,很有些“望梅止渴”的感觉。
当然,俄罗斯人也不是干喝茶,他们往往会在茶桌上摆一些糕点、糖果、馅饼等,俨然一副英国下午茶的派头。
03俄茶有趣
莫斯科市中心有家名为“茶·咖啡”的百年老店,据说与中国晚清重臣李鸿章还颇有渊源。
19世纪末,茶商谢尔盖·佩罗夫听说李鸿章访俄在即,身为生意人的他灵机一动,专门修建了一座三层楼高的中式建筑,希望能吸引李中堂前来下榻,好借机与清廷攀上关系,签订更多的茶叶合同。
人算不如天算,计划赶不上变化。结果相当出人意料:当时的莫斯科有两大茶叶贸易公司,一家属于谢尔盖·佩罗夫,另一家属于其兄谢苗·佩罗夫。老二既然能看到商机,老大也想讨好李鸿章。
结果,哥哥顺利“中标”,尽管他那房子的条件远逊于其弟的店房。
中方对此给出的官宣是,中国传统社会尊敬长者,谢苗为兄,理应长者优先。但实际上,也可能是因为谢尔盖把建筑装修得太惹眼了,使李鸿章颇为忌惮。毕竟身为人臣,还是低调为妙。
虽然谢尔盖未能如愿,但因这独具匠心的中式建筑,其生意反而越来越红火。如今,这家店里的茶叶依然琳琅满目,客户络绎不绝,俄罗斯人对茶之热爱,由此可见一斑。
如今的茶文化,已成为俄罗斯艺术家的创作之源。无论是工艺品、绘画、文学还是雕塑,茶文化都随处可见。
俄罗斯绘画界人士曾说,当人们一想起喝茶,马上浮现在脑海中的第一幅作品,或许就是特列季亚科夫美术博物馆收藏的油画《商妇品茗》。
该画由著名画家巴·库斯托季耶夫创作于1903年。作品中,一把铜制茶炊高高立于餐桌,充分传递着俄罗斯茶文化的信息。
△油画《商妇品茗》
不过,我最喜欢的却是康斯坦丁·马科夫斯基的油画《喝茶女》。画中,饮茶少女用的正是那种小茶碟。她神情专注,脸被热腾腾的茶烘得红扑扑的,微微嘟起的嘴唇,仿佛在噗噗地吹着气,洋溢着一种别样、自然的幸福与满足。
△油画《喝茶女》
“俄罗斯诗歌的太阳”亚历山大·普希金在《叶甫盖尼·奥涅金》中这样描述:“天色转黑,晚茶的茶炊/闪闪发亮,在桌上咝咝响/它烫着瓷壶里的茶水/薄薄的水雾在四周荡漾……”
俄罗斯大文豪列夫·托尔斯泰也说:“喝茶可以帮助工作,可以把身心潜力发挥出来。因为茶会唤醒萦绕在我灵魂深处的灵感。”看来,这两位俄罗斯人说出了更多同胞的心声。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世界杂志(ID:ksj-worldview),作者:蔡运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