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鸟现状：每在市面上出售1只鸟，就会有10只鸟死去

本文来自公众号：一犬一话（ID：yiquanyihua），作者：王蛐蛐（鸟类科普作者），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在我国，养鸟的历史可谓是非常悠久。

早在周朝时就有养鸟的记载，李白曾写下脍炙人口的“请以双白璧，买君双白鹇”以感谢黄山胡公的馈赠。

到了清代，随着八旗子弟入关，提笼架鸟风气日盛；道光年间，北京通州人士杨静亭介绍京城文娱的《都门纪略》一书中记载了当时鸟市的情形：

“市陈隆福鸟堪娱，奇异难将名字呼。细自鹪鹩大自鹤，买来除却凤凰无。”

这首竹枝词生动地描写了当时鸟市上鸟类种类之多，贸易之盛。

直至今日，在众多的城市宣传片中，人们仍在以绿树、鲜花、几位老人提着鸟笼悠闲遛鸟的景象来表示生活富足幸福，甚至在刚刚投入使用的北京大兴机场中，也能看到此类图画。

然而，你可能并不知道，在这样看似美好和谐的画面背后，却是世界上最严重的违法贸易之一——野生动物非法贸易。

 近在你身边的违法贸易 

进入现代社会后，人们开始认识到，人类社会要想获得长期的收益，就必须与自然协调发展，在从自然取得收益的同时，也开始注意不要过度索取，这就是所谓的“可持续发展”。

因此，人们开始规范捕猎和贩卖野生动物的行为。

在这样的认识之上，各国纷纷制定了保护野生生物的法律，并且为了约束跨国贸易，1973年，世界各国签订了“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又称华盛顿公约。

华盛顿公约相关官方网站主页

这一公约第一句话便提到，缔约各国认识到许多美丽的、种类繁多的野生动物和植物是地球自然系统中无可代替的一部分，为了我们这一代和今后世世代代，必须加以保护。

因此它对野生动物贸易，从物种到数量都进行了规范，中国也于1980年加入了这一公约。

然而，即使有了法律，也会有违法行为的存在。野生动物贸易也不例外。

非法野生动物贸易的受害者全部来自野外，自然养育了它们，盗猎者和贩卖者成本很低，这也就意味着高额的利润。

象牙——恐怕是最为人所知的盗猎对象，为盗猎者带来了巨大的利润

据统计，每年全球非法野生动物贸易贸易额在200亿美元以上，与毒品贸易、军火贸易一起并称为世界三大非法贸易。

和隐秘、陌生，甚至让人感觉不寒而栗的毒品、军火贸易不同，野生动物非法贸易就出现在我们身边，甚至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集市上，店铺中。

从北上广这样的一线城市，到农村大集上，我们都能见到这样的场景：

鸟儿们被塞在笼子里，通常几十只塞在一起，它们通常羽毛凌乱，满地粪便，甚至身上带有损伤，一些烈性的鸟儿因为挣扎着想要出去，头上的羽毛可能都磨没了，比较值钱的一些鸟儿会有单独的笼子，但也仅有狭窄的空间，要想痛快得伸展下翅膀也是全无可能。

皖北地区的一个乡间鸟市，每逢周日都有鸟类爱好者前来“淘宝” / 图源 新浪网

购买者则挑挑选选，就像在超市中选择商品一样，没有人认为这些鸟儿应该是一个自由的生命。

没错，这就是我们身边的野生动物非法贸易，和象牙贸易、犀角贸易一样，同样是违法的、罪恶的行为。

依照我国法律，除了虎皮鹦鹉、鸡尾鹦鹉、桃脸牡丹鹦鹉、金丝雀、斑胸草雀等少数几种可以完全人工繁殖的鸟类之外，其余所有鸟类，均受国家或地方性法律法规保护，捕捉与贩卖野生鸟类均属违法行为。

盗猎者偷猎红喉歌鸲现场。红喉歌鸲又名红点颏，是我国名贵笼鸟 / 摄影 王蛐蛐

虽然其中个别传统笼养鸟类目前已经拥有人工繁殖技术，但是成本高昂，人工繁育出来的鸟在价格上无法和野鸟竞争，因此在市面上出售的，基本依然是野生鸟类。

2017年，在阿拉善SEE基金会的资助下，观鸟爱好者们于春季和秋季进行了两次全国鸟市同步调查。

这两次调查一共走访了200余个鸟市，一共记录到出售的野鸟117,000余只，来自国内的野鸟有392种，占到了中国所有鸟种数的26%。

 鸟市上的鸟儿从哪里来？

可以说，在市面上出售的鸟类，绝大部分都来自于野外捕猎。

盗猎者使用拍网、粘网、翻笼等各种工具将鸟儿捕获，然后集中贩运。

为了贩运的效率，节约成本，鸟儿会被密集装笼，在整个过程中，只能得到有限的食物和饮水，直到在鸟市上予以出售。

在这一过程中，捕捉、贩运和出售都会造成鸟类高度紧张；高密度的饲养，出售地与鸟儿原本栖息地气候的差异，都会导致它们生病或者死亡。

盗猎来的鸟儿往往60~80只被塞进一个鸟笼，经过最长24小时的空运，往往在抵达鸟贩子和买家手里之前就已死去 / 图源 世界动物保护协会

不同的鸟类，其耐受程度不同，应激性不同，死亡率也不相同，一般来说，每在市面上出售的一只鸟，背后会有10只在这一过程中死去的同类。

有时我们在鸟市上，留意一下垃圾堆的话，就能看到受害者的遗体。

然而，盗猎者和贩子们并不在乎这样的死亡率，因为盗猎工具极其便宜，只要有少数个体能够活到鸟市并贩卖，对于他们就是有利可图的。

至于什么法律责任、物种延续、生态伦理、同情心和同理心，他们可以完全不顾。

在包头鸟市上死去的红耳鹎。这是一种原本生活在两广、福建地区的鸟类 / 摄影 爱染

还有一类鸟，需要从小训练，比如百灵、八哥一类，盗猎者们采取的手段是掏窝。

因为人工孵化这些鸟类对技术要求比较高，所以他们先寻觅鸟类的繁殖地点，做好标记，等亲鸟把雏鸟孵出来，养育到一定大小，再连窝端走。

这对很多繁殖地比较靠北的鸟类来说，意味着子女踪迹全无，意味在冬天到来之前来不及再次繁殖，意味着一个繁殖季的失败，也意味着种群数量的持续下降。

如果你认为在鸟市上露面的都是些常见的鸟类，那也太小瞧这些“神通广大”的鸟贩子了。

棕头歌鸲为鹟科歌鸲属的鸟类，可以说是世界上最神秘的鸟类之一 / 图源 wiki

棕头歌鸲，是世界上最为神秘的鸟类之一。人们自从发现它们之后，一直记录寥寥，只知道它们大概在东南亚越冬，在四川的深山里繁殖。在网络上搜索，也很难找到它们清晰的照片。

就是这样一种罕见的鸟类，曾经两次出现在鸟市上，被从四川分别贩卖到了广州和上海。

在鸟市上，我们不仅能见到捕捉自国内的鸟类，更可以见到一些来自异域的雀鸟，甚至能看到来自南美的红顶蜡嘴鹀和巴布亚新几内亚的极乐鸟。

与本土野生鸟类相比，这些异国的雀鸟更要忍受长途运输。

野鸟走私犯将24只濒危的小葵花凤头鹦鹉塞进塑料饮料瓶子里  / 图源 搜狐

为了便于走私，它们还会被各种包装隐藏，曾经有印尼的野鸟走私犯将极度濒危的24只小葵花凤头鹦鹉塞在矿泉水瓶中，以试图逃避检查。

这些智商极高，热爱自由的鸟类，被这样被约束着长途运输，不仅死亡率能够达到40%，而且对于活下来的个体来说，也容易带来心理问题。

因此你也能明白，这样的物种贸易，严重威胁到了野生动物的生存。

非洲灰鹦鹉因其超高的智商，与人类良好的互动性，成为热门的“宠物鸟类”，同时，它们是非法盗猎贸易最猖獗的鸟类之一。

非洲灰鹦鹉又称灰鹦鹉或刚果灰鹦鹉，俗称灰鹦，是较为人熟知的一种中大型鹦鹉

即使非洲灰鹦鹉繁殖技术已经基本成熟，但是由于成本过高，盗猎分子、动物贸易贩子仍然偏爱盗猎的野生灰鹦鹉。

在过去50年中，灰鹦鹉的种群数量下降了79%，其中加纳境内99%的野生非洲灰鹦鹉种群已经消失。

不少灰鹦鹉会通过走私的途径进入国内。饲养灰鹦鹉的人们可能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行为可能会导致一个物种在野外完全消失。

 那又是谁在购买野鸟？

购买野生鸟类的，最主要的一部分，我们称其为“传统的鸟类饲养者”，这也是鸟市的主要买家。

听鸣叫，看体色是他们的目的，街边的遛鸟大爷，多半属于此类，这种风气在北京、天津、成都等地尤其盛行。

山雀类、百灵类、歌鸲类、以画眉为主的噪鹛类等是主要受到威胁的种类。

蒙古百灵，是百灵科百灵属的一种，也是我国常见笼鸟 / 摄影 王蛐蛐

另一类养鸟者则会买鸟进行打斗，画眉、鸦雀是这类贸易的主要受害者。

这种风气在西南地区尤为盛行，贵州一些地区甚至有官方出面的斗画眉比赛。这不禁令人感叹当地政府认知的落后。

在2017年的全国鸟市同步调查中，志愿者在一次调查中就记录到画眉23104只，八哥5307只，暗绿绣眼鸟5325只，红胁绣眼鸟5323只，蒙古百灵3737只。

我们对应一下鸟类在捕捉到贩卖过程中的死亡率就可以发现，每年消失在市场上的鸟类，数量有多么可观。

广西柳州市所举办的斗画眉比赛，参与者众多 / 图源 中国新闻网

放生者是另一个新兴的，购买野生鸟类的客户群。

放生者从市场购买鸟类放生，甚至还会为了追求数量，向鸟贩订购。

这一举动致使很多原本不会被捕捉的鸟类，例如灰喜鹊、麻雀等等，也因为易于捕捉，价格便宜而被大量捕获。

在放生时，他们往往不顾鸟类分布范围，身体状况，一股脑地扔出去完事，至于这些鸟是否能够活下来，会不会带来物种入侵问题，会不会带来基因污染问题，这已经不是他们那容量有限的脑子能够思考的了。

生活报的相关报道，希望大家能明白：不科学放生等于杀生

还有一个给野生动物带来灾祸的就是所谓的“萌”。

“萌”文化起源于日本，起初只是限于动漫游戏之中，但是随着其被广泛传播使用，人们也开始对可爱的动物或是其他对象使用“萌”这种叫法。

在网络的推动下，越来越多的人接触到了看上去“萌萌哒”的动物图片，一些人便动了“买来养”的念头。

其中受害最深的动物，便是被称为石猴的幼年猕猴、小飞鼠和北长尾山雀。

你们可能都看过它的照片。北长尾山雀最初在日推上爆红，之后又“火”到国内

微博上，已有人饲养起了北长尾山雀，但饲养的结果则无一例外的是死亡

北长尾山雀，在北京的鸟市上俗称“孜孜儿猫”，虽然好看，但是非常难养，饲养寿命很短，所以很少有人会捕捉。

但是在很多追求“萌”，既没有鸟类知识，也没有饲养宠物经验的人的推动下，出现在市场上的北长尾山雀越来越多。

而这些北长尾山雀，其实根本不适合饲养，在饲养的情况下，几乎无一例外会很快死亡，而盗猎者们又可以继续捕猎出售，继续挣着不义之财。

2019年，在动物保护领域还有一件大事，沉寂了30年的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名录要进行修订了。

我们惊喜地发现在鸟类部分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很多传统的笼养鸟类，例如画眉、黄雀等被列入了国家保护动物名录，这也意味着捕捉和贩卖、购买野生鸟类，将会受到更严厉的制裁。

欧阳修曾有一首咏颂画眉的诗，其中写道“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你们一定懂的——真正热爱鸟类的人，是不会将这些野生的精灵禁锢在牢笼之中的。

参考文献：

[1] 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 附录Ⅰ附录Ⅱ和附录Ⅲ，中华人民共和国濒危物种进出口管理办公室、中华人民共和国濒危物种科学办公室，2016年12月 编印

World Animal Protection：野生动物异域宠物全球贸易报告

[2] Wildlife trade may put nearly 9,000 land-based species at risk of extinction ：https://www.pbs.org/wgbh/nova/article/wildlife-trade-extinction-prediction/

[3] 印尼24只濒危鹦鹉被塞进塑料瓶走私http://news.sohu.com/20150505/n412417445.shtml

[4] “还野鸟自由翅膀”全国鸟市调查报告   阿拉善SEE基金会资助，朱雀会执行并撰写，非正式出版物

本文来自公众号：一犬一话（ID：yiquanyihua），作者：王蛐蛐（鸟类科普作者）